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明珠照耀下的寢殿門外,跪著一個高大的身子,雨水將他全身都濕透了,他這樣巍峨的跪著足足大半夜,沒有喊門沒有嚎叫,隻是這麼跪著。
“夏落,能讓人起死回生的你,是不是第一次感覺到無力呢?因為,即便你再厲害,玄小影,都是那個你唯一救不回來的女人。”
碰的關起窗戶,她軟綿綿的睡入寬大舒適的床榻上,一夜無眠。
夏落是被夏天等人抬回去的,顯然,他一夜都白跪了,玄小巫要玄小影死,打的是巫神複活的鼇頭,他就算把自己跪廢了,她也不會放過玄小影的。
清晨,鳥兒在天空啾啾叫喚,玄小巫看著蔚藍的天空,沒來由的想起了中土小鎮,那些個和神染無憂無慮的日子,一去不複還了。
“係子。”身後,忽然傳來了一個柔弱的聲音,她微微側首,看著有些憔悴的夏又,不言不語。
“我來給你梳妝。”夏又深吸一口氣,拍了拍手掌,便有許多傀儡女奴端著不同的首飾服侍魚貫而入。
夏又不等玄小巫開口徑自走到了她的身後,修長的手指執著一把剔透的白玉梳有一下沒一下的梳著玄小巫有些暗紅色的頭發。
玄小巫一直沒有說話,任夏又給她將頭發梳通,而後,隻是簡單的在她腦後別了一朵血紅色的爪龍花形頭飾。
“巫神最喜愛披發,便是如此了。”夏又說道。
玄小巫沒有去看自己此刻的模樣,但一夜無眠臉色肯定好不到哪裏去,孰料夏又掰過她的小臉,竟然給她畫起妝來。
她是第一次如此近距離的看著夏又,這個巫族最美麗的男子,皮膚好到不行,好像隨時都能掐出水來似地。
夏又今日和昨日完全判若兩人,他最認真的時候,便是梳妝打扮的時候,所以他此刻嚴肅的繃著個臉,一筆一畫,給玄小巫勾勒出最適合她的線條。
“你不會因為討厭我,就給我畫成蠟筆小新的眉毛吧?”忽的,玄小巫無聊的開了個冷笑話。
夏又手一顫,趕緊停了下來,困惑的看著玄小巫,不解的問道,“什麼蠟筆小新?”
“就是,很粗的眉毛。”玄小巫用了個最簡潔的話回答了他。
夏又聽了,轉身就拿來了一麵銅鏡遞給了玄小巫。
玄小巫看去,不由的也驚訝了下,鏡子中那個風情萬種的女人,真的是自己麼?那個女人有著的冰冷眸子,也是屬於自己麼?
“很好。”這是她給夏又辛勤勞作的獎勵。
夏又搗騰了一會才收手,玄小巫徑自換上雍容華貴的黑色長袍,看著那繡在裙擺出的酴醾花,甚是喜愛的緊。
推開門扉,原來已經有一大票人等候在此,她翩然而出,決然的小臉上帶著莫名的笑意。
“祭祀準備好了麼?”她一邊走,一邊問著跟上來的夏非。
“好了。”夏非忙不迭的回道。
她滿意的點了點頭,步子絲毫不逗留,直往偌大的祭祀台上走去,即便巫族祭祀已經過千萬遍,但這一次的祭祀,卻尤為的慎重和浩大。
夏非是傾盡了全力的,為了防止各方人馬有來破壞這場祭祀的,他喚醒了所有的戰奴,戰鬥指數可謂達到了千萬倍,整個梵鳴城裏裏外外,被戰奴包裹了一層又一層。
祭祀台曾經是被玄小巫毀掉過的,這會她看見的是新建的,刻著古老咒文的五芒星形的祭祀台上紋理深邃,被潺潺流動著的血水包圍中,偶有血跡斑駁幹涸在那紋上,看起來甚是寒磣。
祭祀台的四周分別矗立著十二根高大的攝魂柱,柱子上分別燃燒著青色的火焰,刺啦刺啦的,發出撕裂般的聲音。
而玄小影,就被吊在那祭祀台上中央,貫穿過她身子的鎖鏈的另一頭纏繞在攝魂柱上,那青色的火焰時不時的沿著鐵鏈將她全身都籠罩在青色之中,看她的神色,是極為痛苦的。
玄小巫看到這個場景,說不動容那都是假的。
畢竟那個女子,和自己容顏一模一樣。
她抬頭看了看天,道,“開始吧。”
以往都是祭祀合計著時間,而此番,在七星磐石出現之前,他們就要做很多準備。
比如,巫族現任的係子,將要以一曲神樂之舞,喚起守護神夭靈柩的陰女,而後,再用千人之血滋養那靈柩,等到七星磐石之時,係子念咒,破印,此刻的十一祖巫以及玄小影在天佑,便能讓神夭破碎的靈魂得以凝聚。
若要神夭複活,又是一番罪孽。
玄小巫一直以為神染當初將神夭打的是魂飛魄散的,卻不想她還有一念頑強的留存了下來,她始終不知道那一念究竟是什麼,貪欲或是情癲?
