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小巫的臉色,冷不丁的就沉了下去。
有了祝融和共工,回去的道路總是很熱鬧的,即便玄小巫更加的沉默了,可是祝融和共工還是能一如既往的吵鬧著,但他們最好奇的還是玄小巫的過去,揪著後土去問都問不出什麼來,徒自猜測著又憋的慌,這麼一走一停間,很快就回到了梵鳴城。
“大巫師夏非,恭迎係子。”
偌大的城門外,是一身黑色披風的夏非,他嘴角那抹笑意,看著玄小巫差點閃了眼。
他心情很好,誰都知道,所以這梵鳴城的天,好像一下子也沒那麼陰沉了。
玄小巫微微昂起腦袋,大步走上百層台階,冗長的衣衫拖遝在地麵上,她即便是趕了好幾天的路,還是那麼的絕代風華。
夏非牽起她的小手,麵具下的雙眸,沒來由的深沉了些。
玄小巫和他站在同一個高度,看著不遠處聚集在一起的十個祖巫,心中感慨萬分。
她沒有等這一天多久,而夏非,卻始終以為要窮盡一生的,可如今,他也等到了。
“不是說最後兩個祖巫找到了嗎?人呢?”玄小巫環視一下四周,開口問道。
夏非側首,夏非會意,退到後頭帶來了兩個人,聽到那悉悉索索的腳步聲,玄小巫沒來由的覺得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猛的一回頭,她便對上了一雙清水般的眸子。
一個名字,在口中囁嚅許久她都沒有喊出來,那個男孩顯然有點哆嗦,跟著夏天走到玄小巫的跟前,噗通一下子就跪了下去。
“九尾狐小琪,參見係子。”
“十二祖巫之蓐收,參見係子。”
玄小巫看著那狠狠的低著頭的小狐狸,嘴角慢慢的拉開了。
“小琪。”她喊它,它驚得一下子就趴在了地上。
於是玄小巫嘴邊的笑容,又僵硬了。
“小琪有眼不識泰山,不知道當日是係子大人光臨滿月古井,小琪罪該萬死,罪該萬死。”
氣氛,在玄小巫的沉默下變得詭異了起來,她就這樣看著小琪的後腦勺,不知道自己該如何接話。
“你在怕我?”許久她終於開口了,隻是沒有了那難得有的溫暖,恢複了一如既往的冷漠。
小琪的小爪子哆嗦的扒拉著地麵,一個勁的點頭又搖頭,那副模樣,卑微極了。
“六年前,是你指引了我走出滿月古井的路,後來我回去過,卻不見了你,一直到如今,我已不是我,而你,也不是你了麼?”
她狀似在回憶,眼裏,卻清冷一片,仿佛沒有了過去,空洞麻木。
小琪怔愣了一下,顫巍巍的抬起小腦袋,看著那高高站立的女子,狠狠的咽了口口水,緊張又感慨。
她是係子,她是巫族的係子,哪裏是它以前認識的玄小巫了,她變了,變得很強大,也很不快樂。
“小琪不敢。”最終,這個小九尾狐一低下腦袋,謙卑的臣服在了她的腳下。
玄小巫冷哼了一聲,輕聲說道,“五年前,抓走萬希給她喝了玉草酒的人,就是你吧,因為萬希身上的夢瑤鈴,你以為是我,對麼?”
