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姑娘坐在錦杌上,搓著冰凍的雙手,笑道:“後天你就要回去了,想來日後要回來一趟也是挺難的,就過來陪你睡一晚。”說著,兩姊妹擠在一張床上,談天說地的聊了起來,不知不覺中聊到大姑娘最不願提起的人,秦鳳舞連忙打住沒再說下去。
她嘴上說是已經不在乎‘那個人’,其實心裏裝的全是他。
外麵傳了不少大姑娘和南嶺王合離的事,都說是秦家大小姐不知羞恥有了相好,才被南嶺王給休了。唉!誰能相信在諸多姊妹中最幸福的大姑娘一夜間成了眾人口中不知羞恥的棄婦?也虧得大姑娘沉得住氣,若換了三姑娘早跟南嶺王急了。
說到底,最可憐是大姑娘兩個年幼的孩子,不能與母親相見。
屋外的雪停了……
霧漸漸散了,夕陽西下,晚霞絢麗異常,染紅了重疊盤踞在遠空的雲霧,迸射出一條條絳色的光芒,宛如沉浮在大海中的遊魚,偶然翻滾著金色的鱗光。
日上三篙才起,姊妹兩人匆匆起來去給呂氏請安,出了翠香苑,穿過連著翠香苑和北陵苑的回廊,很快到了北陵苑。
進門的時候,她們遇到陵媽媽正帶著站在走廊上張羅著小廝貼著春聯和走廊上的紅燈籠。
大姑娘上前熱情地打招呼:“媽媽,您這是忙什麼呢?”
陵媽媽穿了件彈花暗紋上裳,裏著暗花細絲褶緞裙,盤著一頭整整齊齊的圓髻,斜插著一支鏤空蘭花珠釵。見來人是大姑娘和六姑娘,連忙放下手中的紅燈籠,笑著給兩位姑娘行了禮,這才道:“快到大年三十了,正忙著帖春聯。”
轉眼間就快到大年三十,時間飛快流逝。
秦鳳舞笑道:“媽媽辛苦了。”說著從屋內傳來陣陣歡快的笑聲。
“太太正和二少奶奶、三姑娘在剪紙花,想來這會子在說笑呢!”陵媽媽笑道,“兩位姑娘也別幹站在這,屋外冷,快進屋去取取暖吧!”
姊妹兩人走了進去,隻見呂氏端坐在羅漢床上,懷裏抱著剛睡醒的寶兒,三姑娘和餘氏兩人坐在一旁剪著紅紙有說有笑。
餘氏是秦昭陽的妻子,三年前秦昭陽經父親引薦做了太尉,兩口子去年搬到冀州落腳,也隻有逢年過節才會空回來。
秦鳳舞上前給呂氏請了安,轉身恭敬地喊了一聲:“二嫂!”
餘氏停頓住手中的活,目光驚訝的打量著她的一舉一動,記得四年前剛見到秦鳳舞的時候,她還是個瘋瘋癲癲的傻小姐。今日見她言行舉止,活脫脫像是變了個人似的。
她愕然地上前拉著秦鳳舞坐在自己身邊的位置上,笑道:“聽說小姑子兩年前尋死未成,倒是把多年的瘋癲病給治好了,原以為是家裏人說說笑,今日一見果真是確有奇事,你二哥若見了你,準會嚇了一大跳呢!”
大姑娘挪著步子坐在呂氏身邊,端起丫鬟遞來的茶水,輕抿一口,莞爾一笑:“可不是嘛!在眾多姊妹中,最屬小妹變化最大。”
“不是有句俗語,傻人有傻福。”秦鳳舞笑了笑道。
話剛落,寶兒哭哭啼啼起,伸手意識要秦鳳舞抱。
“喲,我說呢!剛剛還好好的,你一來,就哭著要你抱。”呂氏笑著把寶兒遞給香嬤嬤。
香嬤嬤轉身抱給了秦鳳舞,孩子一下子就不哭了,她的整顆心都跟著軟了下來,忍不住俯下頭親了親女兒那嬌嫩的臉蛋,臉上露出心滿意足的笑容來,“平時一見我不在,就哭得像是被誰欺負似的,能乖乖跟您一個晚上已經算不錯了。”
呂氏聞言,臉上有著淡淡不悅:“瞧你說的,要不然我怎當人奶奶的?”