這個祭祀台上早就充滿了血腥,一千年來的日日夜夜,為了神夭的複活而進行著殺戮。
玄小巫看向筋骨幾乎都被燒爛的玄小影,唇角微動,輕抬起手臂,默念道,“燃燒魂魄,浴火重生,玄小影,你該跟你的生生世世,說再見了。”
說罷,她身後的十一個祖巫按部就班,全部幻化成原形浮在了十一根攝魂柱的前方,玄冥始終是撇著眼睛,終究沒有再看玄小影一眼。
無論是玄小影還是玄小巫,他畢竟是祖巫,所以在巫神麵前,一切都變得不再重要了。
“啊……”
她淒厲的叫聲驚起一片烏鳥啼鳴,幾乎是瞬間的,幫當一下,那捆著她的鐵鏈就這麼掉了下來,而此刻那祭祀台中央,連灰都不曾留下,隻有那一團忽上忽下漂浮著的金色如火焰的東西在閃耀著。
“小影……”與此同時,跌跌撞撞趕來的夏落不堪重負,終是一個踉蹌跌在玄小巫的腳邊,呆呆的看著那個曾經有著玄小影的地方,一個字都喊不出來。
玄小巫驀地有些感慨,抬頭看著天空,在心底,一個名字悄悄劃過。
衛斂,你終於可以瞑目了。
而那一絲情緒立刻就變成了肅殺,係子撥開身上厚重的黑袍,隨手一撈,同樣是黑色卻輕盈許多的紗衣就將她給包裹住,隨之而來的一把血扇,上麵的酴醾花開的燦爛。
她腳尖一墊,身子如蝴蝶般輕盈的落在了祭台的中央,最後一個祖巫空缺的地方被玄小影的魂魄替補者,玄小巫翩然而舞,暗紅色的發絲隨風飄揚,纖細柔軟的身段將一曲神樂之舞,跳的如同神夭再世。
所有的靈魂仿佛都想隨著她歡呼,氣流猛然間就變得急促了起來,十一祖巫那有著黑色月牙印跡的手心皆是覆住心頭,口中反複低喃著古老的咒文,那喃喃的聲音,隨著她帶著濃厚力量的舞蹈,即將開啟神夭沉睡了一千年的靈柩。
玄小巫自從來到巫族後,聽說了很多關於神夭的事情,尤其她的畫像,僅此一副,畫的是惟妙惟肖,傾國傾城。
聽說,神夭是極其愛跳舞的,當時她聽到之後,露出了個鄙夷的笑容。
極愛跳舞,怕是,是隻愛跳給那一個人看吧?
可當她舞動在這血腥的祭祀台上的時候,竟然能稍稍體會到了神夭的心境,將自己最美的一麵留給自己最愛的人看,那是她這輩子到此為止都無法坦然麵對的。
恍惚間,她以為自己看到了神染,在一個四季如春的小山上,他溫柔的看著她,然後露出了個淡淡的笑容。
他說,“夭,很美。”
她被他那刺眼的笑容恍了眼,心裏不住的酸疼,可下一刻,她仿佛又對上了他晶亮如璀璨星辰般的眸子,他溫熱的胸膛壓著她,他寵溺的看著她,他薄涼的唇微微啟動,他無奈的說,“我該拿你怎麼辦?”
