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結局
宮染夜半信半疑的凝視著她臉上豐富的表情,豁然起身步步逼近她而來,停頓住腳步,俯視著矮他半截的女人,嘴角禽著一絲戲謔般的笑意,伸出右手:“拿來。”
秦鳳舞微微蹙了秀眉,清秀的臉上露出不解之色來,狐疑道:“拿什麼?”
他深吸了一口薄冰的冷氣,強自忍下內心的火氣,眸光幽深的深視著秦鳳舞,平淡的說道:“平安符!”
平安符?
秦鳳舞轉過身背對著他,右眼皮微微跳動著,不好的預兆讓她此刻隱隱有些不安,手指不由揪起腰帶上佩戴的玉佩。純粹是她瞎編亂造,上哪去給他要平安符?念頭忽閃,轉身對視著他那雙深不可測的眼眸,同樣用平淡的語氣說道:“回王爺的話,臣妾的確有向主持祈求平安符,可主持說是要我把心願寫到字條上,放在香爐子裏燒了,心願佛祖已經收到了,就無需平安符。所以……臣妾就空手而回。”說話的同時眼珠子不自在的往窗外看,剛好走廊上擺設著一盤四季花。
她害怕,害怕宮染夜知道她去蘄州找雲南王,害怕從中知道這具身子主人曾跟雲南王有不解的孽緣,更害怕他們之間好不容易建立好的信任被打破。
顯然她在說謊,要知道宣武法源寺祈福離洛陽城有十萬八千裏之遠,就算她是騎著汗血寶馬,來回也得好幾十天的路程。
宮染夜瞬間冷了眸子,眉頭緊緊的蹙到了一起,左手大拇指上的玉扳指突然“嘎噠”一聲從中間硬生生的分成了兩半。伸手擒住鳳舞的下顎,深邃的眼眸逼視著她,“秦鳳舞你聽清楚了,在我眼裏容不得一粒沙子,更容不得最信任的人背叛我!”聲音裏噙了幾分怒意。
他徹底激怒了,從宮冷凝口中得知秦鳳舞是去了蘄州找雲南王退婚,為什麼她不直截了當的告訴他?而是隱瞞他,好像怕他知道什麼似的,她越是這樣,他的心就越肯定她有不可告人的秘密。突然腦海裏閃過上次宴會上,雲南王當時目光緊鎖著她,而她同樣用震驚的目光看著他,莫非他們倆真像他心中所想的那樣……
想到這,宮染夜心咯噔一下沒了底。
一陣清風從四麵八方襲來,四麵帷簾隨風漫卷飄逸起,屋外天色逐漸陰沉了下來,天空上劃過一道銀色閃電,天空像是裂開了一道道縫隙,偶爾傳來‘轟轟轟’巨響。
此刻的氣氛十分凝重,一旁的丫鬟、小廝紛紛斂聲屏氣起,想來王爺這次是真動怒了。
“你弄疼我了。”秦鳳舞微微蹙了眉頭,下顎的疼漸漸蔓延在心底,從未見過他向她發過這麼的脾氣,能感受到來自宮染夜身上的壓迫感。
宮染夜手中力度微微一滯,漸漸鬆開了手,目光充滿犀利的掃了眼站在左右兩旁的下人,“都給我退下!”聲音著實響亮,充斥著整間大堂。
丫鬟、小廝觸到他那陰森森的目光時,背脊不由得瑟瑟發抖,紛紛垂首退了下去。
秦鳳舞微微朝他曲膝,臉上滿是倦意,“臣妾告退。”
正當她轉身邁著步子往屋外走去時,耳邊響起他那暗沉的聲音:“舞兒,別走,留下來陪我。”聲音裏有著深深無助。
他今天是怎麼了?就算是她不對,不該瞞著他去找雲南王,也不該衝她發那麼大脾氣,總覺得他把內心埋藏已舊的憤怒全都發泄出來,而她是他唯一能發泄的出氣筒。
秦鳳舞端坐在太師椅上,低垂著眼眸深視著躺在她膝下的男人,指尖輕輕拂過他緊擰起的眉頭,想說什麼,卻隻是靜靜維持這個動作。
宮染夜將臉深深埋進她膝蓋上,直挺的鼻翼深嗅著從她身上散發出來的體香,卻饒得她由膝蓋的僵硬蔓延至背脊。
“對不起。”僅此三個字,卻夾雜著對妻子深深的愧疚。
正欲什麼,秦鳳舞錯愕的察覺到他那雙深邃的眸子裏竟浮出一層水霧,整個人看上去有著滄桑的感覺,這令她一時間不知該怎麼安慰他,一向高高在上的他也會落淚?
