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從修行悟道來談禪者的衣食住行(1 / 1)

世間有些現象很有趣,像飛機駕駛員,在天空旋舞飛馳,一落地,卻不能開車,因為沒有速度感,容易撞車。遠洋輪船的船員,回到岸上,老覺得有地震,走路的時候一蹺一蹺的,好像跳民間舞蹈。這是因為太專注於一件事上,反而顧不到別的了。禪者修行悟道時,心思都放在禪修上麵,衣食住行的需求極低,像月江正印禪師的詩偈:

去來恰似月行空,住著猶如風過樹;

此庵無壞亦無成,於中隻麼老此生。

趙州是一位很有趣的禪師,人稱趙州古佛。他也講道,也談禪,不但佛教徒來聽,很多道教徒也來聽他說道。有一個道士,眼見門下徒弟都去聽禪師講道,心裏非常嫉妒,憤然到寺裏找趙州禪師理論:“天下的人都敬佩你,我就是不服氣!你以為你有多偉大呀?搶我的徒眾,算什麼高明?在信仰你的人心目中,你是神,你是古佛;在我的心中,你是小人!你會講道,你能講得讓我心服口服信奉你嗎?”

趙州禪師很謙和地說:“不要那麼激動,來,來,來,你到這裏來,我同你講。”

道士排開眾人,氣昂昂一搖一擺地走到趙州禪師麵前。趙州禪師向左邊偏偏頭,說:“請你站到左邊來,我好同你講。”

道士又傲然站到左邊,趙州禪師搖搖頭:“這樣不大好講,請你到右邊來談。”

道士又瞪眼鼓唇走到右邊來。趙州禪師把手一拍,笑著問:“你看,你不是也很聽我的話嗎?你不佩服我,怎麼會聽我的話左站右站呢?”

道士一聽,恍然知道自己落了下風,滿臉羞紅:“算你會講話,我還是不服氣。你沒有神通,告訴你,道爺我可是大有神通的!”

“你有什麼神通?”

“我肚中會叫,口中會放光。你能嗎?”

“這個神通也沒有什麼了不起,你肚子會叫有什麼用?叫又不能當珠寶;口中放光,放光也不能了生脫死。我的神通比你高明多了!”

“你有什麼神通?”

趙州禪師大笑:“嘿,我的神通可高明了!我會吃飯,一吃就飽;我會喝水,一喝不渴。這樣的吃飯、喝水,你行嗎?”

很多人學禪,把一個活生生的禪機,弄成了僵化的格式,不知本末,不知落實。禪是非常實際的,穿衣、吃飯,不多不少,不忮不求,很不容易,完全視同無物更不容易。對趙州來說,穿衣、吃飯、喝水,隻是例行瑣事,全不放在心上,所以不需貪戀多欲,禪是講受用的,精神生命上的受用,遠比衣食生活上的受用來得重要。

有人發現一休禪師近來茶不思,飯不想,精神恍惚,不知怎麼回事,問他為什麼。一休禪師說:“我在想一個人,想一個人呀。”

一休禪師莫不是單相思?話一傳開,寺裏鬧得天翻地覆。鬧了很久,眾人傳說紛紜,莫衷一是。住持看看不是辦法,就把一休禪師叫來,說:“你究竟是想哪一個人?你講出來,我替你做主。如果是愛上了哪家的小姐,罷了!你還俗好了,也勝似天天愁眉苦臉作踐自己。”

一休禪師說:“我想念的人,你找不到的啦!”

住持問:“你說,我一定找到。”

一休禪師說:“你找不到。”

住持說:“找得到!”

一休禪師就念了一首偈:

本來麵目初現前,雖然隻是一麵緣;

念念不忘難放下,釋迦達摩本一人。

這首詩的意思是:我剛剛體悟到自己的心,剛剛認識它,它就不見了。我一直念念不忘參省,要找到我本來的人、本來的心,我要找到受、想、行、識之外,我真正的靈台麵目啊!

禪,是不能向外尋求的,“本無形跡可尋求,雲樹蒼蒼煙霞深”,要找也找不到。三界唯心,萬法唯識,我們自己的生命真諦,要在自己方寸之間尋求。

佛窟惟則禪師修行時,用落葉鋪蓋屋頂,結成草庵,以清泉潤喉,每天摘野果來果腹,把衣食住行的需求減到幾乎無沾滯的境界了。有一天,一個樵夫路過庵前,問:“您在此住多久了?”

“大約四十個寒暑了吧。”

“您一個人修行嗎?”

“叢林深山,一個人都嫌多了,還要找人添麻煩嗎?”

“您不需要道侶嗎?”

佛窟禪師拍拍掌,很多虎豹由庵後魚貫而出,樵夫大驚,佛窟禪師示意虎豹退回庵後,說:“朋友很多,大地山河,樹木花草,蟲蛇野獸,都是我修道的法侶。”

一個禪師修行悟道,要把自己修行到無妄無染的境界,才能與鳥獸同群,任運逍遙。像佛窟禪師,視虎豹如人,沒有一絲畏懼心,是很不容易的。

我們若能在衣食住行的日常生活裏,看見一點禪光智慧,受用一些禪意法喜,隨遇而安,隨緣放曠,我們的生活必能更坦蕩、更安然、更自在!

1985年5月講於台北“國父紀念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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