怎麼辦?
她也不知道呢。
“隻要有一天你想有個家,我會丟掉一切,給你你想要的,知道嗎?”
腦海裏,這句鏗鏘有力的誓言驀地就竄了上來,玄小巫瞳孔放大,一個沒忍住,在急速旋轉的身子就這樣摔到在了地上。
與此同時,整個祭祀台都因為玄小巫的動作而劇烈晃動了起來,她迷茫的抬起小臉,那雙忽隱忽現銀色的瞳仁就這樣望進了夏非的眼中。
轟的一聲,強大的衝擊力將整個祭祀台差點掀翻,十一個祖巫全被撞了出去,飛的老遠,一個個吐血不止。
情況,糟糕極了。
她怔愣住了,坐在祭祀台上,任由一股拉力將她使勁往下拽。
是什麼扯著她?她扣著祭祀台,覺得靈魂都要被撕裂了開來,眼前沒來由的一陣黑暗,她隻感覺身子似乎都浸透到了祭祀台下的血池裏,跟著一隻冰涼的大掌死死的拉住了她,跟著一起被翻了個身的祭祀台給壓了下去。
哐當一聲,沉重的壓在每個人的心底,玄小巫和夏非,就這樣消失了。
計劃是否永遠趕不上變化呢?
夏天當下就發揮了他這個大哥的作用,將整個梵鳴城用最古老封印之術給保護了起來,係子和大巫師同時消失,這事要是傳出去,那後果簡直是不堪設想。
而玄小巫則在心底罵天罵地了,當你知道你被泡在了血裏,就算經曆過再多的血腥,滿鼻子滿眼睛都是股惡臭味,還是想把胃都吐出來的。
祭祀台下方的血水,越往下越悠久,怨氣就越深,玄小巫劃拉著雙手,身子忽然被一雙大手撈住,她艱難的轉身,驚訝的瞪大了眼睛。
夏非在她的眼中看到了一個陌生又熟悉的自己,卻來不及顧及她的訝異,帶著她如同浮萍一般,隨處飄搖。
血水裏,到處都晃動著血光,一股不知名的力量牽引著他們,碰的一下,毫無反擊能力的撞在了一座高大的朱紅色鐵門上。
整年浸泡在這種地方,竟然還能如此巍峨,玄小巫還未去碰觸,那朱紅色大門轟然就打開了,玄小巫和夏非幾乎是在頃刻間被吸了進去,然後狠狠的被扔在了地上,兩個人濕漉漉的,狼狽不堪。
玄小巫撐起身子,氣喘籲籲之時,還不忘記指著夏非說道,“你……你竟然和夏天長的一模一樣。”
夏非抬起頭,那臉竟真能讓玄小巫產生錯覺。
像,相及了,除了夏非的眼神,其他地方都一模一樣。
難怪他都總是帶著麵具,難怪他明明排行老二卻是巫族的大巫師,這裏頭,竟然有這這麼一層含糊不清的關係。
“與此關心這個,還不如想想怎麼出去。”夏非別過臉,顯然是對這副麵孔很不滿意的。
玄小巫冷哼了一聲,看著這黑乎乎的洞穴,不削的笑開了。
“怎麼?你在怪我搞砸了事情麼?”
“夏非不敢。”夏非也站了起來,伸出手臂,摸索著前方的路,隻留下那麼一句顯然底氣不足的理由。
玄小巫也不多說什麼,神樂之舞雖然失敗了,但是依舊消耗了她許多的體力,這會連多說兩句話都顯得累的很。
兩個人上去了是如此響當當的人物,可到了這莫名其妙的地方,竟然手腳都無法伸展的開來。
就在此時,空蕩蕩的洞穴內,竟然由遠及近的傳來了一陣嗩呐聲。
玄小巫隱約覺得不安了起來,一陣強風吹過,她狠狠閉起眼睛,再睜開之際,自己竟然坐了一頂嫁轎中。
叮叮當當清脆的鈴聲隨著轎子的起伏不斷的傳入她的耳朵中,她驚愣的看著自己一身手工精美的嫁衣,忍不住掀開了轎簾,不看還好,一看她彎彎的柳眉立刻就攢了起來。
這是在搞什麼?