秦鳳舞抬起眼皮看了眼呂氏,笑盈盈地道:“母親若喜歡,以後都給您帶。”
“別,可別!”呂氏聞言,連忙拒絕道,“這小祖宗昨晚鬧騰了一宿,一會子哭著要吃奶,這會子又哭著要出恭,以前帶你們姊妹二人都沒這麼累過。”不過是帶了一個晚上,呂氏覺得自己都快被累垮了。
大姑娘聽了這話,笑著道:“瞧您說的,哪個孩子不都這樣帶大的。”
話剛落,三姑娘便拿著剪好的紙花道:“你們瞧瞧,我剪的是誰?”目光有意的瞅向秦鳳舞懷裏的寶兒。
“這不是寶兒嗎?”餘氏湊上前細瞧,連連稱讚道:“三妹剪紙的功夫真是了不得了,跟真人似的。”
聞言,大夥都湊上前去看,還真剪得有模有樣的。
三姑娘把紙花在寶兒麵前晃悠著,寶兒則是用奇怪的眼神盯著紙花,良久,臉上露出燦爛的笑容來,‘伊呀呀’的亂叫騰著,逗得大夥也跟著笑了起來。
一時間,屋子裏笑語殷殷,熱鬧非常。
將近大年三十,宮冷凝寄了封信來,說是提前回去了,讓她直接從麟國啟程去宮王府。
第二天一早,拜別了爹娘後,姊妹們都來送行。
天剛剛亮,秦府大門皆開,一輛翠蓋珠纓八寶車停靠在一旁,骨碌碌輪子聲,喧闐著朝北麵的驛道奔去。
秦鳳舞端坐在馬車裏,掀起車簾子,探出頭依依不舍的朝站在秦府大門的幾位姐姐揮了揮手,難得她們姊妹間感情能這麼好,素日與她針鋒相對的秦若溪自從她取消控告柳姨娘後,對她的態度那是十八彎大轉度的好。隻可惜好景不長,也不知這一去什麼時候才能回來。
路經過冀州、徐州、安寧省直達齊國邊境,後到達遼寧、蘄州、潮州等省地,經過十幾個省後,在潮州一家客棧留宿了一晚,第二天一早馬不停蹄的趕著路,天色逐漸昏暗了下來,才到達了目的地。
路上的積雪伴著馬車骨碌碌輪子聲發出咯吱脆響,在熱鬧的街道上行駛著。
一條蜿蜒曲折的街道兩旁掛著一排排紅燈籠,把原本熱鬧的街道顯得幾分喜氣,家家戶戶都帖上了春聯。
馬車緩緩停了下來,守在門外的小廝一見來人是二少奶奶,連忙進屋端了小杌子放在馬車下,小心翼翼的攙扶著秦鳳舞下了馬車,正欲什麼。突然一個披頭散發的女子狠狠迎她小腹撞了過來,好在當時沒抱著孩子,不然準傷了寶兒。
秦鳳舞吃痛地跌坐在地上,喜鵲瞳孔深縮,連忙上前攙起她,彎腰拍了拍她裙擺上沾滿的雪,“王妃,您有沒有傷著哪裏?”說著便轉身對來路不明的女子一頓斥罵:“哪來的乞丐婆,瞎了你的狗眼了嗎?若傷了王妃,我要你吃不了兜著走。”
那名女子懷裏死死的抱著包裹,一頭淩亂的長發遮住了那雙驚恐不安的眼眸,瘦弱的身子忍不俊瑟瑟發抖,顯然是被嚇得不輕,不停的朝她們鞠著躬:“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這聲音似乎在哪裏聽過,正當秦鳳舞想湊上前去看清女子的樣貌時,身後趕來四個身穿家丁服飾的男子,手持著棍子往這邊走來。女子臉色瞬間蒼白,唯唯諾諾的躲在秦鳳舞身邊,哀求道:“王妃,求您發發慈悲,救救我吧!我不要去青樓,我不要去……”聲音略夾絲絲顫抖。
喜鵲目光嫌惡的瞥了眼女子,對著秦鳳舞道:“王妃,這種來路不明的女子留不得,老太妃還在屋裏等我們呢!我們還是快進去吧!”說著便拉著她往裏走。
“小娘子,你讓爺我好找啊!走,今個你橫豎都走不掉了。”
隻聽身後傳來女子哭哭啼啼聲:“放開我,放開我……”
秦鳳舞步伐深深一頓,纖長濃密的睫毛微微一顫,她認得這個聲音。猛然轉過身去,便見幾個男子拉扯著那名披頭散發的女子,一陣微風徐徐拂過,那張熟悉的臉蛋映入了眼簾。
“住手!”她一聲喝止,目光暗暗遞給守在宮王府大門的小廝一眼。