“王爺乖,不哭不哭,大不了你再衝我發脾氣,我會盡量遷就你。”她的心軟了下來,有些招架不住的像哄著小孩子一般哄著他。
聽了這話,宮染夜俊俏的臉龐浮上一層薄薄暈紅,灼熱感漸漸蔓延至耳朵,羞澀的從她膝蓋上爬了起來,狡辯道:“我哪裏是在哭?分別是沙子進了眼睛。”
秦鳳舞笑眯了眼眸,第一次覺得自家相公這麼可愛。
見美人莞爾淺笑,第一次覺得自家配不上她。
宮染夜收斂起羞澀的情緒,深視著她的目光帶著一絲暗傷,薄唇輕抿起:“是不是覺得我越來越軟弱,配不上你?”
秦鳳舞笑意加深,身子倚靠到宮染夜的身側,貼著他的耳朵悠悠的說道:“染夜,發現我越來越喜歡你,更喜歡吃醋的你。”
聞言,宮染夜麵紅耳赤的別開視線,她嘴裏那吐氣如蘭的氣息撲在他的耳朵處,仿佛吹進他心窩裏。,但很快恢複一貫冷峻,大手輕輕拂過她前額的劉海,輕聲道:“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你們母女倆身邊,你會怎麼樣?”
聽了這話,秦鳳舞心不由得慌了,這個假設是她從未想過的事,也是她不敢想象的事,從她莫名其妙穿越到古代,占據了秦家六小姐身份,又陰差陽錯的嫁給了他,就已經冥冥之中注定她這輩子不能沒有他。
“夫死,妾隨。”
這句話兩年前她曾說過,兩年後她更是斬釘絕鐵的說出這四個字,望著她堅定的眼神,宮染夜微微沉思了下來,欲言又止,似乎有難言之隱。
秦鳳舞注意到他今日舉止行為有些詭異,像是在暗示著她什麼,有著不詳的預感妖嬈襲來。
但她並未直截了當的問他,因為她知道以宮染夜的性格,是不會套出什麼話來。
嘩嘩嘩,雨下起來了,淅淅瀝瀝的細雨,遠看朦朦朧朧,樹木,房子似被輕煙籠罩著,雨點打在遮陽棚上咚咚直響,雨點打在玻璃窗上叭叭直響,雨點落在地上濺起一朵朵水花。
大堂裏來了個家仆,隻說是他家老爺想見宮染夜,並未提及這位‘老爺’是姓甚名誰,但從這位家仆外貌聲音來分析,顯然是宮裏的太監。
秦鳳舞躲在耳房內竊聽著他們的談話,隻聊了幾句,便見宮染夜起身隨這來路不明的人走了。她走出了耳房,目光反鎖著宮染夜遠去的背影,視線無意間劃落在那名家仆腰帶上的令牌,雖然遠遠看不清令牌上寫著什麼,但直覺告訴她,家仆口中的‘朱老爺’就是齊國的君主。
這麼晚了,皇上連夜派人大老遠到洛陽召見宮染夜是為了什麼事?莫非皇上已經知道宮染夜就是當年被奶娘抱出宮的大皇子?
想到這,她隱隱不安起,認祖歸宗固然好,但眼見著朱陵殿下就快繼承皇位,他若是在這個關鍵時候認祖歸宗,想必皇後不會坐以待斃,他留在宮中等於是去送死。
怪不得,怪不得宮染夜剛剛跟她說了一些奇怪的話,這一切是他早預料到的事,此番進宮也是他預料之內的事,每走一步棋子,危險就多一分,走錯一步就難以收回。
想到這,秦鳳舞指尖深深刮著門板,朱唇緊抿起:“王爺,原來這一切都在你棋盤之下,是勝局還是敗局呢?”
“秦嫂嫂,你在說什麼呢?為什麼我一句也聽不懂?”耳邊突然想起宮冷凝的聲音,隻見她用奇怪的目光繁鎖著秦鳳舞,忽然想起雲南王的事來,挽著她的手臂坐在羅漢床上,“對了,你不是去蘄州讓雲南王退婚嗎?他答應了沒有?”說著,一臉討好的親自倒了杯茶水遞給她。
秦鳳舞稍歎了一口氣,漫不經心的接過她遞來的茶水,輕抿了一小口,故弄玄虛道:“你猜!”
