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南虎……,”那兩個家夥麵麵相覷,朝遠處努努嘴,呐呐地說,“不是下山了!”
傅天鵬他們姍姍而來。槍,歪斜在他們肩頭,他們的步伐搖擺而滯重,神容沮喪,象一群敗兵。這麼早就收兵了?媽的?
夕陽西下,半壁山崗紅彤彤的,半壁山崗陰沉沉的……
人們都說村子肯定要發生一件吉事,因為,泉順那隻迷失的柏哥又飛回來了。
去年冬季的一天,泉順家撲撲棱棱飛進一隻黑鳥。他定睛一看,原來是隻鷯哥。他早把那隻鷯哥忘了。鷯哥在屋裏呱呱叫了半天,他才慢悠悠地關上門,好象很不情願似的。他想捉隻舅哥,但它一下飛到房梁上。他把梯子挪到房梁下,它卻呼一下落到灶台上。他這下惱火了,緊忙爬下梯子,拿起掃帚撲打鷯哥。它見況向柴草堆一鑽,不見了。待他追到柴草堆旁又掀又翻,那鵝哥卻旁若無人地站在灶台上啄剩飯。他撲向灶台,它一扇翅,又飛到飯桌底下。泉順決定不捉鷯哥了,打開門讓它飛走。奇異的是無論他如何哄趕,那鷯哥硬是賴在屋裏不走,泉順怔了半晌,才如夢初醒,驚呼道。
“鷯仔,我的鷯仔回來了咯!”
全村人都過來看熱鬧。泉順興致勃勃,一邊連聲朝縮在房梁上的鷯哥發出呼喚,一邊用手拍著自己的肩膀。鷯哥立在梁柱上,蓬起羽毛抖動著,仿佛連連擺首謝絕。它不肯飛下房梁。它變了,變得害怕人了。但它並不拒絕人們投食饋贈,照樣在村子上空飛來掠去。婦女們洗菜煮飯之際,它敢在咫尺間坦然踱步。大概見沒有人侵犯它,它膽量慢慢大了。孩子拿著食物可以逗引它飛下地來。大人喝酒時,它敢鑽在桌子下和狗爭食。但是,你若想抓住它卻很困難。以往的教訓太深了,它吃東西時總是一麵啄食,一麵時時側眼打量著人。你哪怕是稍稍流露出一點叵測的神情,它便“呼”一下飛起。人們捉不到它,時間久了也就不睬它了。人們做人們的事情,鷯哥做鷯哥的事情,誰也不幹擾淮。但這隻鷯哥舊態複萌,到處亂拉屎,泉順家房裏屋外的板牆上到處是白一塊灰一塊的穢跡。
“在山裏和野鷯哥混了一年,”人們都這樣說,“野性未收咯,泉順,你得想法降住它!”
“我一定將它降住!”泉順說。
但鷯哥仿佛知道泉順的打算,對泉順最警惕。泉順一來,它閃得最快,飛得最高。它感到主人的眼神、模樣,很象那隻駝背貓。那隻駝背貓走起路來愛低著頭,貼著牆邊偷偷摸摸似的,兩隻溜溜打轉的眼睛,常常會閃出一種非常邪惡的目光。他總是鬼鬼祟祟地瞪著你幹什麼?
一年前,那個春雨蒙蒙的清晨,它用複蘇的熱情激起翅膀,重返群山。它旋轉著在空中翔舞,向那隻雌鷯哥做出優美無比的舞姿。它深信自己的表演要比那些土頭土腦的同類精彩。它且歌且舞,發出村民們教會它的呼聲——
“羅你格娘咯!羅你格娘咯!”