小廝微微朝她福了福身,上前便是拽起其中一個滿臉胡渣的男子,一拳將他打倒在地上,緊跟著小廝從腰間拿出王府的玉牌喝聲道:“還不快滾!”幾個男子一見是宮王府的玉牌,隻得作罷,連滾帶爬的跑了。
女子含著淚水,‘噗通’一聲跪在地上,重重磕了三個響頭,目光感激的望著秦鳳舞的背影:“王妃請留步,胭脂願做牛做馬報答王妃的大恩大德。”
秦鳳舞纖長濃密的睫毛投下一片陰影,遮去了那雙清幽的眸子,餘光冷幽的睨了眼狼狽不堪的胭脂,紅潤的朱唇緊抿起:“喜鵲,拿些碎銀打發她走。”言罷,頭也不回的走了進去。
喜鵲一聽是曾背叛過王妃陪嫁的丫鬟‘胭脂’,心不甘情不願地從袖口中取出一包碎銀子丟在她麵前,目光充滿鄙夷的看向她,冷笑道:“我家主子身邊是缺人,但就是不缺你這種沒皮沒臉的賤骨頭。收了錢就滾出王府,免得髒了王府的土地。”說著,拂袖匆匆跟了上去。
胭脂連忙收起散落一地的碎銀子,起身目光狐疑的深視著秦鳳舞遠去的身影,偷偷塞給小廝幾兩碎銀子,討好般詢問道:“這位小哥,冒昧的問一下,方才那位王妃是何許人也?”
小廝見好就收了起來,見周邊無人,悄聲道:“她不是別人,正是我家二公子兩年前明媒正娶的二少奶奶,是麟國秦太傅次女秦鳳舞。”
聞言,胭脂睫毛微微輕顫,眼眶裏擠滿了淚水,手中的碎銀一點一點散落在地上,這下子她全明白了,明白為什麼喜鵲方才說的那番話是指什麼,羞愧難當的她含著淚水一個勁往西湖狂奔而去。
“小姐,胭脂知道錯了,胭脂對不住你,隻有以死才能彌補之前對你的虧欠。”胭脂倒抽了一口薄冰的冷氣,淚水從眼眶裏滑落而下,身子緩緩朝冰冷的湖水倒去。‘噗通’一聲,水花四濺而起,她的身體一點一點沉入湖底,臉上卻帶著淡淡的微笑。
湖麵上泛起一圈圈波瀾,一條紫色手絹漂浮在湖麵上,隨波瀾蕩漾著。
一條蜿蜒曲折的走廊上,燈籠隨風搖曳著,秦鳳舞心口突然悶悶刺痛,像是被針深深刺進心窩裏,不過那種感覺也隻是一瞬間的痛,喜鵲見她臉色不大對勁,連忙小跑上前攙住她,擔憂道:“王妃,是不是剛剛撞疼了你?要不要請禦醫來給您把把脈?”
秦鳳舞深吸了一口薄冰的冷氣,很快恢複了過來,搖頭淺笑道:“不打緊。”
喜鵲半信半疑的深望著她的側臉,忍不住道:“王妃,其實那種人根本就不值得您可憐,您為何還要出手救她,還給她銀子?”
“出手救她是顧念主仆一場,給她銀子是讓她有自知之明。”秦鳳舞說著,目光瞬間黯淡了下來,人心都是肉長的,更何況胭脂因一時貪念付出了代價。
不知不覺中已經來到了凝香苑,走進屋子,隻見老太妃端坐在羅漢床上,手撐著額頭,臉上顯得幾分疲倦,眼部周圍略顯浮腫,像是剛哭過。
坐在一旁是老太妃的侄女羅美玲,年齡約有十五六歲左右,穿了件水藍色素絨繡花襖,下著宮緞素雪絹裙,烏黑發亮的長發挽著一頭牡丹髻,斜插著一支鑲嵌珍珠碧玉步搖,五官標致,是個活脫脫的古典美人。相比之下,她顯得黯淡無光。
秦鳳舞收斂起視線,撩起裙擺恭恭有禮的朝老太妃走去,“兒媳婦見過婆婆。”
老太妃微微睜開蒼老的眼眸,目光隻是淡淡瞟了眼秦鳳舞,漫不經心地端起嬤嬤遞來的青花茶盅,用茶蓋輕輕拂過茶水裏舒展的茶葉,輕抿了一口,這才讓丫鬟端來小杌子給她坐,“一路辛苦了,親家公、親家母近日可好?”慰問中卻不難聽出淡淡的疏離感。
秦鳳舞從丫鬟懷裏抱起熟睡的寶兒,坐在椅子上,手輕輕搖晃著,輕輕拍著孩子的後背,笑道:“父親、母親一切都安好,臨走前父親還讓我帶了家鄉的土產讓婆婆嚐嚐鮮。”說著,喜鵲將手中的包裹好的奇異果遞給丫鬟。
丫鬟走了上來,老太妃眼皮都懶得看一眼,“拿下去吧!”說著,視線深深落在秦鳳舞懷裏的寶兒,眼底泛起一抹極為冷淡的厭惡之色,“親家公真是有心了,你一路上趕來也乏了,先回屋休息吧!”
