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危險(1 / 3)

第二十五章 危險

收住思緒,莫走神咯!他提醒自己。但他愈想安靜,愈靜不下來。真的,白一半黑一半這會不會是說人負傷了?誰負傷?你,還是傅天鵬?媽的,越想越不吉利!他還是笑了笑。他感到自己今天的情緒非常好,心境是那麼的安靜。

一切都是那麼恬靜。山的情緒仿佛也很好,沒有風,沒有聲息,聽不見林濤的絮語,聽不見山泉的嘮叨,靜靜的觀察著前方。他發現鬆鼠在樹技上跳躍。看不見鬆鼠身影,隻有鬆鼠踹下的

一串串雪花悄悄飄揚。山雉不知躲在哪兒,灌叢裏時常傳出山鳥撲撲的振翅聲,不過,那聲音輕微極了。偶爾竹林裏也會傳來大雪壓折毛竹的“哢哢”聲。每當這種聲音隱隱響起,整個銀雪的世界霎時間變得更加寂靜。

一想起那個比貓大一百倍的身影,他心裏就掠過一陣驚濤。那簡直是一道死亡的魔影。它無聲無息潛伏在草障中,隨時可能呼嘯而起。它瞪著那雙幽黃幽黃的眼睛,望著麂,麂癱下了;碰上岩羊,岩羊發抖了。人幾乎無法和它對視。一被虎眼盯住.人就麻木了,顫抖了。那個布滿斑紋的身影一走出草障,草障會無端刮起一陣陰風。它仰頭一嘯,其聲隆隆,枯葉都會紛紛墜落。那個鮮紅鮮紅的大口,噴著腥氣,襯著那排鋒利的牙齒,那是個死亡的山洞。

南山大森林年年回蕩著慘痛的哀號,山村裏時時可見瘸腿缺手的槍手,大都和虎有關。森林裏為什麼會有虎呢?采茶的姑娘不敢唱山歌了,年年清明,她們象盜食的野猴一樣,匆匆在茶山上摘茶,惶惶地東張西望。驛道上那些挑夫,懷揣著驅邪避虎的咒符,依然提心吊膽,連氣都不敢大喘。就連官兵持槍護守的官轎,情況也未必樂觀,他們總要雇人在前鳴鑼開道。

假如森林裏沒有虎呢?姑娘們可以唱著山歌收摘新茶,挑夫們可以晝夜行走於驛道之上,衙府的官轎再不需要鑼聲頻響了。可是,到那時,槍手該怎麼辦呢?沒有虎,還要槍手幹什麼?坪溪墟市上滿街糧油百貨,總是要等槍手抬出山獸後,才能劃價開市。沒有虎,那些溫順懦弱的山麂、岩羊不就成了平抑物價的籌碼了?

沒有虎,就不會有虎災了。也不會有人抬著新轎,舉著幡傘,前來山村叩請槍手前去為民除害了。沒有虎,槍手和皮毛商再不用攤開獸皮,指著皮板上彈孔激動地討價還價了。爭執什麼?彈孔部位在頭,還是在腳,彈子損傷皮毛的程度如何,一切關係到售價多少。皮毛商並不清楚,多少個昏晨寒署,多少個霜天雨暮,篝火熊熊地在林中燃燒,窩棚裏的槍手狗似地蜷縮成團。他們無精打采地垂著頭。不許喝酒,為的是明口腦筋清醒。不許喧嘩,為的是不驚擾虎蹤。他們默默地在鋼條上刻上自己的記號,默默地裝進槍裏,默默地禱告,靜靜地等待

