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輕輕地吹過,長發柔舞,這一刻,公主美得就象是在黑暗中散發著淡淡光芒的仙子。
世上怎麼會有如此美麗的人呢?難怪皇上和太子殿下萬般寵愛,如果我有這麼一個女兒或妹妹,我也會她寵上天的。
可是……公主的神情是那麼優傷,那麼的無奈,那麼的失落。
我突然想起關於仙女與霓裳的傳說。
長泓公主,其實就是失去了霓裳而留在人間的仙女吧?
“張侍衛,逃吧,有多遠就多遠。”公主凝望著遙遠的天際,幽幽地對我說,打斷了我的胡思亂想。
“公主,臣不明。”眼睛突然有點模糊起來,長泓公主,漸漸地變成兩個,三個,四個……是霧嗎?不對!
全身上下的力氣都流光了,軟軟的,很想睡,很想睡。
鼻尖還縈繞著香氣。
香包!腦海裏閃過這物品,是香包有問題。
“公主……”長泓公主想做什麼?
“張侍衛,對不起。我不能跟你走了。”公主抱歉地望著我。
為什麼?我開口想問,卻吃力得很。
“我已經沒有明天了。”她緩緩地拉起了長長的袖子,白玉似的手腕上,彎蜿著一條細細的黑線。
“天亮就是我的大限。”站在風中的長泓公主衣袍微動,蒼白的玉臉上,隱隱流露出黑氣。
毒?
雖然對毒沒有研究過,但作為死士,師傅也有教授過毒性。
越是毒性強的毒,就越難發現,等到有征兆時,已經是來不及了。
剛才還沒發現公主的臉有任何異樣,如今,竟然已是印堂發青!
何人下的毒?下的什麼毒?竟然連公主自己都無法解嗎?
我腦海裏有無數的問號,卻隻能虛軟地跌坐在地上。
恍惚中,公主似乎扶起了我。
“張侍衛……醒來後不要再回京城了。逃得遠遠的,不要讓人知道你的行蹤。”
她把我安置在樹下,倚著樹幹。
我知道,公主叫我逃是為了我好,因為死士的規矩是——主子在,人在,主子亡,人亡。
公主……我想開口,卻已經是無能為力了。
黑暗,在吞食著我的意誌,在完全陷入前,我聽到長泓公主悲傷地說:“長泓公主,即將如同聖旨所說的‘傷重不治’,徹底地從人間消失。”
我能感覺得到長泓公主心中深深的痛以及極大的遺憾,那讓我為之動容。
淚水,在我眼角徐徐滑落,不知為什麼的,即使我的意識已被吞沒,我的淚水,還是靜靜地流淌著,直至我醒來……孤獨的馬車,無人的山路,悲鳴的老樹,冷冷的山風……。
我焦急地在樹林裏奔跑與尋找,可是,我的眼所到處,除了林木還是林木,我的手所抓住的,除了空氣,還是空氣……一切恍如夢……長泓公主,真的消失了……撲通……隨後四周響起驚呼:“殿下……殿下……”
遺憾啊,遺憾!父皇,長泓將隨風而去,從此無法承歡膝下。
對不起了,劭哥哥!芍越無法再陪在你身邊了。
不希望你傷心,不希望你悲痛。
可事到如今,芍越還是讓你傷心,讓你失望了。
芍越的心願很小,隻是希望你好好地活下去,代芍越快樂地活下去。
也許,隨著時間的流逝,能衝淡你的哀傷,那麼,芍越所能做的事,就是悄悄地消失。
五年之約……五年之後,劭哥哥應該可以接受芍越已不在的這個事實了吧?
長泓願成為天際邊的星鬥,不分日夜地遙望著你。
“父皇,保重,劭哥哥,保重……”
泓三十二年,泓皇帝病重。秋,駕崩,葬於皇東陵之內。
同年,太子劭登基為皇,改國號為治,史稱治帝。
治三年,秋……泓桐閣內,殘陽斜照進屋子,給紅木雕花家俱暈上了一層淡淡的流光。
屋子裏很整潔,保持著舊有的麵貌,唯一不同的,大概就是屋子中央掛著的憐妃的肖像已取下,送進泓皇帝的陵墓作陪葬品了。取而代之的,則是長泓公主的肖像。
畫像上的人,如花般地笑著,盈盈的雙眼,帶笑的紅唇,仿佛伊人就站在身邊。
修長的手,順著紅木椅的流線緩慢地移動,在耀眼的光暈中,慢慢地,慢慢地……移動。
九年了,時間一晃,已逝去了九年,蒼海桑田,人事已非。
“王爺……”身後傳來輕呼。
深思中的臨——如今的六王爺轉過身來。
“王爺,請喝杯熱茶吧。”深秋時分,外麵的天氣,已是頗為寒冷。
臨頷首,有點依依不舍地,從書桌後的紅木椅旁,走回了廳內的桌子邊。
“綠蜓,真是辛苦你了,把泓桐閣打理得這麼好。”略帶風霜的鬢發,臨,也早就不是當年那個如鄰居男孩般陽光燦爛的六皇子了。
“不,王爺,綠蜓一點都不辛苦。”
“綠蜓……”臨沉頓了下才問:“皇上,經常過來嗎?”