秦鳳舞聽得出這番話的冷淡,起身微微曲膝道:“是,那兒媳婦就先跪安了。”言罷,就走了。
羅美玲擦了擦嘴角,眼角深深望著她離去的背影,拉著表姑媽的手抱怨道:“姑媽玲兒真是想不通,她哪點比得上我?真不知道二表哥看上她什麼了,長得都不及我半分呢!”
站在一旁的傲嬤嬤聽了這番話,心裏有著淡淡嘲諷,表小姐雖是個大美人,但論長相、背景卻遠遠不如秦鳳舞。
老太妃朝傲嬤嬤使了個眼色,傲嬤嬤會意,命下人全部退出去。
“玲兒。”老太妃伸手安慰般的拍了拍羅美玲的手背,語重心長道:“有些事情不能隻看表麵,姑媽希望你能放機靈點,要多長個心眼,不然到最後都不知道怎麼個死法。”
羅美玲聽了眼神便沉了沉,低聲道:“是,玲兒知道該怎麼做。”她很清楚老太妃說這話的意思,薛氏和秋蟬的下場她略有所聞,不過她也不是什麼好欺負的主,仗著老太妃對她的疼愛,秦鳳舞她根本就不放在眼裏。想到這,眼底泛起一抹陰狠之色,嘴角勾勒出一抹不易察覺的笑意。
秦鳳舞回到屋內,悶不做聲的倚在迎枕上,喜鵲曉得她不高興,遂摒退了屋內的丫鬟、小廝,端來一杯茶輕聲道:“王妃喝點茶順順氣……”
她狠狠咬著唇瓣,作勢要將茶碗向地上摜去,想一想終究是忍住了,將茶碗往桌子上重重一擱,震得茶水也濺了出來。怒道:“她能耐啊!見我肚子不爭氣,轉眼間就變了個臉,就連孫女都不認了。”
喜鵲陪笑道:“不怪王妃生氣,小郡主再怎麼說也是王爺的親生骨肉,老太妃翻臉也不該連孫女都不認,未免太叫人寒心了些。”
秦鳳舞深深地吸氣,心中淒涼帶著深重的委屈和憤怒,卻另有一種愴然的明澈:竟然老太妃不認這個孫女,她又何必期求於人?
“哇哇”隻聽從搖籃上傳來陣陣嬰啼聲,她視線落在哭鬧不止的女兒身上,憤怒在那一瞬間靜謐而消退,隻見宮染夜穿了件玉渦色的雲雁細錦袍,走了進來,上前抱起寶兒,一麵哄著女兒,一麵看向一臉氣憤的妻子,不解道:“你這是在生哪門子氣?”
他朝喜鵲使了個眼色,喜鵲會意退了下去。
秦鳳舞臉色微微一沉,隻說:“我沒生氣。”
“你說謊。”宮染夜的眉頭不自覺地蹙起來,“說!是誰惹你生那麼大氣,我給你做主。”
秦鳳舞聞言,仰頭看他道:“如果是婆婆呢?爺敢為臣妾做主嗎?”聲音陡地透出冷凝。
她不敢奢求老太妃對她有多好,隻求她能認這個孫女,哪怕隻是裝裝樣子也好,這樣寶兒在這個家族才有地位。
她不懂,宮染夜是老太妃情敵的兒子,為什麼她卻把他看得比自己兒子還要重要?
他的神色有一瞬的尷尬和黯然,即而澹然笑道:“你隻當沒‘她’這個人存在。”言語裏夾雜著對老太妃深深的不屑。
“不準你再說這種混賬話!”秦鳳舞不悅的撅嘴道,“好壞她也養育你二十幾年,理當更孝敬婆婆才是。”
宮染夜聞言,上前坐在她身邊,寵溺地伸手撫一撫她的額頭,笑道:“刀子嘴,豆腐心,要我怎說你好?”