奇異的是,那隻雌鷯哥竟目瞪口呆,那些爭寵的雄鷯哥也怔住了。它們麵麵相覷,瞠目結舌,全都驚慌失措地飛走了。
莫跑喲,夥計!它感到奇怪,連忙扇翅追趕。它愈追,人象愈飛得快。飛出幾重山,它們都累了。那群鷯哥在一棵樹冠上站下了,它也站下來。雙方都氣喘籲籲。
那群鷯哥惶惑而警惕。它們弄不懂對麵那隻同類何以發出奇怪的聲音。它的腳趾是嫩黃的,嘴喙也是嫩黃的,嘴喙上也翹著一撮羽毛,但它仿佛棲不慣樹杈,歪歪扭扭總象要掉下樹似的。它似乎不善飛行,一路搖搖擺擺。它似乎很孤獨,那雙眼睛透出一種倍受煎熬的寂寞。那群鷯哥嘰嘰喳睫爭論著,誰也弄不清它是個什麼角色,也沒有一隻鷯哥上前探問。
天黑了,它又冷又餓。趁夜霧翻湧之際,它一個輕飛混進鷯哥群裏了。它擠了擠縮在枝頭上的夥伴,人家讓出了地方。天色漆黑,人家沒發現它。
它睜開眼睛的時候,天已經亮了。它耳旁是鷯哥們嘰嘰喳喳的喧嘩聲。鷯哥們已經飛到樹下覓食了。它半晌才醒悟,眼前是莽莽林海,不會有人給他投食了。它想飛回村子,但不知村莊在何處。再也聞不到濃烈嗆鼻的鬆柴味,清新潮濕的山風
彌漫鼻腔。聽不到犬吠豬吼,到處是潺潺的溪水和鬱鬱的林濤陣陣作響。它愣愣地呆在枝頭。
幾隻鷯哥仰頭朝樹上嘎嘎叫著,仿佛嘲笑貪睡的夥伴。沒有一隻鷯哥發現它有什麼異樣。它明白了,隻要不出聲,一切便安然無恙。它懶洋洋地抖了抖羽毛上的水珠,姍姍下樹去了。它早已經不捕蟲了,怎麼也發現不了地上的爬蟲。它在草叢裏撥弄半天,什麼也沒碰到。它索性跳到灌枝上。
草地上有不少蹦跳的蜢蚱,幾隻鷯哥正在草地上捕捉。它們靜靜地伏在那兒,冷不防箭似地撲上前,一下就把蜢蚱啄住了。這有啥了不起?它輕輕哼了一下。一隻蜢蚱嗡嗡振翅而來,就落在它勇邊。天賜良機。它屏住氣,睜大眼睛,瞄準目標,猛啄上前?那蜢蚱機靈得很,見況一彈;飛走了。它一啄沒撲到蜢蚱,眼睛倒讓它的後腿踹了一腳。
“哈……”旁邊那幾隻鷯哥笑了。
它決定不理睬它們。它四下搜尋,發現一隻小鷯哥啄住一隻蜢蚱。小鷯哥製伏不了老蜢蚱,正興奮地呼喚大鷯哥前來幫忙。它飛上前,輕輕一撞,那隻小鷯哥就被撞開了。它一啄,叼起那隻蜢蚱。
小鷯哥用驚訝的目光望著它,咒罵著飛走了。蜢蚱到手了,它很高興,可不知如何肢解這隻蜢蚱,隻能用嘴喙朝蜢蚱身上猛戳。蜢蚱身上有一股草腥味,這使它想起噴香的肉渣。蜢蚱肢體堅硬,這使它想起鬆軟的米飯。稍不留神,那隻蜢蚱倏地從它喙下溜走了。它飛起就追,蜢蚱往草叢裏鑽。它落下來,蜢蚱蹦開了。幾番折騰,它好不容易才將受傷的蜢
蚱捉住,累得氣喘籲籲。想起食物充裕的山村,它有些後悔。
太陽漸漸升高。飽餐之後,雄鷯哥們開始和雌鷯哥戲耍了。它們用最動聽的歌聲爭相向雌鷯哥表示愛慕之情,它們用最優雅的舞姿競相爭取雌鷯哥垂青。它想上前,但又怕自討沒趣,隻得遠遠地縮在一旁。它發現一隻漂亮的雌鷯哥,她似乎不屑和那些相貌平庸的鷯哥為伍,矜持地站在樹下。她高傲地仰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