宮冷凝一門心思全在退與不退之間,她壓根就沒心思猜,見秦鳳舞表情略有些嚴肅,心底更是沒底,眼神黯淡了下來:“不用猜,也知道雲南王不會傻到冒著抗旨不尊的罪名退婚。”
見她失落的表情,秦鳳舞心頓時軟了下來,放下手中茶盅,拉起宮冷凝的手,安慰般的拍了拍她的手背,笑道:“恰恰相反,雲南王雖然沒有口頭上答應,但我有十成把握明天宮王府會接到一紙‘退婚’。”
聞言,宮冷凝原本黯淡的眼神瞬間提亮了起來。
正激動的欲什麼,突然從屋外傳來五爺不滿的質問聲:“六妹,你是不是去求雲南王退婚?”隻見秦槐玉陰著臉走了進來,目光泛起一抹冷冽的色澤。
“五哥,我……”秦鳳舞低垂下眼簾,支支吾吾的半天吭不出一聲來。
見狀,宮冷凝連忙解釋道:“嫂嫂也是為了我們的未來著想,才會去蘄州勸說雲南王退婚的。再說了,你用得著對她大呼小叫的嗎?”她不懂,為什麼他會發那麼大脾氣。
“你知道些什麼?”五爺迅速反駁道,“你又何曾知道雲南……”
“五哥,竟然事情已經發生了,你又何苦再去追究?”秦鳳舞硬生生的打斷了五爺的話,言語間夾雜著弦外之音,好在她打住得及時,不然讓宮冷凝知道她和雲南王的往事,定會誤會五爺追她回來是因為雲南王的緣故。
秦槐玉目光暗沉了下去,緊咬著唇瓣,雙拳緊握起,他知道秦鳳舞這話是為了不讓宮冷凝誤會他,但是隻要回想起當年雲南王當眾羞辱秦鳳舞,他就恨不得咬牙切齒。
“我知道五哥自尊心強,但是有些事情容不得你不低頭做人。”
宮冷凝笑道:“槐玉,我相信隻要你是真心待我好的,父親、母親是不會反對我們倆的。”
聽了這番話,五爺的心也軟了,微微點頭道:“等我考取狀元,定會讓你披上鳳冠霞帔,八抬大轎的抬你進門的。”
兩人若無旁人似的眉來眼去,秦鳳舞渾身起了一層雞皮疙瘩,摸了摸手臂笑道:“今天怎麼這麼冷,看來得回屋多穿件衣裳才行。”
聞言,五爺麵紅耳赤的直饒著後腦勺。
“秦嫂嫂,看你說的這是什麼話嘛!”宮冷凝羞澀的挽著她,聲音比蚊子還要小。
秦鳳舞掩袖輕笑,豁然起身道:“出去也有一天了,得去看看我家寶貝女兒怎麼樣了,就不當你們的電燈泡了。”說著收斂起臉上的笑容,目光深深瞥了眼五爺,便往屋外走了。
方才聽管家說寶兒哭得很厲害,但當她到了屋外卻不曾聽到寶兒的哭聲,心不由深緊,生怕孩子遭遇不測。迅速推門而入,瞳孔深縮起,隻見喜鵲穿了一件紫色斷袖衣,裏著粉色儒裙,雙膝跪在軟墊上,側著身輕輕的搖著躺在搖籃裏熟睡的寶兒。
喜鵲察覺到身後有人,扭過頭看向秦鳳舞,臉上露出溫柔的笑容,低垂下眼簾,食指輕輕拂過孩子那柔軟的絲發,笑道:“小郡主早上哭了一會,這會子也哭累了,正戳著眼睛要睡覺呢!”聲音極為輕慢,生怕吵醒了孩子。
秦鳳舞眼底難以掩飾欣喜,看著喜鵲紅潤的臉色,她也就放心多了,上前輕輕拍了拍喜鵲的肩膀,目光溫和了下來,“回來就好。”
第二天晝日。
秦鳳舞站在前廳門前左顧右盼的,卻遲遲不見宮染夜蹤影,這都進宮這麼久了,為什麼到現在還不見人影?