小琪臉色唰的就慘白了,原來她都知道,隻是不說而已。
“所有以往和我玄小巫有關係的人,要死,都隻能死在我手上,你們,懂嗎?”她帶有眼中警告意味的眼神最終落在了夏非身上。
他是唯一一個敢於她對視的人,可是他,卻在她的眼裏,找不到了一絲的留戀,有的隻有濃重的殺意。
是她藏得太好,還是她真的沒有了眷戀呢。
他現在已經看不透她了。
“不是說有兩個祖巫,為何,隻有一個。”將話題轉開,她看向了還跪著的蓐收。
“蓐收是小琪帶來的,也帶來了最後一個祖巫的消息,翕茲是電之祖巫,現在在天庭做電母。”夏非不經意的看了看天。
玄小巫聽後一個旋身,身子輕盈的掠過十八重門,背對著所有的人,她的聲音淡淡的。
“五日後,殺天。”
她不想去聽身後傳來的驚天動地的歡呼聲,不想去看他們誌在必得的決心。
她微微眯起眼睛,指甲深深刺入了掌心。
亂吧,恨吧,就讓這一切,為她逝去的快樂,做陪葬。
腳步,驀地停了下來,她掀起眼簾,看著擺在自己跟前的糖葫蘆,猛然間,臉上的表情複雜的很。
“你不開心嗎?吃這個會開心點,很甜。”戀煞對著玄小巫露出個可愛的笑容,將糖葫蘆塞進了她的掌心。
她拒絕戀煞很久了,將他不可思議的愛總是丟的遠遠的,這一次,她卻任由戀煞將糖葫蘆給了她,慢慢的咬了一口。
“嗯,甜。”她彎彎的嘴角,讓戀煞幾乎看呆了眼。
“那……那你開心點了嗎?”他小心翼翼的問道。
玄小巫歎了口氣,嗬嗬笑了。
“好像是吧。”她說道。
戀煞晶亮的眸子裏一下子似乎有了濕潤,他摸索著手掌,一蹦一跳的竟然跑開了。
“那以後我都會送好吃的來。”他就丟下這麼一句話就走了,徒留玄小巫拿著糖葫蘆怔愣的站在原地。
糖葫蘆嗎?
她看著那有著一層血紅色外衣的糖葫蘆,低喃著。
堂堂一個係子,就舔著糖葫蘆走在偌大的巫族裏,偶爾她會停下步子,就呆呆的看著前方,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玄小巫在離開巫族去尋找十二祖巫的時候還是個普通的人,巫族的人隻是聽說她在京城血洗擂台,回來之後卻都沒有看透她的修為,大多都是不相信她已那麼厲害的。
所以,有人暗地裏對她不服氣,傾向玄小影的事情都是有的,但對她來說,都已經無所謂了。
想到自己在走之前就養著的好東西,玄小巫眼睛忽然一亮,邁開步子就朝著硫池走去,硫池建立在巫族的後方一片瘴氣林子裏,硫池,意思就是硫酸池,一汪不大不小的池子裏注滿了硫酸,急劇著腐蝕的能力,更何況是在巫族瘴氣林子裏存在著的硫池,那更是連神器都能腐爛的厲害東西。
一個人施施然的走到並沒有結界遮擋住的瘴氣林,看著那黑色的霧氣不斷的從那林子中飄出來,玄小巫嘴角微微抽搐,這便是巫族和其他所謂正義門派之間的差別了。
記得長青派的永恒森林不過關著個饕餮,便成了禁地,而這巫族如此厲害的瘴氣林,卻任這麼敞開著,隻要是個人都知道靠近便是死,但是……,玄小巫看了眼腳邊的幾具白骨,柳眉一挑,直接從那白骨上踩了過去。
這隻有她才敢進去的瘴氣林,在她不在的這斷時間內,竟然有了新的客人,隻可惜,那些人還是道行太淺。
本該黑暗暗的林子中被一道如獄火般熾熱又昏黃的光芒映照著,將周圍一顆顆壘疊在一起的人骨林完全呈現在了玄小巫的眼前,林中無風,卻每時每刻都有鬼哭般狼嚎般的叫聲劃破,每走一步,玄小巫都能感覺雙腳往下陷,好像地麵上有無數的惡靈想要將她拖入地底一般。
她聽說,這林子以往隻是一片很普通的竹林,可巫族盛行大的祭祀,便猶如她第一次所見的祭祀,那麼多的白骨總要有扔掉的地方,久而久之,這林子便成了堆積白骨最好的地方,有因為祭祀而死的,有因為製造蠱毒而死的,死的方式千方百種,但每一種,都是永世不得超生。
所以,這林中的怨氣漸漸成了瘴氣,就連夏非,估摸著都沒把握走的進來還出的去。
但這些對玄小巫來說,實在是不值得一提。
她連血都是黑的,如這瘴氣般汙濁,她還需要怕什麼?