“嗯。”輕點頭。皇上幾乎每晚都過來,進了屋子就不準任何人打擾。
有時,定定地看著公主的肖像,一站就是一夜,有時,抱著白庭,就坐在門檻上,盯著園子裏的翠竹,直到天際發白,早朝的鍾聲響起。
“唉……”臨長歎,目光流轉,再度打量起屋子裏的一切來。
貓兒白庭,正安靜地躺在窗台上照著斜陽,偶爾抬起頭望望窗外的園子,偶爾眯起眼假寐。
往日屋子裏的歡聲笑語,似乎還縈繞在耳旁,禦花園中的打鬧,還恍如昨日。
“白庭它……還好吧?”安靜得不像以前的白庭,他還記得以前那個拽拽的白庭衝著他噴氣時的神氣樣。
“自從公主走後,就……”才說著,眼眶就紅了,哽咽著說不下去。
白庭也似乎感覺得主人再也不會回來了似的,失去了生氣。隻有夜晚,呆在皇上腳旁的白庭,眼睛裏才流露出一些往日的光采。
十幾年了,白庭已經是隻老貓了,恐怕時日也無多了吧?
公主走了。
奶娘死了。
十二皇子跟太上皇大鬧一頓後,離開了皇宮一去不回,這麼多年來音訊全無。
然後,太上皇駕崩。
六皇爺出了京城遊走天下,幾年都不回京城一次。
以前,太上皇還在世時,也是經常來泓桐閣,一呆就是好幾時辰。
現在,泓桐閣裏隻剩下孤寂的皇上,失去生氣的白庭以及一直不相信公主已逝而苦苦等待的她。
世事,真是令人噓唏。
“綠蜓,王爺安排你出宮如何?”綠蜓的年紀已大,再不出宮,便是毀了她的一生了。
“王爺……”綠蜓猛搖頭,淚流得更急了:“綠蜓……想在這裏等著公主回來。”
出宮的事情,並不是沒有人提過。
皇上,總是婉惜地詢問她的意思,可她每次的回答都是同樣的答案——她想等公主回來,她要守著泓桐閣,等著公主的回來。
在這裏陪著公主一起長大,在奶娘的教導下成長,這裏,儼然已經是她的家了。
要她拋下它出宮嫁人,她做不到。
泓桐閣,寂寞的泓桐閣,傻等著主人的泓桐閣,她走了,泓桐閣裏,就真的空了。
“唉……”臨長歎。
父皇,在苦等五年後也沒見芍越回來。
最終……病倒了……逝世時,父皇抓著他的手,流著淚,喃喃地叫著芍越的名字和訴說著悔恨的言語。
這麼多年了,從不信到懷疑到希望再到失望,最後絕望,也隻有這個宮女,還堅信著芍越還活在這人世間。
“王爺這些年在外,過得可好?”憂鬱的臉龐,哀傷的眼神,這些年的六皇爺,過得並不好吧?
“還行……”其實並不好。錦衣玉食,功名利祿,這些外在的東西,有沒有都無所謂,他過得不好,是因為……他的心底裏壓著一塊千斤重的大石。
是他在秋獵時,把劭親手交給他要送到外邊的信,交給了父皇。
當時的他隻想著要阻止劭不顧一切的行動。
卻不知道,竟然會造成這樣的後果。
悲劇的發生,他一點都不想。
芍越是他由小疼到大的妹妹啊!看著她由可愛的小娃娃長成嬌美的小淑女,親眼目睹了她的歡樂和悲傷。
卻從沒想到過,自己竟然扮演了背叛者的身份。
好悔恨……好難過……“王爺……有沒有打聽到十二皇爺的消息。”公主是如此的愛十二皇爺,如果知道十二皇爺行蹤不明的話,肯定會很傷心。
“沒有……”消失了的林湛葦,失蹤了的十二皇爺……好懷念與他鬥嘴爭寵的日子……那個驕傲的林湛葦……那個裝狠的林湛葦……那個小孩般向芍越撒嬌的林湛葦……你在哪裏呢?
是否一如他一樣,在某個地方,優傷地想念著芍越的一切呢?
目光,移向窗外的翠竹。
窗格下,不知何時站了個剛好及窗高的小女孩。
紮著兩條柔順的辮子,穿著一套紫色的衣裳,瞪著雙黑白分明的大眼正想逗白庭玩。
或許是因為老了,或許是因為失去了主人。
白庭,隻是懶懶地躺著,眯著雙湛藍的貓眼,興趣缺缺。
小女孩是臨在外地救下的一個小女孩,是在一間破廟裏十幾個乞丐手裏救下的一個被打得遍體鱗傷的小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