眼前突然一黑,喜鵲連忙上前攙住她那搖搖晃晃的身子,柳眉深深皺起,見她臉色這麼憔悴,不免有些擔憂道:“打從王爺出門後,您就一直從昨晚熬夜到現在,一粒米飯都咽不下,再這樣下去會累垮身子的。您先坐下來喝杯茶,奴婢一會子差人出去打聽有沒有王爺的消息。”言罷,便扶著她坐在太師椅上,一麵端起丫鬟遞來的茶水放在她麵前,一麵忙著讓丫鬟下去準備幾道清菜,又偷偷從自己的私房錢拿了幾兩銀子讓小廝出去打聽宮染夜有沒有出宮的消息。
香兒從丫鬟口中得知秦鳳舞從早上到現在還未進過食物,便做了幾道拿手好菜,讓丫鬟端了過來。
喜鵲手中端著一碗米飯,夾了幾道菜放進碗裏遞在她麵前,見秦鳳舞輕輕搖著頭,臉上露出擔憂之色來,勸說道:“人是鐵飯是鋼,一頓不吃哪能行,您多少吃點吧?要不喝點清談。”說著舀起一勺紫菜湯放在秦鳳舞唇邊,可她卻緊閉著嘴唇,沒有一絲食欲。
喜鵲歎了一聲,無奈下讓丫鬟把這一桌飯菜都撤走了。
小廝手裏拿著一封信,見丫鬟陸續端著飯菜走了出去,想必王妃是在擔心王爺,不敢怠慢地走了進來,上前一步朝她微微福了福身,斂聲屏氣啟稟道:“稟王妃,王爺讓小人轉告王妃一聲,王爺今早回了趟宮王府,叫您莫掛念。老太妃讓小人帶了封信過來,說是讓郡主和王妃隨小人速速回府。”說著將手中的信封遞給喜鵲,喜鵲轉身又轉給了秦鳳舞。
聽了這番話,秦鳳舞鬆了一口氣,撕開信封,取出信紙細細閱覽一番後,嘴角的笑意漸漸加深了三分,雲南王果真信守若言退了這門親事,想必這會子宮王府已是炸開了鍋。
喜鵲觸到鳳舞遞來的眼色,便從袖口取出荷包遞給小廝。
“你回去跟婆婆說一聲,郡主感染上風寒,怕是一時半會好不了。待郡主病稍有好轉,本宮便隨郡主一同回府,叫她老人家莫擔心。”
聞言,小廝心中已了然,將荷包收了起來,拱手福身道:“竟然郡主有病再身,小人便等郡主病好些,再一同回府複命。”
秦鳳舞微微點了點頭,看了眼站在一旁的管家道:“管家,你領著他下去休息吧!”
管家福了福身,應了一聲:“是!”便領著小廝從屋外走去。
秦鳳舞擦了擦嘴角,目光深深瞥了眼小廝離去的背影,視線落在喜鵲身上,“喜鵲,我肚子餓了。”
喜鵲聞言,臉上露出笑容來,連忙道:“我這就去給您準備午膳。”說著,走了出去。
秦鳳舞深深歎了一聲,宮染夜回去也不早些通知她一聲,虧得她餓著肚子虛驚一場。
宮王府。
老太妃端坐在羅漢床上,滿頭銀發用一支雙鳳紋鎏金銀釵固定住,前額係著一條額帕,額帕間則是鑲著一顆晶瑩剔透的翡翠,穿了件緋羅蹙金刺五鳳吉服,打扮著實豔麗,卻難以掩飾歲月的留痕。隻見她右手撐著額頭,左手一個勁的捶著胸脯,哭訴道:“先是老二的孩子沒了,接著就是老二那媳婦肚子不爭氣生了個女娃,後是眼見著凝兒婚事將近,卻被雲南王給退了回來。這往後要凝兒出去怎麼抬頭見人,我這是做了什麼孽啊!”聲音逐漸放大,婆子在一旁不停勸說著,生怕她哭出什麼好歹來。
傲嬤嬤見老王爺和兩位公子來了,連忙走上前一步微微福身,擔憂道:“王爺,您快去勸勸太妃,都哭了好一陣了。”
老王爺穿了件暗紫色團花錦袍子,見妻子哭成這樣,心不由揪起。上前坐在一旁抓起她那布滿皺紋的手,安慰般地拍了拍她的手背,勸說道:“竟然事情已經發生了,哭是不能決絕問題。”說著雙手朝天做了個拱手,道,“明日上早朝,本王上朝麵聖,讓聖上還凝兒一個公道。”
宮染夜早已知道是秦鳳舞去蘄州勸說雲南王退婚,若真追究起,秦鳳舞難逃其咎,還會因此惹人說笑。想到這,他連忙道:“父親此事萬萬不妥,俗話說清官難判家務事,況且聖上如今已是病入膏肓,父親您若在這個時候去參雲南王一本,不但不會給小妹討回公道,還會因此讓聖上病情加重。父親請三思啊!”
