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發現(3 / 3)

他不相信尋不見香菇萌發的信息。他從菇棚走出,直深入到菇場腹地,還未獲絲毫菇訊。他感到迷惑。香菇這東西就是有些怪,不用耕耘,不用播種,甚至看不見開花,轉眼間它就碩果累累了。風把一粒比塵埃還細小的菌種吹到樹墩下,或者樹縫裏,一到春風沐浴的時候,這粒菌種就按照生命密碼編排好的程序開始萌芽、生長、成熟。然後又在老菇枯萎前撐開菇傘下的皺褶,讓生命的粉塵隨風傳到鄰近的林中。

所有的菌類都是在春天萌發,惟獨香菇能在寒冬臘月進出生命的菇朵。雪愈大,菇菌愈厚重。那一簇簇濕漉漉的略帶黏膜的菇朵,在冬日昏慘的陽光下閃爍著金屬般的光澤,彙成一片生命倔強澎湃的浪潮,讓人歎為觀止。

看來南山大森林今年冬天是出了怪事。假如再不發菇,那麼整個冬季就再不會有菇了。春天就快到了。菇棚裏那種垂頭喪氣的哀歎,還不就是夥計們的一種責——你選錯了菇場!但這片菇場怎麼會選錯 呢?一定事出有因!

他前年就來到這片樹林裏了。不是每一片樹林都會長菇的。因為,菇菌隻附生在栲樹上,也並非有這種樹的地方都能辟為菇場,適當的坡勢、風向、濕度,都製約著收獲的程度。選準了菇場也並不意味著大功告成,還要有,用他們的話來說就叫做;

“尋見樹母穴了嗎?”

尋見樹母穴就等於豐收了。但樹母穴是很不好找的。菇把頭們憑著燒香叩頭的起誓,才從前輩那兒學得尋勘的秘法。一代代菇把頭依靠這項本領維係起他們霸主的地位。

前年夏天,他從蘿木岩舊菇場好不容易找到這片山裏。蘿木岩一帶林相很好,屬於栲類的老樹極多。去年他們在蘿木岩菇場上就做成了幾十擔冬菇。他相信前麵的林相更好,假如尋見一個有樹母穴的山場,那他們就走運了。

那天探場,他一走進這道狹長的山澗,就預感奇跡的出現。這道山穀很象個平臥的軀體。兩道崖壁象豎起的腳板。對峙的山崗很象兩條腿。再往前走,山澗漸漸收緊。隻有在前輩夢囈般的述說聲裏,才有這種酷肖人體的山形。他知道自己走到什麼地方了!那片樹林看上去就是黑森森的。風吹過來,腥乎乎的,洋溢著濃鬱的苔蘚氣息。

他隨便一抬頭,就發現那棵垂藤披纏的老栲樹了。這株栲樹長在山澗頂處。他的心不由收緊了,抬頭細望,果然看見樹身上那兩坨斷岔隆凸乳房似的疙瘩。僅此就足以讓人手舞足蹈的了,但這株老栲的樹墩上還豎著一個

裂口!那道裂口被苔蘚裹纏著,幽暗而潮濕,愈發形象逼真。樹母穴啊,天賜的一處繁衍綿綿的穴口!多少年來,他踏過多少山場,這還是頭一次發現如此酷肖的神樹。

他悄悄用紅布兜遮起它那個怕羞的隱處。這一切不能讓人看見,否則就失去做菇把頭的意義了。開山進場那天,他一個人提著桶稠米湯來這裏澆漿。用小木勺掏起米湯,輕輕地倒進那道穴口。濺起的米湯閃閃發光。他向穴裏注下希望。過幾天他悄悄到那兒一看”,吉兆!穴口上長起了一道潮濕鮮嫩的紅色的菌褶,天工造化的穴口必然傾瀉出特大的豐收。但現在,它竟然一朵菇都不萌發!這可能嗎?肯定這地方被人發現了,那個地方很容易讓人喚起淫惡的聯想。假如不是出現褻瀆神靈的事情,這兒怎麼不發菇呢?

風在樹林上空呼嘯。白茫茫的積雪上絲痕不存。真會發生褻瀆神靈的事情?非查清它不可。假如是人幹的,狠狠懲罰他!假如是獸幹的呢?那就是天意了!白拋血汗,兩手空空。那年,在仙凡嶺菇場也和這次一樣,那也是一片有樹母穴的山場。冬雪也象今年這麼猛烈,也是一連幾天不見菇朵萌發。他頂著風雪前往菇場觀察,發現雪地上印著一排狗爪。

狗來菇場傲什麼?他找了處隱蔽地方蹲下來。黃昏,那家夥終於來了——一隻火紅火紅的豺狗探頭探腦走出密林。它好象發現附近有人,深深皺起鼻子,躡手躡腳四處觀望。它來到那株樹前,冶起腳,朝穴口噝噝泄下一泡尿。他仿佛看見豺狗那副淫邪的麵容。秉壽探望菇訊留下的腳印,差不多快讓風雪抹平了。秉壽會千這種事?是喲,秉壽昨日從菇場回來就有點兒心神不定,媽的!這個秉壽!看,風簌簌掀動紅布兜。紅布兜被人解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