不論眼前的景象有多麼的駭人,她走的施施然,最後,停在了林子深處,瘴氣最濃鬱的地方,硫池噗嗤噗嗤的冒著黃色的泡泡,伴隨著的還有白色散發著刺激性氣味的毒煙。
小手一揮,硫池中暗潮洶湧,翻滾著仿佛煮開了的水,才不過一會,硫池裏的水便凝聚到了一起成了球狀漸漸的升到了半空之中。
玄小巫仰頭看著那完美的球狀,口中默念咒語,那球便在她合上雙唇的瞬間轟然炸開。
炸開,卻沒有一絲的聲音,破碎的球化成了無數片,猶如一隻隻螢火蟲般在黑暗中飄散。
這情景美得不可思議,玄小巫忍不住伸出小手觸摸那金光色的光芒,看著它們升高,擴散,飄出了瘴氣林,彌漫到千裏之外,融入到這普天之下。
硫池裏的水幹涸了,她轉身想走,眼神卻撇到那沉在池底的東西,微眯眼睛,她在看清那東西的時候,臉色倏地就沉了下來。
暗室內,安靜的連呼吸都聽不到。
玄小巫高高入座,俯瞰著排開站在她腳下的眾人,陰冷的開口道,“我忽然發現我並沒有什麼像樣的武器,其實之前魔尊送的破山斷月劍我很喜歡,不知道大巫師可否將那劍再呈上來,這一次,我可不會再拿不動它了。”
玄小巫忽然提到破山斷月劍是讓夏非想不到的,他頷首,轉頭對著夏又說道,“之前劍是讓你收著的,夏又,你去拿來。”
夏又美麗的臉一下子白一下子青的,他囁嚅著,一個勁的撥動著海藻般柔順的長發,最後不安的眼神還是忍不住瞥向了夏落。
夏落身邊站著的是玄小影,眼中那深深的隱忍和不服,一下子就讓夏又悶了。
“那個……二哥,你之前把劍給我,不是讓我利用七星磐石煉化破山斷月劍的嗎?所以……那是需要七七四十九天的,現在還不能拿來。”夏又難得急中生智,想了這麼個推辭。
“哼。”空曠的暗室內,驀地傳來玄小巫的冷哼。
夏又不安的看向玄小巫,忍不住在心底祈禱她不要看破了什麼。
“都說夏又是六大巫師中會觀天象,善治地利,怎麼?你莫不是忘記了今年是閏年,七星磐石會出現的幾率是千分之一,哼,那你就更沒算出來了,七星磐石出現的那千分之一的幾率,就是發生在明天晚上。”
夏又小臉慘白,汗都緊張出來了,他拉了拉寬敞的衣襟,撓了撓瀑布般的長發,越聽越寒顫。
夏非有些驚訝於玄小巫比夏又還要精準的預測能力,更氣夏又竟然對他撒謊,他憤恨轉身,毫不憐香惜玉的拉住夏又纖細的臂膀,冷峻的問道,“夏又,你忘記我的規矩了嗎?劍呢?”
夏又被扯的生疼,貝齒咬著下唇,眼中都有了小淚花,他被夏非盯的冷汗涔涔,還是不吭一聲。
夏非氣結,高高揚起手臂就要甩他一巴掌,卻被不知何時走過來的夏落給拉住了。
“二哥,劍我知道在哪裏。”
夏非手上的勁鬆了鬆,夏落見狀垂下了手臂,孰料夏非一個旋身,“啪”的一聲,還是一個結實的巴掌甩到了夏又白皙的臉上。
他不堪那力道,碰的一下就跌坐在了地上。
玄小巫冷冷的看著這一切,起初以為夏又是會嚎啕大哭的,孰料他任由自己狼狽的坐上地上,那半個臉頰上的傷遮都沒想遮。
巫族,是個很有趣的地方。
當她發現夏天除了一如既往的溫暖還有笑裏藏刀的時候,當她發現夏非除了陰狠殘忍還有發愣困惑的時候,當她發現夏又除了柔弱愛美還有堅強隱忍的時候,當她發現夏落除了冷酷嚴肅還有溫柔似水的時候,當她發現夏幻除了最愛的死人還愛黏人的時候,隻有夏千綰,安靜的,讓她以為是空氣。
當她發現這一切的時候,便越來越能體會神夭處在高處的心境。
“劍在哪裏?”她沉默了許久,終是開了口。
夏落捏著拳頭,不服氣的說道,“劍被我派人送回魔界了。”
玄小巫哈哈一笑,笑聲回蕩起,詭異無比。
“夏落,你撒謊。”她犀利的眼神倏地一下子就落在了玄小影的身上,“不過……你對用你的血而製造出來的東西,倒是專情的很呢。”
玄小影狠狠的咬著牙,死死的瞪著玄小巫。
“可東西就是東西,就算你死了,她也不會難過,因為,夏非當初在製造她的時候,忘記了給她眼淚,這麼個無情無淚的東西,值得嗎?”
