清照跪了俯身下跪,向先帝的陵墓深深磕下頭去。一滴滴晶瑩的淚打在塵土上,來不及流動,便已幹枯。
陵墓上一支花迎著微風抖動著,姿態萬千,一縷縷香氣開始向清照靈巧而細長的鼻孔撲來,果然沁人心脾。“那一定就是玉玲瓏了。”清照顧不得多想,站起身來,一步步向前走去。
她伸起修長的腿,小巧的腳踩著牢固的石階,一腳腳,越踏越高,終於到了陵墓之頂。風吹正緊,繚亂的頭發浮動在她白皙的麵龐上,阻擋著她的視線。向下一望,下麵的樹林已渺小了許多,清照隻感覺頭暈暈的,自己瘦小的身軀好像懸在半空。
顧不得多想,她伸長了手,就要折到那支飄動的花了。她欣喜的笑了,圓潤的眼珠裏泛起清波。眼看那朵花就要抓在自己的手裏。
忽然,一個身影飛快而來,踩著牢固的石階一躍而上,清照正好站起了身,卻被那人一掌推出。半空裏,清照一身白衣,就像一片雲彩飄然間墜落在地上。
那人拖著長長的白衣從陵墓頂飛身直下,厲聲道:“好大的膽!”
清照隻感覺自己的身體好像緊緊的粘在了地上一樣。她咬著牙奮力地在地上掙紮,但兩個胳膊一點力氣也沒有,隻是嘴裏有著微弱的呼吸。她用力地睜大雙眼,在燦爛的陽光下,看得清清楚楚,那個人就是公主。
原來公主這些日子一直待在這裏為先帝守孝。她看著趴倒在地的清照,不由得心頭怒起,一腳重重地踏在清照的身上。
“壞人!”雖然已是非常虛弱,但清照從公的耳朵裏聽到的這兩個字卻清清楚楚。這兩個字就像一把鋒利的匕首,順著清照的耳朵,徑直紮向心裏。
“早就看你心懷不軌,如今又來這裏做什麼?”公主的腳依舊沉重的踏著,清照急促的喘著氣,卻說不出一句話。她感覺淚水就要衝破自己的眼眶,但她還是緊緊的咬著牙齒,將那淚水咽在了心裏。
“壞人!長得還有些姿色。”公主送開腳,望著清照嬌美的麵容道。
清照用手緊緊按住地麵,勉強坐了起來,微微一笑道:“你也一樣啊。”雖然聲音不大,但卻語調清晰。
“一樣,你說什麼一樣?”公主瞪大了眼,望著清照氣憤地道。
清照咳嗽一聲,笑著道:“你說什麼一樣,就是什麼一樣。”
清照見公主舉起手掌,就要打來,卻不懼怕,冷笑一聲道:“來啊,殺了我啊。”
“壞人!聲音還挺好聽,就一天靠這些吸引男人。”公主憤怒的道。
卻見清照用牙齒咬著鮮紅的嘴唇,“呸”得一聲,一口唾沫便濺在公主潔白的喪服上。
“呀,壞人!”公主氣憤不已,卻聽清照大笑不止。於是勾起手指,使一招虎爪,卡在清照光潔的脖子上。
“咳,咳。”清照咳嗽不止。
公主狂笑道:“求我啊,求我我就放了你。”
清照麵不改色,更加惡狠狠地盯著公主。
“哦,你現在不能說話是吧。”公主輕蔑的道:“隻要你眨眨眼,我就饒你的命。”
一聽“饒”字,清照將臉一橫,緊緊地閉上了眼。隻在心裏念道:“誰的生命都是上天所賜,卻讓著世俗分出了高低貴賤。如今死就死吧。將來做鬼,也未必不如她做人的好。”清照想到這裏,竟舒心了許多,緊繃的臉上竟不由得放出了笑容。
“壞人,死到臨頭還在這賣笑。”公主氣憤不已,手指加重了力氣,將清照細嫩的脖子捏得更緊。
清照雖然已感覺呼吸困難,胸腔脹悶到存不下一點氣息,卻依舊笑容不改。
公主看了她的笑容,氣憤地道:“人之將死,其言也善。你這壞人,說句好話留在世間吧。”公主邊說著,輕輕鬆開自己的手。
清照隻感覺一股股氣息從胸腔湧動而出,猛烈地咳嗽一陣,語氣冷冷的道:“陸遊大哥,我來了。你我死於一人之手,也算是緣分。”
清照說罷,淚流滿麵,緊閉上眼,隻等公主的手指捏來。
“陸遊!”公主聽了這個名字,長長的歎息一聲。見清照睜開眼,公主用力地製止住了自己的哭聲,不過還是有幾點眼淚跌落在臉上。