那個在轎子前麵騎著高頭大馬的新郎官怎麼那麼像夏非?
這是什麼鬼地方。
而在轎子外頭的夏非才是冷汗涔涔,急的早就沒了大巫師該有的冷靜。
他身後的轎子沒有轎夫,穩當當的跟在他的身後,一路吹吹打打的往不知名的地方趕去。
他想回頭看看玄小巫,可是他卻動都沒法動。
難道夏家流傳下來的秘密,竟然是真的嗎?
就在他困惑不安的時候,這新郎官接新娘子的戲碼該結束了,因為一個彎路過去,竟然有了光亮,夏非看著前方豁然開朗的地界,覺得那大大的喜字刺眼極了。
那是一座很華麗的府邸,依舊是朱紅色的大門,卻比那個將他們吸進來的小多了,詭異的骷髏代替了傳統中府邸的麒麟,歪歪扭扭的矗立在大門的兩側。
轎子跟在夏非身後停了下來。
玄小巫鬱悶的往四周看了看,那轎子竟然是憑空消失的,她提著厚重的嫁衣走到夏非身後,忍不住問道,“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她做了新娘子,夏非做了新郎官,搞什麼飛機?
夏非不語,一把扯過了玄小巫的小手,側首看著她,認真的說道,“配合好這場婚禮,否則,我們都要死。”
“死?”玄小巫咧開紅唇,開始沒心沒肺起來,“誰要我們死?神夭嗎?”
夏非竟然是嚴肅的點了點頭。
“如果我沒有記錯,這應該是神夭最後的遺願,祭祀台的下方埋葬著神夭的靈柩,她終有一念尚在,我們此刻所經曆的一切,怕都是她安排的。”
玄小巫聽到後,嘴角的笑容終究是掛不起來,她很想甩開夏非的手,轉身就走。
這是個很溫馨又充滿絕望的婚禮,神夭啊神夭,你竟然在死的時候,都期望著和神染結為連理嗎?
如果到此刻,玄小巫還不明白神夭唯一留下來的一念是什麼,那她就太蠢了。
神染聰明一世,卻糊塗了一時,他當時最在意的是和自己完全背道而馳的妹妹,卻忘記了自己這個妹妹對他的癡戀,神夭,在最後一刻,將自己愛留了下來,封存了一千年之久。
這裏,滿滿的充斥著的,都是神夭對神染的愛。
玄小巫覺得鼻子酸酸的,伸手抹過眼睛,卻是幹涸一片。
為何如此熟悉,為何能深深體會到神夭當時的絕望,如此撕心裂肺,生不如死。
夏非牽著他,跨進了那徑自打開的府門,一重一重,該有的婚禮細節一向不少,隻是一路走下去,沒有所謂的拜天地,而是直接走進了布置的如此奢華的洞房。
縱然知道這是在配合神夭的,但氣氛還是尷尬了起來。
碰的關起來的房門,把玄小巫嚇了一跳,她捂著心口,隨便找了個地方坐了下來,看著跟個木頭矗立在旁邊的夏非,美麗的眼睛溢出了笑意。
她仿佛在說,夏非,看你怎麼收場。
夏非左右踱步,一雙比夏天的陰狠的眼睛總是狠狠的瞪著床榻之上那塊白色綢布。
玄小巫跟著看過去,忽然說道,“別瞪了,我早就不是完璧之身了。”
“什麼?”夏非驚訝的叫了起來,而後沉默了。
許久,他才說道,“是神染麼?”
玄小巫諷刺的動了動嘴角,點了點頭。
是的,她終究是想起來了,想起神染隱藏的一切,所以,她才開始同情起神夭來,因為她現在覺得自己和她好像。
為何,要愛上一個薄情之人。
看著這充滿喜慶的一切,她心裏的酸楚,卻是無處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