“值得,我覺得值得。”夏落忍不住跳了起來,指著玄小巫就一頓反駁。
玄小影撇了他一眼,眼中的情緒,顯然是沒有感動的。
“哼,廢物。”玄小巫瞳孔中迸射出了殺意,嘴角扯出了一絲不削,“巫族有你這種巫師,真是慘。”
夏非隱在麵具下的眼神危險的眯起,他側首看著站在自己邊上的夏落,恍惚間,竟然能猜測到玄小巫此刻的心境。
她在告訴他,夏落和玄小影,隻能留下一個。
她竟然能和他心靈相通了,那就說明,她的境界,已經到了喚醒巫神的程度。
壓抑住內心的喜悅,夏非一把扯過夏落,將他推倒了夏天的跟前,然後大手一揮,雷厲風行,無數戰奴便包圍住了玄小影。
“劍在哪裏?”他問的是玄小影。
玄小影透過重重戰奴,對上了玄小巫殺無赦的眼神,淒厲的笑了。
“劍?什麼劍?現在怕是已經成了一攤硫酸水了吧,哈哈哈,玄小巫,你真是個惡魔,瘴氣林那種地方你也能進得去,硫池那種地方你也站的住,你還有什麼做不到的?殺了我,此刻怕是輕而易舉了吧。”
玄小巫微微扯動臉皮,道,“說的不錯,我要殺了你,如同踩死一隻螞蟻。”
“玄小巫,你搶了我的身子,你才爬的這麼高,你奪走了我的一切,我生生世世都不會放過你的。”
“生生世世?很抱歉,那是你要不起的東西。”玄小巫殘忍的拉開笑容,小手一張,便有一張黑色線網將玄小影困在了其中,“明日七星磐石之日,在最後一個祖巫還沒有複活的情況下,隻能先用你的魂魄充充數了,為了巫神的複活大業,就隻能犧牲你了,還有,玄小影,我這輩子,最倒黴的就是進入了你的身子。”
她說罷,起身就走下高高的台階,冷峻的小臉麵若霜,淡紫色的雙唇沒有一絲血色。
“你越是掙紮,就越痛苦,你也別想尋死,我隻會讓你生不如死,乖乖的給我等到明天,我會讓你死的舒坦點,算是,我對你這具身子,最好的答謝了。”
她最後一個冰冷的眼神落在了麵如死灰的玄小影身上,曾經,她發誓要好好照顧自己,在有天這個身子的主人回來的時候可以完好無損的還給她。
可她到今天才明白,自己蠢的有多離譜。
“而夏又和夏落,看在玄小影就要死的麵子下,我可以不追究你們對我撒得慌,不過再有下一次,下場和她一樣,巫神的複活隻需要祖巫,不需要巫師。”
安靜的暗室內,十好幾雙眼睛都怔愣的看著玄小巫,她完美的蛻變,終於在這一刻,綻放出了最璀璨的光芒。
她聽人說過,梵鳴城和其他地方都不一樣,是從來都會下雨的。
可是,她推開金色的窗楞,看著電閃雷鳴間落下的豆大雨點,嘴角垮下一個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