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鳴……”“黑牡丹”縮在簍子裏嬌滴滴地應道。
“你都聽見了?”他說,“那個人到時說不定不讓你找他的狗公,你要……偷偷地上去。我呢,我把那個人引開……”
“嗚……”黑牡丹”溫順地應道。
“唉……”他忽然感到心情有點兒沉重,說:“你是不知道咯,要生養件東西可是不容易的!彩彩生不了,花豬母也生不了,你再生不了,我們就誰也生不了了!好了,莫叫了。好了,我們就要找見那個人了……”
一條石階橫在眼前。石階非常直,閃閃發光。這遭石階看來是新修的,新鑿出的石板條光潔如鏡,石板上的雲母粒在陽光下閃爍著點點亮斑。他忽然發現南山大森林從來沒這麼好看過,細一觀察,原來路兩邊的樹都叫人砍光了,陽光無遮無擋地照耀在山坡上。人身上很暖和。人心裏也很舒坦。
山坡上到處是樹墩。仰起頭看,那樹墩一層貼著一層,象一道道階坎。從上往下看呢?山坡上好象嵌滿一圈圈大小不一的車輪。誰把這兒的樹砍光了?他想,在這裏蓋個村子肯定是不錯的。還有什麼比陽光燦爛的地方更適宜居住呢?村子太潮濕,密密森森的樹林象堵牆把村子箍起了。山獸能年年自由地在密林中繁殖生育,人卻不行!這是什麼道理?讓“黑牡丹”趕快借得種,“黑牡丹”會給彩彩帶來喜運的!“黑牡丹”是一定能借來種的。彩彩也是一定能生育的。
“汪汪汪……” ‘
“黑牡丹”又叫了。前麵有人?走上前,他發現前麵是個貯木場,山坡上伐下的那些樹都扛到這兒了。一垛垛按規格裁好的原木,整整齊齊地堆放在溪邊。山底下那個撐排人就是在等這些木材嗎?沒有一個排工,而且,材垛旁那條小溪都快沒水了,他們怎麼把木材運走?
這材垛看上去讓人眼生得很,材垛在陽光下閃閃發亮,油膩膩的。走近前他才明白,木材上長滿了木菇。這材垛上的木菇比山裏木菇個頭大,而且肥厚。一簇簇、一叢叢的木菇爭相撐起菇傘,幾乎把材垛蓋滿了。那菇傘鮮嫩極了,濕漉漉地映著陽光,使材垛閃爍出奇異的光澤。木菇愈肥厚,材垛裏飄出的那股黴朽味就愈濃重。
明明剛才狗叫了,怎麼不見人?他感到奇怪。迷疑之間,他發現材垛邊有一個小棚子。一個頭上纏著辮子的老頭盤腿坐在棚邊。那老頭很蒼老,臉上的皺紋好象鬆樹皮似的,長長的胡須,象水藻似的濕濕地貼在胸前。
“阿伯……”他不禁恭敬地叫道。
“來找那個人嗎?”
大約來找的人很多。那老頭抬抬眼皮,把手向身後一指,又把眼皮閉上了,一聲也不肯多吭。
那老頭手指的方向是前麵那片山坡。不過,山坡上有樹林了。樹冠間露出一片片瓦楞。他心想,那兒可能是個村子。他一想到前麵有村子,人就不由興奮起來,步子也不由邁得更快了。
“汪汪汪…”
“黑牡丹”叫的更加歡了。山頂上果然是一個村子。不過,人不走到跟前無法知道那是個村子。一叢叢刺灌堆在眼前。刺灌是從石階的石縫間鑽出來的。他想離開石階從山坡攀上去,但山坡上的刺灌長勢比石階上更加茂密,連風都難以穿過。他不知如何是好。他順手掀起一道垂藤,垂藤後竟露出一個門道似的洞來。他疑惑地鑽進洞,發現刺灌叢後聳立著一個很大的石碑。
高高的碑身象塔,寬寬的碑座象台。不過,這都被一層層藤蔓緊緊纏住,乍一看象株樹墩子。村子就在石碑後。石碑旁是個很大的坪場。坪場上鋪滿石板。茅草和荊條從石板的縫隙間探起身,把方整的坪場切成一塊塊縱橫有致的碎塊,好象棋盤。但這並不影響村莊的氣勢。
這村子很大,村街很寬,村子的房屋高大,而且也很講究,象坪溪那些有錢人家的宅子一樣,清一色的漆紅柱子,白皮粉牆,紅紅的厚門扇上嵌著銅殼鎖。那銅器黃燦燦的,金子似地鍍著一層日光,好不耀眼。但所有的門都緊閉著。這兒沒有人住嗎?這裏為什麼沒有人?他推開一扇門,發現院子裏全是樹。一株株鬆樹、杉樹、梓樹和楠木密集地聚在院子中間。他再推開一扇門,發現院子裏還是密密的樹。沒有人。往裏走幾步,再推開一扇門,他發現還是沒有人。這戶人家院中的樹木,比先前那兩戶人家院裏的樹長得更粗、更大。稍往街裏再走幾步,他看見對麵那些人家院中的樹木一株株衝天而起,把房頂都掀翻了。屋頂上豎的是樹幹,橫的是檁條和椽子。
再往裏走,他發現自己置身在樹林中。身旁是一株株蒼天大樹,人好象站在供奉祖先的牌位中。到處是樹木,每一棵大樹都有幾抱粗。仔細尋望,他發現這兒的房子全塌了,到處是碎磚爛瓦。一堵堵高低不齊的殘垣零亂地臥在林中,上麵爬滿苔蘚。泥牆是被樹木推倒的。橫過牆頭的樹幹把牆都壓塌了,從地上探身崛起的樹木把牆掀翻了,牆上生長的荊條和雜樹,那一道道的根須如貪婪的手,把牆皮上的土掏空了。一棵樹從破酒壇邊長起來,它長得醉醺醺的,東倒西歪,歪歪斜斜。一棵樹從碎米缸裏長出,樹墩很粗,大腹讎風吹過來,那樹冠會發出打嗝似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