他句句在理,這讓老王爺猶豫了起,歎了一聲道:“你說的不無道理,唉!可憐了凝兒年紀輕輕就被退了婚,這往後要這孩子怎麼嫁人?”
言下之意是不能為她寶貝女兒討回一個公道?聽了這話,老太妃急了起來,拿起別在領口上的手絹一麵抹著淚水,一麵拍著膝蓋哭道:“我不管,王爺你一定要為我們的女兒討回一個公道,橫豎都得要雲南王給凝兒一個交代。都怨我這個老不死的,幹嘛要答應這門親事,害苦了凝兒。”
宮傲坐在一旁椅子上,看著母親淚流滿麵的樣子,心裏多少有些難受,“母親,二弟所言甚是,待皇上龍體好些,再參雲南王一本也不遲啊!您也別太難過,小妹那丫頭的性子倔得很,您又不是不知道。再說了,憑我們宮王府的勢力,還怕日後不能給小妹尋個好夫君?”
老太妃怎麼也不聽勸,不依不饒要雲南王給她女兒一個說法,說白了,還不是顧忌宮王府在朝中地位,怕有人借此事說閑話。此時天色逐漸昏暗,那片火燒雲籠罩了西邊的天際,似一幅絢麗繽紛的水彩畫。最初是一片鵝黃色打底,一層淡淡的橙紅;橙紅中加一條淡藍色的彩帶;彩帶的一端滿滿的展開,一麵寬大的血色絲巾,漸行漸遠一直扯到天邊……就這樣把夕陽襯托更加鮮紅豔麗。
父子三人坐在宮王府後院的石凳上,石桌上擺設著一壇上好的女兒紅,還有幾道菜。
來福站在一旁斟著酒,老王爺對著兩個兒子舉高酒杯道:“難得我們父子三人能坐下來喝杯酒,來!今日與為夫痛飲一番。”說著‘咕嘟’一聲喝下杯中烈酒,然後大笑三聲道,“好酒,好酒啊!”
宮染夜和宮傲兩人目光對視一眼,紛紛喝下杯中的酒。
見老王爺一杯接著一杯的喝,宮傲連忙伸手按住酒壇,擔憂道:“冷酒傷肝,讓來福拿下去溫熱一下吧!”
“誒不礙事,為夫就是喜歡喝冷酒。”老王爺伸手奪過酒壇,倒了一杯酒,視線落在宮染夜身上,“怎麼?不願跟為夫飲酒?”
宮染夜抬起眼皮觸到父親投來的眼色,勉強作笑道:“孩兒不敢,隻是掛念著遠在洛陽的妻兒。”
聞言,老王爺先是愣了愣,接著扶了扶白須豁然大笑道:“不過才出來一天,就一心掛念著妻兒,嗯!如此甚好,甚好。”蒼老的眼眸流露出讚賞之色來。
宮傲斟杯酒,舉高酒杯道:“聽母親提起過弟媳前月生了個小郡主,我一直抽不出時間去躺洛陽見見侄女,實在慚愧!來,大哥自罰一杯。”言罷,便很爽快的飲了杯酒,這酒太烈了,眉頭不由緊擰起。
“聽說大哥高升了,可喜可賀,應該是我敬大哥一杯。”不難聽出兄弟二人口氣比之前要融洽多。
見大兒子升了官,卻還未娶妻身子,小女兒又被雲南王給退了親,唯有二兒子出息給他討了個好兒媳婦,想到這,老王爺不由嘮叨了幾句:“傲兒,你也到了適婚年齡,為夫知道你一心效忠朝廷,但是也得為自己下半生著想。為夫打算等你娶妻生子,就把王位傳給你。”說著伸手拍了拍宮傲的肩膀。
宮染夜不由笑道:“父親所言極是,我還等著大哥這杯喜酒呢!”
宮傲雖年紀稍長些,但一談到娶妻生子這敏感的話題,不由暈紅了臉。搖著頭婉拒道:“二弟說笑了,承蒙聖上器重升了官,理當更要為朝廷效力,沒那閑情談兒女私情。”
“你……每次一提要你娶妻生子,總會有一堆理由,罷了!緣分未到,逼你也沒有用。”老王爺臉上露出不悅之色,又是一聲歎氣,“好了,不說這些掃興的話,來!給為夫斟酒。”
宮染夜不在這幾天,王府的大大小小都由秦鳳舞來張羅著,管家將這一年內開銷的賬本讓秦鳳舞過目,她細細閱覽,王府這一年開支遠遠比去年開銷要大很多,六位姨娘每月月例領五十兩,送出的賀禮錢不少於五百兩,丫鬟小廝每月領賞的錢二百兩,還有每月用於家用的錢,一年下去竟然開銷了十萬兩,王爺一年俸祿也不過七萬兩,餘下的錢還是搬家的時候親朋好友送來的賀禮錢。
眼瞅著春節快到了,有許多東西需要籌備,比如走訪親戚的賀禮,小郡主滿月邀請貴賓的費用,丫鬟、小廝過年送拜帖子的紅包,等等一係列的開銷,單靠王爺那點俸祿已經超出了預期的費用。
好在秦鳳舞還有些私房錢,加上朝中大臣送來的賀禮,算算今年春節開銷也就撮合著用。
“管家,賬房裏還剩多少錢?”