秦鳳舞臉上難得露出笑容來,身子輕輕斜倚在他肩頭上,視線落在寶兒臉上,“隻要有你和寶兒在我身邊,不管受了多大的委屈,我都能忍。”
“隻要有我在的一天,絕不會讓你受半點委屈。”宮染夜目光一瞬不瞬的望著她,聲音斬釘截鐵道,雖然不知道老太妃跟她說了什麼,但他很清楚她是不會無緣無故發脾氣。
心情不好,連著飲食也清減了不少,隻是懨懨地沒有胃口,給寶兒做的鞋子沒繡了幾針就覺得膩煩無比,隨手擱了就去伏到榻上躺著。
時間飛快流逝,除夕節這天王府邀請的貴賓陸陸續續都到來了,老王爺在前廳忙著招待遠到的貴賓,女眷們則是擠在老太妃屋裏磕著瓜子有說有笑著,唯獨缺了秦鳳舞一人,老太妃並未讓丫鬟去傳她,隻當沒她這人存在。
秦鳳舞連日心情不好,連著飲食也清減了不少,隻是懨懨地沒有胃口,給寶兒做的鞋子沒繡了幾針就覺得膩煩無比,隨手擱了就去伏到榻上躺著。
走廊上傳來丫鬟、小廝路過的腳步聲和傲嬤嬤的張羅聲,想來是在準備今晚的春宴。
從老太妃屋裏傳來陣陣歡快的笑語,而屋裏更顯得十分的冷清,沒有一絲春節的喜氣,喜鵲悄然走進床邊,伸手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道:“王妃,您這樣躺著也不是法子,不如過去老太妃屋裏坐坐吧!”
秦鳳舞緊閉著眼眸,默不作聲。
喜鵲正欲什麼,就聽宮冷凝人未到,聲音先到:“嫂嫂。”隻見她披了件翠紋織錦羽緞鬥篷,裏著是件履新的梅花紋衣裙,逆著風兒走了進來,戳著冰凍的雙手,喜鵲連忙上前服侍她更衣。
宮冷凝手裏抱著小丫鬟遞來的暖手爐,見秦鳳舞趟在床上背對著她,不由詢問喜鵲道:“秦嫂嫂這是怎麼了,是不是哪裏不舒服?”
喜鵲目光擔憂看向秦鳳舞,歎了一聲道:“還不是老……”
“你來了。”秦鳳舞迅速打斷了喜鵲的話,坐起身看向宮冷凝,笑道,“我正打算去婆婆屋裏坐坐,一起去不?”說著伸手整了整稍稍淩亂的發髻,目光似有意的睨了眼喜鵲。
“嗯,還以為嫂嫂你生病了。”宮冷凝走了過來,坐在她身邊,笑道,“見嫂嫂來的時候沒帶幾件衣裳過來,正好前些日子做了幾套新衣裳,就拿了過來讓嫂嫂挑幾件換一換。”說著丫鬟將手中的疊好的衣裳放在床上。
“我正發愁沒帶紅衣裳過來,帶的衣裳顏色都比較樸素,生怕婆婆見了不高興,若不是你心思細膩帶了這幾件來,我真不知道該怎麼辦呢!”秦鳳舞說著便挑了件顏色比較嫣紅的衣裳。
簡簡單單梳洗一番後,秦鳳舞抱著寶兒偕同宮冷凝一同前去老太妃屋裏,前腳剛踏進屋內,就聽老太妃說:“表嫂,玲兒這丫頭是我看著長大,轉眼間已有十六年了,真是女大十八變,甚是討我喜愛。我有意將玲兒許配給染夜為妾,雖說輩分低人一等,但隻要她肚子能爭氣,倒也不是沒有機會做原配。就是不知表嫂你意下如何?”
蘇氏一聽這話,別說心裏有多開心,雖說他們現在不愁吃不愁穿,但能攀上宮王府這門親事是她做夢都不敢想的事。忙笑道:“承蒙表姐看得起玲兒,我高興還來不及,哪敢有什麼意義?隻是不知侄媳能否接納玲兒?”說著不免擔心她家女兒嫁過來會受人欺負。
老太妃聞言,冷哼一聲道:“這樁婚事我說的算,她哪敢有什麼說什麼?”這會子可好,都不用經她同意了,就私下定了這門婚事。
聽了這話,宮冷凝不由憤憤不平起來,見秦鳳舞轉身要離去,上前挽住她的手臂道:“嫂嫂,別走!”言罷,拉著她走了進去,向老太妃微微行了個禮,這才道:“母親,這門婚事我不同意!”