“你走吧。”公主轉過身去,冷冷地道。
大風吹起,兩個人的長發都在荒野上散亂地飄舞著。
遼闊的原野上冷風淒淒,先帝那高大的陵墓不斷的被刮出陰森的叫聲。公主虔誠地跪著,她的長發在妖嬈地舞動著。
“怎麼,還跪在這冷清的地方,什麼時候是個頭啊?”一個聲音在她身後響起。
“這裏可遠遠比不上人心的冷清。”公主轉過身來,對越池說道。
“是啊,人心本來就是冷的。隻有要得到自己所愛的東西時才會火熱起來。”越池邊說著,一把將公主下降著的雙手緊緊握在自己手裏。
“溫暖吧。”越池笑著說道。
“不要在這假惺惺。”公主使勁地掙脫他的手,生氣的說道。
越池並不生氣,隻是望著公主明亮的大眼,兩手輕輕地搭在她的肩膀上道:“我們很快就要成功了。這裏,整個京城都將是我們的。”
公主隻覺得“我們的”三個字好溫馨,自己的被憤怒填滿的心裏竟然柔軟了許多。
“你說的是什麼意思?”公主溫和地問道。
“哈哈。”越池聽著公主溫柔的聲音,高興地道:“我已經做好了部署,隻等一聲令下,不久這京城裏聽我的人會活得更好,不聽我的人,隻有一條路,那就是死。”
“哈哈哈哈。”越池公子仰天大笑。
什麼,你要謀反?”公主瞪大了她水靈的眼,驚訝地問道。
越池輕輕地笑一聲,又氣憤地道:“什麼叫謀反?這位置本來就是我們的。隻不過那黃老兒會討先帝的歡心,把我這皇親國戚的位子硬生生給搶了。”
“什麼,你準備把黃丞相怎麼辦?”公主急忙問道,白皙的臉上立即布滿了擔憂。
越池看著公主的神色,心裏也擔憂道:“這公主,竟然對黃丞相如此關心。”便微笑著欺騙公主道:“我要的隻是天下,還有你。隻要有你,我就不會要黃丞相的命。”
“真的嗎?”公主嬌弱的問道,好像就要流下淚來。
越池使勁地捏著她的肩膀,語氣堅定地道:“隻要有你,就一定有黃丞相在。”
“好,你要我怎麼做?”公主也抓著越池的肩膀,誠懇地問著。
疾風漸起,越池望著先帝的陵墓歎息一聲道:“先帝下葬後,我在宮裏找遍了每個角落,都不見兵符。一定是先帝早交給黃丞相了。我隻想要兵符,不想要黃丞相的命。”
“好,一言為定。”公主握起越池的手,堅定的說道。那響亮的聲音讓越池興奮不已。
“好,我先去了。”公主跨上馬,急切地在疾風中奔馳而去。
她狠狠地抽著鞭子,那匹馬竟嘶鳴不止。她的心裏也開始隱隱作痛,很快地,她竟毫不顧忌地流出一滴滴淚。
她想起了黃丞相,那是一張蒼老的麵容,始終飄揚著花白的胡子,但最清晰的是他那永遠雄渾而又剛正不阿的聲音。
黃丞相的身影越來越清晰,公主也看到相府出現在她的眼前。
“籲……”她急忙勒住馬,那匹馬還在門外打著轉,她早已奔了進去。
“黃丞相,黃丞相呢?”公主喊了半天,空曠的院落裏才傳來清照一聲清脆的回應。
“哎,公主您有什麼事啊?”清照出了屋門,順口問了一句,好是隨意,連她自己都感覺有些傲慢了。
“黃丞相呢,我要見黃丞相。”公主急忙說道,語氣卻很是溫和。
“哦,公主找老臣有何事?”公主聽到了,那是黃丞相在屋子裏答應著。
公主一腳跨了進去,卻見黃丞相正悠閑地捧著一本書。
“黃丞相,你還在這裏看書?”公主的語氣很是著急,連清照都能聽出一種擔憂的味道。
黃丞相緩緩地放下書來,笑了一聲,捋著花白的胡須道:“老臣看得是奇謀妙計,多年以來未曾釋卷,這才誅殺了不少亂臣賊子,保得朝野太平。”
“亂臣賊子!”公主念著這幾個字,她已料到黃丞相知道了越池謀反的事。
“那丞相將準備如何應對這眼前的亂臣賊子。”公主繼續問道。
黃丞相道:“老夫已命人前往邊疆告知黃成,他回來之日,便是祺王爺等人滅身之時。”
公主聽了暗自驚奇,問道:“那黃成回來最快得幾日?”