管家聞言,拿起小廝手中一本賬目,食指添了添口水,翻起賬本細細閱覽,良久這才道:“回王妃的話,今年開銷比往年多出了三倍,王爺一年俸祿是七萬兩,祿米七萬斛。賬房原存有十五萬兩,開支了十一萬兩,加上王爺這月俸祿剩下約有七萬兩。”
“看來今年的春節不能像往常一樣大筆開銷了。”秦鳳舞眉尾輕挑,將手中賬本放在桌案上,漫不經心道,“管家,你先去買些過年用的東西,錢若不夠就從我這拿,若剩了就打發給下人。”
管家微微福了福身道:“是。”
喜鵲擦了擦嘴角,望著管家離去的背影,略略思忖,轉身狐疑道:“王妃,奴婢總覺得王府的開銷再大,也不用那麼花銷那麼多銀子,難道您就一點也不懷疑嗎?”
秦鳳舞輕輕放下手中的茶盅,意味深長道:“王府是該好好整頓一下了。”
喜鵲眉尾輕挑,遲疑道:“那依王妃的意思是……”
“一會子你去趟賬房,細細給我盤算一下,若發現有人貪了錢,一並逐出王府。”
聞言,喜鵲臉上露出猶豫之色,要知道能挪動王府的銀子除了幾位姨娘沒別了人,擔憂道:“怕隻怕貪錢的人打發不出去。”
“那就交由刑部處理。”
“是。”喜鵲低聲應道。
這會子已經傍晚,珠兒穿了件素色衣裳,裏著一件淡粉色儒裙,懷裏抱著寶兒走了過來。秦鳳舞一見她的寶貝女兒,嚴肅的表情隨即溫和了下來,伸手抱起寶兒,指尖輕輕劃過那張嬌嫩的小臉蛋。
珠兒笑道:“小郡主剛吃了點奶水,這會子正鬧著要見您呢!”
隨著時間流逝,孩子麵部五官逐漸清晰,長相十分討人喜愛,特別是那雙黝黑的大眼睛,身上還散發著一股淡淡奶水味。
隻見寶兒嘴裏含著小拇指,時不時露出可人的笑容來,喜鵲忍不住上前逗逗她,笑道:“咱家小郡主笑起來真像王妃,您快瞧!她在衝我笑呢!”
“在聊什麼那麼起勁呢?”五爺從屋外走了過來,就見大堂內傳來陣陣歡快的笑聲,上前一看,隻見寶兒‘伊呀呀’的笑著,逗得大夥笑聲不斷。五爺那顆心都軟了下來,忍不住上前抱起寶兒,神神秘秘的從腰帶裏取出一條精致的腳鏈子,吊墜是一尊彌勒佛,在她麵前搖晃著,笑道:“寶兒,來叫一聲五叔,五叔就把這個給你,如何?”
寶兒吮吸著自己的小手指,瞪著烏溜溜的眼睛好奇望著眼前晃悠來晃悠去的腳鏈子,伸手想去抓,卻怎麼也抓不到,眉頭緊擰起,小嘴緊緊憋起,像是要哭了。
站在一旁的喜鵲見狀,心都軟了下來,連忙道:“五爺您真是貴人多忘事呢!小郡主才出生沒多久,哪裏會開口說話?”
“是啊!是啊!您還是快給她吧,瞧小郡主都快哭了。”
珠兒話剛落,隻見寶兒裂開小嘴‘哇哇’大哭起,他連忙把手中腳鏈給了她,卻哭聲不止,五爺一時間不知道該如何是好,把求助的目光投向秦鳳舞。
秦鳳舞抱起寶兒,抓起她的小手輕輕拍了拍五爺的肩膀上,“五叔叔不乖,該打!”
五爺見機故作一臉吃痛道:“哎呀!哎呀!”
