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眼陽光照得她眼花。水磨巨大的葉輪悠然旋轉,水花閃閃,飄飛的水沫揚起一道五彩的虹影。石臼聲錘搗著黑暗。做紙棚沐浴在陽光之中。那兩個做紙師傅脫光衣服在攪拌竹漿。那個白色的身子象蠟燭似的,映得滿目陽光十分耀眼。這個身子很好看,好象一根嫩竹,那皙白暫白的膚色好似竹筒上蒙的那層蠟膜,挺拔,昂然,如破土欲出的春筍,一滴春雨就能喚起它無限熱情。那個熟悉的灰暗的身子相形之下就難看多了,消瘦、枯槁,鬆弛的皮膚攏不住突起的骨頭,沒有光彩,缺乏蓬勃。為什麼給予她的隻是那個垂暮的蒼老?
那個年輕的軀體不就是那個遙遠的希望嗎?不,這希望就在眼前。風吹過漚竹池裏竹漿酸澀的氣味。風也傳來竹林中清新發甜的氣息,龐大的水磨輪一次次朔前撲來,臼穴靜靜迎接石臼一次次猛烈的錘敲一
嘩啦,空咚,嘩啦——空咚…
“這幾多日怎沒聽偈後山溝裏響槍?”
“彩嬸侄子怕她要邋厄了!”
“他為嗎一個人進山?”
一個人避得了山,山才肯借給他膽氣!”
師傅說著從池那邊漸漸朝徒弟對麵挪來。師傅光身的樣子很不好看。他想,什麼老了都是不好看的。
“嗯,你呆嗎咯!”
一開始攪拌;師傅和他就不能穿衣服了。師傅隻有一套衣服,他也隻有一套衣服。帶那麼多衣服千什麼呢?再說,他們也沒得那麼多衣服可帶的了。春天穿這套衣服來,秋天也穿著它走,皮肉要是做工劃破了衣服怎麼辦?竹刺劃破了皮肉沒什麼關係,皮肉自己可以長好。衣服會嗎?
“掛板。”
“……”
“果嗎?”
“……”
“快掛央板!”
“來羅!”
不穿衣服沒什麼,反正林子裏是沒人看你的。望著水中自己的倒影,他覺得好看,寬寬的肩膀,結實的肌肉,一使勁胳膊上腿上所有的肉坨子都凸出來了。就是蚊子多了些,身上常被叮得發癢。漚竹池邊蚊子最多,成群成群的蚊子嗡嗡地聚成團,好像一股股粉塵。
他是不怕蚊子叮的。落工時師傅會米些草藥,熬湯一洗,身上就不癢了。但現在,他覺得樹林深處透來一道目光,回頭張望什麼也看不見,轉過身來做工那遭目光又一眨一閃了。師傅沒有覺察。師傅是覺察不到的。那遭目光始終盯住的是你象影子。
好。你現在轉回身來隨它看。你要裝著不在意,轉過身。對,就這樣,不要動。媽的,這不是,它又來了。那目光在灌叢中幽幽閃來。他突然轉身一一一隻鷳雞正側著臉呆呆打量著他。
“嘎嘎嘎……”
鷳雞扇翅飛了。
“你呆嗎?”
“有人看我。”
“毛沒長的東西誰會來看你!”
師傅剛低下頭攪拌紙漿,就聽得徒一弟驚訝的聲音被憋住——
“師傅,彩……”
“咯……”
彩彩的笑聲?媽的,這個婆娘悠悠從樹林裏走來,笑聲朗朗。他手足無措,一時不知如何是好。徒弟怔怔地站在那兒,一時也忘了披掛遮擋。他慌忙套上褲子,當然有點兒狼狽。彩彩卻笑得更歡了。
。兩隻退毛雞公咯!”
媽的,這個婆娘眼睛直盯著誰?
“沒羞的貨,還不快穿衣服!”他朝徒弟吼道,又連忙笑著,“彩彩,你來做嗎?”
“疼你們!”彩彩笑道,“知道你們做工辛苦,幫你們做工來
了!”
她這是做嗎?動手解衣服了。
“彩……”
“咯,你裝什麼害臊的……”
“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