氣氛瞬間僵硬了起來。
“胡鬧!”老太妃眼底劃過尷尬之色,目光威嚴的看向秦鳳舞,“是你叫唆她這麼跟長輩說話的嗎?”
宮冷凝連忙解釋道:“不關秦嫂嫂的事,是女兒覺得二哥未必會答應這門親事,強扭的瓜不甜,隻會讓表姐難堪。”
當著這麼多人的麵絲毫不給她半點顏麵,老太妃臉色越來越難看,見幾個夫人街頭交耳的背著她說著什麼,便一聲嗬斥道:“放肆!這是你跟母親說的話嗎,還不快給我回屋麵壁思過去?”
見宮冷凝撅著嘴正欲著什麼,秦鳳舞連忙道:“竟然婆婆有意要為爺做這樁婚事,隻要爺同意了,兒媳絕無二話把讓賢出王妃的位置。”
“秦嫂嫂,你何必委屈了自己?”宮冷凝驚愕道。
委屈?在她記憶中,隻有別人受委屈,沒有她受過什麼委屈。
竟然老太妃這麼想讓羅美玲嫁給宮染夜,那好!隻要他親口答應這樁婚事,就是她離開之時。
“你……”老太妃氣得感覺眉毛都快豎了起來,食指指著秦鳳舞瑟瑟發抖著,“你是想用王妃的位置來威脅我嗎?”
“兒媳未曾這麼想過,婆婆若硬要這麼想,兒媳無話可說。”秦鳳舞坦蕩地迎著老太妃威嚴的目光,從容不迫道,不難聽出她話中帶著話。
此時屋外天色逐漸黯淡了下來,後院的酒席已經擺好了,傲嬤嬤低著頭走了進來,見氣氛有些詭異,上前一步斂聲屏氣道:“稟王妃,酒席已經擺好了,請您移駕到後院。”
老太妃收斂起不悅的情緒,皮笑肉不笑的對著在座夫人、小姐道:“不好意思,讓各位見笑了。請隨我到後院就座吧!”說著老太妃起身與秦鳳舞擦肩而過。
看見老太妃走了出去,在座的幾位夫人、小姐紛紛簇擁了過去。
羅美玲霍然起身朝秦鳳舞微微福了福身,她臉洋出一抹嫵媚的笑意,那笑容好像是一根針,狠狠地刺到了鳳舞內心,“玲兒若有幸嫁了過來,得需秦姐姐幫襯幫襯才是呢!”言罷,便走了出去。
“惺惺作態。”宮冷凝悶哼了一聲,挽著秦鳳舞的手臂道,“秦姐姐無需把這事放在心上,春宴快開始了,叫人等著有失禮儀,我們快走吧!”
秦鳳舞眼底泛起一抹暗芒,薄唇緊抿起。
天空做美,雪沒下多久就停歇了下來。
一行人進了王府的後花園,迎麵擺了一張羅漢床,左右兩旁則是擺了兩張長長的長案桌,桌上擺設著幾盆甜點、水果、瓜子之類的小吃,中間騰出一塊寬敞的地,樂聲蕭然響起,數十名舞姬按序拂袖湧進而來。
老王爺穿了件煙羅紫薄羅長袍,端坐在羅漢床上,正笑盈盈地招待著遠道而來的貴賓,身後站在數十名家丁,規模相當強大。
身穿統一粉紅色流彩暗花雲錦宮裝的小丫鬟們在管家張羅下,陸陸續續從端著茶走了過來,後花園不斷傳來歡快的笑聲,然而廚房內忙得一團糟。
見幾位身穿華麗衣裳的夫人、小姐簇擁老太妃走了過來,在座的老爺、少爺紛紛起身朝她福了福身,老王爺上前體貼地攙著妻子坐在羅漢床上,大夥陸陸續續坐了下來。
今晚本該是在皇宮渡過,可因皇上病越發嚴重,太皇太後便下旨取消了宮宴,來的貴賓都是朝中大官,很快春宴開始了。
“上菜吧!”老王爺朝管家使了個眼色,管家會意,轉身朝廚房走去,很快不到一盞茶的時間,丫鬟們手裏端來熱騰騰的佳肴,按照管家的指揮,放在桌子上。
王府備了許多從外地進口的煙火,隻因要等夜半才能點上煙火,光看舞姬跳舞不免覺得乏味,笑聲也逐漸淡了許多。
觸到秦鳳舞投來的眼色,傲嬤嬤會意,讓丫鬟從書房拿出大量的紅色宣紙出來,分發給在座每一位貴賓,眾人紛紛不解的看向傲嬤嬤,老太妃狐疑道:“傲嬤嬤,你這是作甚?”