天亮。天不亮,他們就開赴獵場了。

踏著濃霜、薄雪、露珠、雨水,大步流星。犬吠聲聲,成群的獵犬在前低頭尋蹤。槍們跟在狗後。他們東瞅瞅、西望望,比狗還狐疑。驀地,犬群戛然止步,夾起尾巴,發出痙攣般的嗚嗚。發現虎蹤了!槍手們刹那精神抖擻,一雙雙眼睛炯炯發亮,一雙雙手輕輕扳下機頭。開始分路包抄了,那一瞬間,沒有道別的語言,隻有默默的一瞥。那目光閃露著祝福的微笑,又象囑托後事,有些感傷。片刻之後,犬吠便伴隨著虎嘯轟鳴,呐喊四起,草叢翻動。槍響了,槍彈嗖嗖扯下片片樹葉。回聲陣陣。硝煙吞沒了視線,隻有奔上前才清楚,血泊中倒下的是人,還是虎。

隻有槍手才會揮著拳頭同皮毛商爭執。皮毛商他們有自己亙古不變的規矩,他們隻講求皮張大小,絨毛厚薄,損壞程度,而不管彈孔的位置在前在後。但槍手也有自己亙古不變的價值,子彈從前胸穿過,還是從天靈蓋射進,關係到當時槍手身處安危的境地。迎麵用獨彈敲開虎的天靈蓋,這是槍手中的英雄,其價不容貶值。

迎麵打孤槍,拿命做賭注,還有什麼比性命更值錢的?槍手出售的何止是獸皮,他們出賣的是勇敢堅毅和鬥誌,是自己的性命。

猛虎躥出之際,懦弱者會變得剛強,剛強者更加無胃,愚鈍者會閃出智慧,自私者會慨然挺身。生者,倍受讚揚,死者,也倍受敬重。在虎麵前,所有的槍於都是英雄——虎早已把怯者和弱者淘汰出森林。沒有苟且偷生的行為,容不得狡詐的欺騙,卑鄙的陰謀是槍手的死敵,爭功逐利要遭槍手唾棄——槍響虎斃,一切公正無偏,剝下虎皮,剖出彈條,彈條刻著誰的記號,虎皮就歸誰。群槍齊射也沒關係,一切公正到難以重複,誰射中的部位最好,虎皮就歸誰。誰得了虎皮,誰就得贍養村中鰥寡傷殘的前輩。分配聯係到義務?義務凝聚著道義。一切又是那麼順理成章,誰得的虎皮最多,誰就是領袖。無論年歲,無需選舉,沒有世襲的勳位。物竟天擇是森林的法則,也是獵虎人祖輩信奉的定律。

假如,哪一天森林裏沒有虎了,那麼,這一切又該如何處置?誰撫養傷殘的槍手?誰出麵與官府衙門交涉納貢和稅務?誰領著大家狩獵冒死走在第一位?天哪,這……他感到那一切無法想象。

靜極了。他感到山好象睡著了。靜臥在雪地上,他隱隱聽到一陣怦怦的脈動。是人的心髒在搏跳,還是大地的心髒在顫動?是大地的。白雪覆壓著大地,眼前依然可以聞見那種鮮冷的帶著土腥味的泥土氣息。所有的生命都是從泥土裏來的。南山大森林有神奇的紅毛山豬公,有可怕的巨熊,那麼,華南虎呢?它當然也是從泥土中來的。

它似乎比那些奇異的生命更能代表生命的奇異。它是藍色的,隻有綠到了極致才會出現藍色。這說明了什麼?不錯,現在白雪茫茫,泥土變得十分堅硬,但離春天已經不遠了。再有幾個嚴寒凜冽的日子,拂麵的山風就不再寒冷。那時候,泥土就要鬆軟了,潮濕了,大地就要蘇醒了。在一個不知不覺的早晨醒來,南山大森林上的積雪就將全部融化。

“華南虎,陽光就越強烈。藍色的影子漸漸縮小,華南虎走遠了嗎?不,這樣不行……”

“咳……!”

媽的,誰在咳嗽!媽的,那兩個蠢貨!他們捂著凍紅的鼻子忍不住發出陣陣猛咳。他把槍一舉,跳起來了”

“老子斃了你們!誰讓你們嚇走華南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