這招果然見效,寶兒收斂起哭喪的表情,露出甜美的笑容來,那雙水汪汪的大眼睛笑眯起,‘伊呀呀’亂叫騰著,逗得守在一旁的小廝捧腹大笑起。
鬧騰了一會,寶兒一個勁的戳著眼睛,珠兒見狀連忙上前抱起孩子道:“小郡主是乏了,奴婢帶她下去休息。”微微曲膝,轉身便往屋外走去。
“五哥坐!”秦鳳舞收斂起笑容,坐在椅子上沏了杯茶遞在他麵前,“眼瞅著春節就快到了,想趕在春節前,帶孩子隨五哥回趟娘家,給爹娘拜年,順便看一下大姐。”
秦槐玉端起茶盅輕抿了一口,笑道:“我正想跟你說這事,也好路上有個照應,想必父親、大娘也急著想見他們寶貝孫女。”
“郡主是不是也一同前去?”秦鳳舞不由詢問道。
五爺輕輕放下茶盅道:“這次我回去是準備進京趕考,所以等考完試後再找個機會跟父親說。”
聽了這話,秦鳳舞心中不免欣慰了起,記得兩年前五爺還是個無所事事的登徒浪子,比起今日的他,真是變化不小。五爺若真能考上一官半職,最開心的人莫過於她父親。
“五哥,你能這麼想固然是好的,隻是別累壞了身子,健康才是生命的本錢。”見五爺日漸消瘦,想必是一門心思在讀書上,秦鳳舞不由嘮叨了幾句。
“嗯。”五爺微微點了點頭,目光意味深長的望著秦鳳舞的側臉,感覺她成熟了許多。
她留了柚子、珠兒在家,隻留喜鵲在身邊,第三天早上就到了麟國。
抱著寶兒去見了秦老爺和呂氏提前向二老拜了早年,大姑娘和幾位姐姐簇擁著秦鳳舞懷裏的孩子,做姑姑的哪有不送禮的道理。於是姊妹幾人紛紛商量著要送什麼給寶兒,秦鳳舞笑盈盈地在一旁聽著,還是人多熱鬧些。
呂氏坐在羅漢床上,懷裏抱著早已昏昏欲睡的外孫女,那是一刻也不肯離手,把寶兒看作心肝寶貝似的,大姑娘臉上難得露出燦爛的微笑,抱怨道:“娘真是的偏心眼呢!當初我生端兒哥的時候,都沒見您這樣過。”
秦鳳舞笑盈盈地望著大姑娘的側臉,顯然大姑娘已經從那段陰影中走了出來,心也跟著安心了許多。
“你們聽聽,聽聽她說的這是什麼話,我才抱沒幾個時辰功夫,就說我偏心眼。”呂氏嘴上雖這麼說,但眼裏難以掩飾笑意,手輕而有節奏的拍著孩子。
大姑娘撅著嘴坐在秦老爺身邊,挽著父親的胳膊道:“父親,您倒是說句話啊!”
秦老爺扶了扶胡須笑得合不攏嘴的,見一家子難得聚在一起有說有笑,別提心裏有多開心,“來,讓我這個做外公來抱。”說著伸手從呂氏懷裏抱起睡得正香的寶兒。
見一家子這麼疼寶兒,秦鳳舞別提有多高興。
呂氏輕抿了一口茶,視線落在秦鳳舞身上,不由詢問道:“對了,我那好女婿怎麼沒跟你們母女兩一起來?”
