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盤山之路(2 / 3)

站起來!他站起來了。那隻虎呢?正悠悠然踱下山坡,它好象已經適應這裏的地勢,顯得從容、平靜。全沒有必要驚慌,它比人強悍。人手裏有槍,但有槍也未必能戰勝虎,不是許多槍手都在虎爪下喪生了嗎?不對,不是許多虎在鋶口下副滾嗎?

這隻虎仿怫是個老謀深算的家夥,它布滿皺紋的額頭仿佛充滿智慧,白白的髭須標誌著它的長壽。他明白了,這虎不撲不躍,不是沒氣力,而是等著人自己嚇倒、趴下。

沙沙沙,茅草陣陣晃動。

他加快步伐,虎也加快步伐。

他朝溪澗跑去,虎也朝溪澗追來。虎仍然一聲不吭,但虎視眈眈,並不友善。被虎追趕的滋味,未必比麵對麵與虎搏鬥好受。一個強大的生命壓迫著一個弱小的生命。虎就在身後,你雖說在跑,那隻不過是它允許你活著。死亡緊盯著你,稍稍不耐煩,它隨時可以將你吞噬。他忽然更清楚了,人的勇敢畢竟短暫,膽怯才是永恒。要不,為什麼每每出獵之前,槍手們總要舉行叩祭儀式?

踏過小溪,攀上溪岸回頭看,他發現虎劈裏啪啦踏倒灌叢。虎矯健的身子靈活異常,象一隻扭動的蛇,在茅草中穿梭。那身花斑如一匹好看的彩綢,緩緩地在灌叢中滾動。

沙沙沙,茅草如潮水陣陣卷動。

再翻過一座山頭,他發現虎突然顯得不安了。虎好象聞貝地上某種異味,惶惑地抬頭回顧,步履變慢了,神情狐疑。當然,還有後悔。這隻虎深深打量著人的那雙眼睛,透出一種懊悔,先前那副坦然自若的神情不見了。它瞪起眼,聳起耳朵,唇肌緊皺,虎須高高翹起,嗚嗚地吼開了,那陣輕輕的呼嘯,好像遙遠的雷聲。

沙沙沙,他奔跑了。虎也奔跑了,越跑越快。

他驚慌地感到一場衝突即將開始,卻沒料到越過小溪,這隻秉性古怪的晚戛然站住了。

他不覺得奇怪。他已經做好最嚴酷的準備,但什麼也沒有發生。那隻虎愣愣地站在溪對岸。他太累了,倚靠在樹上,氣喘籲籲:發現自己差不多讓虎攆到山下了。村裏人攆你進山,虎又驅你下山,你算個什麼咯?

那隻虎輕輕發出一陣威吟。他哆嗦了一下,定睛一著,大驚失色。他發現那隻虎並非打量著他,而是另一隻虎——溪岸側草莽間站著一隻虎。天啊,這裏居然又跑出一隻虎!他顫顫握緊槍,他無法解釋這是為了什麼——這隻虎打量著那隻虎,那隻覺卻又怔怔地仰頭望著什麼。是什麼呢?盤雲嶺?盤雲嶺上那半輪淡淡的月亮?

一縷將軍煙悠悠地在樹冠上飄……

一走到石階消失的地方,“黑牡丹”就哆嗦著發抖起來了。“黑牡丹”今日很奇怪,上路不久,它就莫名其妙地尖叫起來。天才知道它發現了什麼。後來,它的叫聲漸漸小了。現在,它簡直不敢叫了,渾身發抖,一個勁地往人身後躲,眼閃爍著惶恐不安的神色,它開始悄悄往回跑了。

“黑仔,回來!”彩彩吼了一聲。

“黑牡丹”嗚了一聲,極不情願地跟上主人。彩彩發現它的尾巴央起來了,還滴滴答答地淌尿。沒出息的家夥!前麵當真躲著件什麼山獸?彩彩一點也不害怕,人們都說南山大森林裏的樹林是藍色的,但她看上去卻是灰蒙蒙的。人都說村子外的樹林綠得發翠,她看上去覺得黑糊糊的。隻有一點她認為大家說對了,人們都說樹林裏最黑暗,她也認為如此。樹林裏的確很陰森,在樹林裏行走和趕夜路一樣,麵前身後都是黑暗的,什麼也看不見。

沒有前方,也沒有後麵。她總覺得自己是呆在黑暗中的。天天晚上不知是老四,還是別的男人,總是那麼急切地折磨她。就因為你要快一點生嗎?黑暗,到處是黑暗的。正因為黑,什麼也看不見了。假如有稍許的歡樂,可能還是瞎摸硬闖帶來的料想不到的結果。正因為黑,所以需要光明,哪怕是熹微的一絲光亮也覺得可貴。

她一直認為自己能生育,隻是那些男人不行,但為什麼偏偏大家一致認定你不能生?你是能生的!能生的!不是嗎?她一直感到前麵有光明。越往前走,越覺得那道光芒愈來愈亮。一種透不過來氣的衝動,一種激蕩人心的愉悅,催她加快腳步。樹林開始稀了,出現毛竹了。前麵就是灌叢。一看見竹林裏那個紙棚,光明就降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