黃丞相捋捋花白的胡須,輕輕歎息一聲道:“還須三日。”
“三日!”公主聽了大驚失色,睜大了水靈的大眼道:“行軍打仗”,兩軍相隔甚遠都有瞬息萬變的戰機。如今我們都在京城之中,若是等三日,隻恐我等性命不保啊。”
黃丞相淡然地道:“不急不急,老夫手裏還有先帝的兵符,他們若沒有兵符,也翻不起多大的浪來。”
公主聽了暗自驚奇那兵符果然在黃丞相手裏。
“哦,那就好。還希望早日鏟除賊人,使我與黃成結成婚姻。”公主橫下心來,欺騙道。
黃丞相高興不已,捋著花白的胡須道:“若如此是社稷之福啊。”
公主趁他高興,繼續橫下心來欺騙道:“但人常言世事難料,若是有什麼變故,辜負了父皇的囑托可如何是好。”公主說罷,裝作十分擔憂的樣子,直到她流出淚來,原本自信滿滿的黃丞相也開始有些憂慮。
公主繼續道:“那兵符在丞相手裏,他們一定會想方設法來取,到時隻恐對丞相不利。丞相不如將兵符交於我來保管,來個出其不意。他們一定想不到在我的手裏。”
卻見黃丞相聽了歎息良久,隻是捋著胡須,猶豫不決。公主沒奈何,竟跪在地上,痛哭道:“竟然丞相不相信我,那就請誅滅了逆賊,讓你們父子二人來享有這天下吧。就讓我隨著父皇而去吧。”
公主說罷,淚流不已,猛地站起來就要向麵前的柱子碰去。
清照在一旁看著,隻希望她能真的碰去。
卻聽黃丞相大喊一聲:“使不得啊”。邊說著已經早一步跨上前去,將整個身子貼在柱子上。
清照欣喜的心剛跳了起來又重重地沉了下去。
公主早也早止住了腳步,口裏裝作氣憤地說道:“丞相大人若是信不過我這個公主,無論何時我要是死,你都是攔不住的。”
黃丞相被剛才這一舉早已嚇得戰戰兢兢,哪裏還再受得了公主的威脅。急忙跪在地上向公主賠罪。
看著一向沉穩莊重的黃丞相此刻竟然慌慌張張地跪在地上,低三下四地賠罪,清照的心裏隻感覺一股憤怒在激烈地回蕩。
“公主麵前,丞相都如此卑微,何況我一個弱女子。”這個想法一瞬間就占據了清照的腦海。她感覺自己的每一縷氣息都將化成委屈的淚水,那裏麵流淌的將是由低賤帶來的恥辱。
“我該怎麼辦?”清照悄悄地問著自己。
她水靈靈的大眼眼靜靜地看著那兵符由黃丞相恭敬地交到公主的手裏。
湯藥在熊熊的烈火上劇烈翻滾著,清照那白皙的手緊緊地端起那很熱的碗向藥房外走去。
“黃丞相,藥好了。”清照的聲音依舊那麼溫柔,內心那邪惡的念頭一下就湧動開來。
黃丞相並不懷疑,他接過藥的姿態還是一如既往的和藹。清照靜靜的看著,那碗藥一點點從他的口裏奔向他的腹中。
“果然是好藥!”黃丞相撩起衣襟沾了沾嘴角的藥滴,微笑地望著清照。她突然從這笑容裏發現了一種父親般的慈愛。她竟然感動地哭了。
但為時已晚,清照真的哭了起來。黃丞相正捋著胡須,剛噴完一口血就重重的倒下了。幸好他的雙眼沒有望著清照,要不然清照就真的滿懷愧疚了。
“黃丞相,黃丞相。”起初她輕輕地搖著黃丞相已沒有呼吸的軀體,直到她感覺那軀體已經僵硬,她便輕輕地放下手來。
她跪在那軀體前重重地磕了三個頭,口裏念叨著“你已經老了,該是離開的時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