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棵從灶台旁長出的樹則黑呦呦,似乎抹著一身煙痕,樹幹象塊木炭,樹枝上還挑掛著一塊熏肉。他突然覺得身旁有人注視著自己,猛然轉身,他被一棵樹吸引住。這棵樹長得象張弓,彎彎的,乍一看,好象歪身兄弟、人多看它幾眼自己會覺得身子歪了。莫非歪身兄的魂靈就托附在這棵樹上。歪身樹邊是一株無頂樹,這棵樹讓他想起九指兄。這樹尖聳的樹冠伸到頂處突然變禿,好象九指兄向人攤開截去中指的巴掌。真好笑。他頃刻就不敢笑了。
他看見他二叔了。那不是二叔又是誰?那棵奇異的樹沒有根,它的兩根技杈搭附在旁邊兩棵樹上,整棵樹象被攙扶著似的,懸吊而起。而且這棵樹腳處蒙著一層金絲蘚,乍一看,好象豹皮綁噬。這裏為什麼沒有人呢?他愣愣的半天不敢喘氣。往樹林裏走不遠,他看見那個人的狗了。他一看見那隻光禿禿身子的狗馬上就放下筐子。那隻狗汪汪汪地叫著。簍子裏的。黑牡丹。汪汪汪地應著。他怔怔地看著“黑牡丹”跟著那隻狗跑去了。
他感到好象有人對他說,“往前麵走!”他就愣愣地朝前走了。他感到自己已經繞到盤雲嶺後麵了。從這裏看盤雲嶺,盤雲嶺不象人臉,象根柱子,筆直地聳立在群峰之中。那樣子看上去很陌生,很古怪,也很難看。他發現前麵有個破棚子。他想,定是那個人住的棚子。他看見棚邊攤曬著很多幹肉條子。那些肉條子也很奇怪,明明是幹的,看上去卻鮮嫩極了,水靈靈地透著一層紅顏色,好象刷過一層水漆。
而且,它們擺放得很有秩序,頭朝上,根朝下,拚成一種說不出模樣的圖案。那圖案看上去很熟識,細看卻越看越眼生,越看心裏越怦怦,越看越覺得一股悶氣堵在心裏,憋得人難受。這是誰做的?可這裏明明沒有人呀l他想呼喊一下,但張開嘴卻沒有聲音。他想走開卻又無法挪動,腳象焊住,頭也很重,昏沉沉的……
“汪汪汪……”‘黑牡丹,”焦急的叫聲。
總算有聲音了。“黑牡丹。”怎麼貼著臉看你?它的臉拉長了,鼻子那麼大,頭那麼小。他們是淮?怎麼俯著身向下看?他發
現自己躺在地上,頭昏昏沉沉,嗡嗡響著,耳畔一片嘈嘈之聲音。
“醒過來了,醒過來了……”
“醒來就好,醒來就好……”
“汪汪汪……”“黑牡丹”感激的叫聲。
李春雷一見飯桌上父親替他打好的行裝,什麼都明白了。沒有被褥,隻有裝滿彈丸和火藥的竹筒,那柄砍鈍了刃口的砍刀,已經重新磨好,和那杆擦淨的土槍擺在一起,閃閃發光。
“爹,我該去哪片山……”
沒有回答,隻有威嚴的目光。
“那,我該打件什麼樣的山獸?”
還是沒有回答,父親不耐煩站起來走了。
好象忽然間所有的人都不理睬他了l他覺得這件事有些奇怪。他去和母親辭行,發現母親不在家裏,去同彩嬸辭行,彩嬸明明在屋裏,可任他如何敲喊,硬是連聲都不肯吱。二叔、四叔在門前篩豆子。他走上前喊了聲,那喊聲並不突然,但四叔 竟哆嗦開了,豆子撒的滿地都是。怕是他前幾日中邪還未返回神來吧。
那麼,那個泉順呢?他明明看見你了,但偏偏要把那張長滿雀斑的臉朝天仰起,故意不看你。媽的,他那副模樣倒象他肩上那隻鷯仔。奇怪,那鷯仔原先見人就罵嘴,今日竟也一聲不吭丁。
“泉順哥,我今日單身進山去咯!”
“呸…!” “ ’
“泉順重重地朝地上啐了口痰,象要把晦氣吐掉似地,匆匆走遠了。
你象個鬼魂!村街上的人見你都在躲避,砰砰地關上門。母親不知貼在孩子耳邊說了些什麼,孩子遠遠地望見你就嚇得
“哇”地哭開了。男人們看見你,臉色慘白,鼻翼噝噝扇動,不敢吸氣。老人們知道你過來索性把眼睛閉上,任你吆喝都不應聲。
匆匆穿過村街,他看見寶慶叔在村後劈柴,難道他也會不睬你嗎?媽的,寶慶叔果然也不睬你!他隻顧吭哧吭哧劈柴,你站在一旁,他連眼皮也不肯抬。
“寶慶叔,爹讓我今日進山打單槍咯……”
寶慶叔放下斧頭,捧起竹筒隻顧仰頭咕嘟咕嘟喝水。媽的?你就站在這兒不動,看他怎的?
“嘩啦!”寶慶叔眉一挑,把那竹筒擲在地上,抽起竹竿砍頭就打來。
“寶慶叔,寶……莫打,莫打!” ‘
見鬼,這村子好象著了魔似的,過去進山打單槍的都是這縛禮遇?狗倒比人有情誼,它們成群結隊圍過來了。汪汪地朝你吠著,圍著你膝頭拱著,搖著尾巴。鬼才曉得這是怎麼回事,狗跟著他朝前沒走幾步,一個呼哨傳來,爹吹的?狗群霍然調頭回奔。連狗都不讓理你了!
現在,隻剩下你一個人了!山,馬上就變荒起來了,濃密的樹冠朝人壓過一片陰影。一走進林中天就看不見了。眼前隻 有大樹.野藤,苔蘚。村子啊……他不禁回頭望望村子。
他一回過頭頭心裏就熱騰起來——幾乎全村的人都聚在將軍廟前,脯壇上香煙嫋嫋。為你向將軍禱告?既然如此,那剛才人們為什麼都不理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