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波從小酒館裏出來,緩緩地向宿舍走去。天色漸黑,細細魚落著,路燈昏黃,路邊的每一個方格裏都有一盞燈,都有溫暖的家,淩波在人家的窗下沐著早春的細雨,內心淒然,忽然,她看到前方遠處也有個人站著,細細瘦瘦的影子好像是蘇蒙,她猶豫了一下站住了,她懷疑是自己的幻覺。
蘇蒙所有的業餘時間,都在玩弄她的那個小護身符。她先是把它從箱底抽出來,掛在了床頭上;又把它從床頭摘下來,捏在了手心裏。她時不時摸摸小玩偶的布裙子,摸一摸那可愛的臉,它仿佛成了她最喜歡的玩具。
小孟見到了,笑她:
“你還有那麼幼稚的東西!”
蘇蒙微微笑了。誰能夠想到,她曾經有過那麼可怕的經曆。
小玩偶的臉不時變作淩波的臉,她無數次看到淩波神色淒然,是露出一種陌生的悲涼,她的神經不由的一陣又一陣緊繃,有眼睛已經跳了兩天,憂心和焦慮又讓她開始失眠,打電話給白玫瑰,好幾次沒有人接,不知道怎麼了。然而,從今天早晨起,她又進入一種全新的惶恐狀態。早晨聽到第一次敲門聲,她地停下手中的筆,說了聲“請進”後抬就抬起頭,之後和進書的客人一起愣住了。雖然彼此對視的目光僅又三四秒鍾,可就在這短短的時間內,蘇蒙那剛剛平靜和愉悅下來的心情又被擊垮了,她相信對方也像自己一樣找到了不久前的記憶,是的,那位老先生正是她第一次去黑牡丹坐抬,被他不客氣的訓導了一番的正氣凜然的老人。
當時他給了她不小刺激,現在他給她的衝擊尤大。他直盯著她看了那麼幾秒鍾,又上下打量了幾個來回,羞得那女孩幾乎鑽到地下,像是被生吞活剝一般痛楚難耐,之後,老先生直入夏先生辦公室。蘇蒙隱隱聽到他們在談論什麼,興奮的拂掌,還有笑聲。她受了驚嚇一般難以恢複,另一種擔心複上心頭。老先生會不會把這件事當笑料講給夏先生聽呢!
情理上是不會的,可是許多意外,誰知道它要發生呢?許多不祥念頭一下湧上蘇蒙心頭。也許,幾分鍾後,夏先生會板著臉對她說:“你可以走了,蘇小姐。”她的故事會讓辦公室裏每個人都知道,即使老先生不說,也遲遲早把這一消息透露給夏先生的,她蘇蒙在這裏永遠別想抬起頭來!沒有多大功夫,夏總將老先生送至門口,老先生打著哈哈說。“很好,年輕人,這樣不是很好嘛!”盡管沒有對視老先生的目光,蘇蒙卻覺得那話是對著自己說的。她忐忑不安地坐下來,夏總卻在裏麵辦公室裏叫她,她進去才知道是剛才的計算出了問題。她重新校正了過來,腦袋裏亂糟糟的。
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夏總很忙,一上午沒有再說第二句話,蘇蒙卻頻頻出錯,打文件打錯,查詢資料找不到,甚至還失手把台麵的花瓶打碎了,做錯了事的她就慌亂地沒有程序地去糾正,結果是忙上添亂,之後她神情恍惚,一個電話鈴聲會嚇她一跳,而一陣敲門聲則弄得她手足無措。她覺得進來的每個人都曾經是她的客人,都洞悉她的過去,都是來嘲笑和揭發她的。她再也無法坐住,再也不能夠從容地麵對同事們她的心像柴火一樣點然起來,回複到前些日子的神經質狀態。
再這樣下去會把自己毀了的,她明白但是無法克製,她更加能找到的理由則是:如果繼續在這個城市呆著,她繼續提心吊膽,休想安寧,這個城市她以一個極不光彩的身份上演,也就注定不能光明正大的見人,她必須離開這裏,重新選擇一個新的生存環境,在那個環境裏把以前的自己繼續下去。她再也沉不住氣,一到天黑,背著暮色,她像賊一樣出發了。她要去找淩波,她要結束這段曆史。
白玫瑰門前張貼的封查啟示讓蘇蒙既淒涼又欣慰。她心裏不由為淩波一緊。這些苦難的姊妹們,現在又怎樣呢?
走了很遠,蘇蒙又回頭去望,她不能夠相信這一切是真的。
她回到了白玫瑰的小姐宿舍。看門的認識她,放她進去了。她原來住的那個宿舍幾乎已經騰空,隔壁淩空的宿舍,隻有一兩個女孩在床上讀書。
挨著淩波的床,蘇蒙坐了下來。
那床棉被是親切的,甚至還留著她倆的體香。她依靠著它覺得無比溫暖與安寧。她猜想淩波的處境,她不會再往好處想了,可也不敢往壞處想,她想淩波也許做台去了。那些個日子的悲慘經曆淩波又在無休無止地上演了,她真為她擔心。這些經曆過去之後蘇蒙常常覺得是場惡夢。她應該不會這樣做的,她也該阻止淩波這樣做。除此之外,誰還能阻止她們呢?
世間緩緩過去,蘇蒙坐不住,於是下樓來。
在白玫瑰宿舍樓下等淩波歸來。蘇蒙也發現了遠處的淩波。她快速的衝了上去,看到對方臉色青黃,頭發淩亂,她抓住了淩波的手,輕聲地卻是動情的呢喃道。
“總算,還好。”
淩波的手永遠是那麼冰冷。她雙目低垂,眼中含淚,憑著一個年輕女孩子的意誌來承受這麼多。實在是難!若不是那個平凡家庭造就她這樣的性格,她恐怕早就垮了。她慶幸平凡,甘願平凡!平凡人的力量能普渡眾生嗎?可是連自己也掉到了河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