“回老太妃的話,這是王妃的意思。”傲嬤嬤笑著解釋道,“請諸位在宣紙上寫上心中的願望,寫完交由丫鬟便可。一會子王妃會給諸位一個滿意的解釋!”
老太妃眉尾輕挑,這秦鳳舞葫蘆裏買了什麼藥?
大夥都因抱著好奇心並未多加詢問,紛紛寫上願望後交給了丫鬟,傲嬤嬤朝丫鬟們遞了個眼色,丫鬟們會意,拿著一大疊的宣紙往深院走了過去。
宮冷凝側著臉湊在她耳邊,稍聲道:“嫂嫂,你這葫蘆裏賣了什麼藥?”
秦鳳舞莞爾淺笑道:“一會子你就全明白我的用意了。”說著朝傲嬤嬤微微點了點頭,隻見傲嬤嬤拍了拍手掌,從深院內同樣傳來三聲掌聲。
其中一個年紀稍微年幼的小女孩指著天空上數百盞紅色孔明燈,愕然道:“娘,你快看,你快看,那盞孔明燈上的字條是我方才寫上去的,好漂亮啊!”
年輕婦人抬頭順著小女孩指的方向一眼望去,笑道:“喲!還真挺漂亮的。”
眾人聞言,紛紛昂頭眺望天空,隻見黝黑的天空上漂浮著數百盞閃閃欲爍的孔明燈,孔明燈上貼著諸位方才寫的字條,縱是在皇宮都未必能見到如此壯觀的景象,迎來是陣陣驚呼聲。
喜鵲激動道:“王妃真虧你想得出這個法子呢!”說著想了想,道,“不行,奴婢也去寫個心願貼在孔明燈上。”言罷,轉身便往深院跑去。
宮染夜望著如此美的夜景,深吸了一口氣,目光深深望著秦鳳舞,方才大夥還閑著發慌,也虧這丫頭能想出這法子留住人心。
老王爺望著秦鳳舞的眼神充滿了讚賞,笑逐顏開,連聲叫好道:“此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啊!”可見那些燈籠造型詭異,竟然能升上天去,還真是第一回見到,對著秦鳳舞不由詢問道,“老二的媳婦,你是從哪裏弄來這些燈,這些燈名叫什麼,為何能升上空中?”
老太妃坐在一旁,緊繃著一張臉,沒有一絲驚訝,卻難以掩飾眼底的震驚。
他們正因為如此震驚,是因為古代齊國還未有孔明燈。
秦鳳舞霍然起身,瞎編亂造的說道:“回公公的話,此燈名為孔明燈也叫許願燈,這種燈是利用熱空氣的浮力使其上升。兒媳婦曾去蒙古見過這種燈,覺得很是神奇,就向做這類孔明燈的師傅學過做法。沒想到今日派上了用場。”
聞言,老王爺半信半疑的若有所思點了點頭,究竟還是信了,笑道:“名字是奇怪了點,不過本王還是第一次看到這麼神奇的燈籠。賞!”說著便從腰帶上取出一條和田玉的玉佩做為獎勵。
“多謝公公賞賜。”秦鳳舞微微朝老王爺曲了膝,淡然的坐了下來。
坐在一旁的羅美玲氣得緊咬著唇瓣,又見老太妃目光失望的看向她,更是對秦鳳舞嫉妒、羨慕、恨。
“嫂嫂,這燈籠好漂亮啊!一會子你也教教我吧。”宮冷凝見這燈籠甚是喜歡,便撒嬌道。
秦鳳舞微微笑道:“你想什麼時候學都可以。”說著,目光無意間落在宮染夜身上,眼神瞬間冷淡了下來,隻因看到羅美玲正湊在她家相公耳邊竊竊私語著,不知在聊著什麼,總之在她眼裏,兩人旁若無人似的那般有說有笑,掛在嘴角的笑容一點一點凝固起。
飯後,大夥都移到王府的翠香閣去看戲,丫鬟們陸續撤去桌上的飯菜,換上了各式各樣的飯後甜點。
夫人們有說有笑的磕著瓜子打磨時間,有幾個小姐受不了困回廂房歇了。
秦鳳舞輕輕抱著早已熟睡的寶兒,正想抱著孩子回屋歇著,隻見一個丫鬟朝她走了過來,拱手將帖子獻上道:“請二少奶奶點戲。”
她不由錯愕道:“不是應該由公公先點戲嗎?”哪裏還輪得到她來點戲?