秦鳳舞笑道:“王府出了點事,他脫不了身。”
呂氏略有些失望的“哦!”了一聲。
見天色還早,姊妹幾人一同去了躺廣源寺拜了神靈,回來的時候天色已經漸漸昏暗,丫鬟來稟說酒席已經布置好了,一家十幾口圍坐在桌前,有說有笑的,氣氛甚是融合。
這一桌的菜都是按照秦鳳舞的口味做的,呂氏一個勁的往她飯碗裏夾菜,“多吃點。”
秦鳳舞微微點了點頭,夾了塊肉絲放進母親碗裏,笑道:“母親,聽香嬤嬤說您近日沒什麼胃口,是不是哪裏不舒服?一會子讓喜鵲去請常春大夫給您把把脈。”聲音裏沒有之前的冷淡,多了幾分關切。
呂氏聽了這話,心裏別說有多開心,“誒,你有這分孝心,比起那些良藥還要靈。”說著便大口吃著女兒為她夾的菜。
望著母親發髻上難以掩飾的銀發,秦鳳舞低垂下眼簾,唇瓣緊抿起,她早就把這具身體的爹娘當作是自己的父母,不再疏離他們,更多是對他們有著濃濃的親情。
“槐玉,此番進京趕考,你有大多把握?”秦老爺放下手中的碗筷,目光深深的望著五爺的側臉,聲音裏透著淡淡的質疑。
聽得出父親對他沒抱多少希望,五爺坦蕩的迎著秦老爺質疑的目光,斬釘截鐵道:“此番進京趕考,兒子是做了萬全的準備,一定能考上狀元。”
眾人聞言,紛紛用質疑的目光繁瑣著五爺,要知道有人十年寒窗苦讀都未能考上一官半職,五爺也就在這兩三年開始讀書,能考上狀元幾乎是沒什麼可能性。而他卻如此有信心,任誰聽了這話都覺得是不可能的事。
“大話先別說在前頭,拿出成績才是真本事。”秦老爺目光鄙夷地看了五爺一眼,聲音裏透著淡淡失望,心中暗歎,原以為他懂事了,哪知還是一副自以為是,對這個兒子他早就沒抱多大的希望。
隻見五爺的目光逐漸消沉了下來,秦鳳舞呈了一碗烏雞湯放在他麵前,笑道:“爹,您都不知道五哥自從下定決心進京趕考,一天到晚的把自己悶在書房內勤奮苦讀,鐵硯磨穿。依女兒看,五哥就算考不上狀元,也得拿個探花、榜眼什麼的。難得五哥如此有信心,您老就別再潑他冷水。”說著夾了快魚肉放進父親的碗裏。
柳姨娘連忙幫襯道:“是啊!老爺,您就姑且相信槐玉這回。”說著目光感激的看了眼秦鳳舞。
秦老爺心底閃過一抹愧疚,別人都可以選擇相信他,而他這個做父親卻對這個兒子沒抱多少希望。不由地歎了一聲,抬起蒼老的眼皮看向一臉消沉的五爺,夾了塊他最愛吃的雞腿擱在他碗裏,“父親是怕你希望越大失望就越大。來!吃塊雞肉吧。”
五爺眼底泛起驚忙,這可是父親第一次為他夾的菜,心裏別說有多開心,臉上黯淡逐漸轉換才喜悅,點了點頭道:“是,兒子謹遵父親教誨。”
吃過飯後,呂氏令人到秦鳳舞原來的住處簡單地清掃了一番,母女倆聊上了幾句後,就各自回屋歇了。
在喜鵲的攙扶下來到了她原來住的屋子,丫鬟開了箱籠拿了從王府那邊帶來的被褥、器皿布置起來,雖然屋子不算很大,但卻有居家的感覺。
沐浴更衣後已是深夜子時,秦鳳舞穿了件乳白色儒裙,烏黑發亮的長發披瀉在後背上,渾身散發著淡淡的香味。坐在椅子上倒了杯水,輕抿了一小口,慵懶的起身伸了個懶腰,視線落在正鋪著床單的喜鵲,笑道:“幾個月沒回這屋,倒覺得有些生疏了。”
喜鵲鋪好了床,轉身彎腰拾起散落一地的衣裳,笑道:“莫不是您想王爺了?”
秦鳳舞羞紅著臉不願再說下去,她放下手中的水杯,挪著步子走近床邊,撩起被子身子緩緩躺了下來,見喜鵲走進桌前取出火匣子,吹滅了蠟燭,眼前事物瞬間昏暗了下來。
喜鵲轉身見她雙眼緊閉起,伸手將蚊帳掀了下來,轉身躡手躡腳地借助走廊上透射過來的昏暗光線走了出去。
她緩緩睜開眼眸,望著黑漆漆地帳頂,回想起那日宮染夜跟她說的話,雖然他一再強調是假設,但總覺得他有事瞞著她,更讓她隱隱不安的是,皇上為什麼連夜召見宮染夜?
正當她胡思亂想著,屋外忽然傳來敲門聲:“六妹,睡了嗎?”是大姑娘的聲音。
秦鳳舞緩緩起身,撩起掛在床頭上的外衣披在身上,從枕頭底下取出火折子點燃了蠟燭,屋內瞬間明亮了起來,卻有些刺眼。匆匆上前打開了門,隻見大姑娘穿了件白色內衣,身上披了件單薄的鬥篷,手裏抱著玉枕頭,冷得直打哆嗦,屋外正下著大雪呢!“大姐,快進屋取取暖吧!”說著她連忙攙著大姑娘走進屋子,又忙著點燃火盆上的煤炭擱在大姑娘膝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