“稟二少奶奶,老王爺說是要您先點戲。”小丫鬟笑著道,“不知二少奶奶是聽文戲呢?還是聽武戲?”
秦鳳舞接過戲單來,笑道:“我也聽不懂在唱什麼,你拿去給太妃點吧!”
小丫鬟微微曲膝道:“是。”
老太妃最後點了首《戲梅記》,隻聽一聲尖銳刺耳的嗓音“咿呀”大鑼劈裏啪啦的響起,令人陣陣耳鳴。
秦鳳舞深怕吵醒了寶兒,隻說是乏了,便匆匆抱著寶兒走出了翠香閣,喜鵲緊跟其後。
秦鳳舞步伐深深一頓眺望著天空上那千萬朵色彩繽紛的焰火,瞬間華麗綻放,九天玉女舞落漫天仙梅,朵朵精致,瓣瓣絢爛。旋即消逝,如夢醒悲涼。絲絲縷縷的白色煙霧攜著淡淡火藥味緩緩消散,片片破碎的紙屑如斷翅的彩蝶悲壯墜落。
“已經兩年了。”她深吸了一口薄冰的冷氣,心中隱隱發酸,時間飛快流逝,新年,就這樣過去了。
不過一個恍惚,卻見一個盛裝麗人扶著侍女的手翩然而進,那麗人披著妝緞狐膁褶子大氅,風毛蓬盛,一時看不清什麼樣子,而身邊攙扶的侍女,竟是柚子和珠兒。
妝緞狐膁褶子大氅兜頭解了下,露出戚如意白皙姣好的麵容來。
戚如意身材略顯消瘦,梳著雲鬢高髻,發髻橫簪一支玉垂扇步搖,紅翡翠滴珠耳環隨風搖晃著,裏著一件鏤金百蝶穿花雲錦儒裙,整個人看上起高貴中透著大家閨秀的氣質。
秦鳳舞目光隻停留在戚如意身上數十秒後,視線便深深落在柚子和珠兒身上,心中暗暗已了然,她們兩個丫鬟是戚如意的眼線,用來監視她一舉一動,好進一步抓住她把柄。
演戲果真是一流,就連她……都看不出一絲端倪來。
喜鵲上前正要去質問珠兒和柚子,秦鳳舞迅速伸手擋在喜鵲胸前,隻是淡淡朝戚如意點了點頭,臉雖然在笑,卻隻浮在麵上,沒有到眼底,瞬間與她們擦肩而去。
回到屋內,喜鵲撅著嘴氣憤道:“王妃,她們分明是戚姨娘派來的眼線,方才您為什麼不讓奴婢當麵質問她們?”
秦鳳舞小心翼翼地將寶兒放在搖籃上,起身坐在椅子上,端起喜鵲遞來的茶盅,用盅蓋拂著茶盅裏的浮葉,目光在那一瞬間黯淡了下來。“質問這些還有什麼意義?她們也隻是奉了婆婆的命令,就隨她們去吧!”
對這個家,對王爺,她秦鳳舞問心無愧,竟然老太妃都做到這份上了,留在這個家隻會活得越累。
喜鵲聞言,不由錯愕道:“王妃的意思是說,珠兒、柚子還有戚姨娘都是受了老太妃的指示,來監視王妃的一舉一動?奴婢愚昧,老太妃為什麼要這麼做?”
秦鳳舞輕抿了一口茶水,笑道:“自從我生下寶兒後,你沒發現婆婆對我的態度有所改變,婆婆正因為這樣做,理由隻有一個,抓住我的把柄好逼我退位。”
喜鵲越聽越糊塗,柚子、珠兒雖然對王妃稱不上忠心耿耿,可當日見她們兩個丫鬟死活都不肯讓她說出老太妃要廢了王妃一事,就是生怕秦鳳舞知道後會難過,她們怎麼可能會是老太妃派來的眼線?
“虧得王妃素日待她們那麼好,反過來倒是反咬了您一口,好在王妃行的正站得直,沒讓她們抓住您的把柄,真是知人知麵不知心。”喜鵲越想越氣憤,想到這些日子老太妃待秦鳳舞比一個外人還不如,沒忍住道,“竟然事情都到這份上了,奴婢也沒什麼好瞞著您了,當日從珠兒口中得知老太妃臨走前落下一句話,說是誰能先生下男娃,誰便是洛王府的一家女主。奴婢真是想不通老太妃為什麼那麼在意您生的是男是女?再說了,王爺是老太妃情敵的兒子,理當是恨而不是過分溺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