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不可能!”芍越咻地站了起來。
劭哥哥不可能這麼說的。
“怎麼不可能?”陳玉荔側頭睨著略顯激動的芍越。
“太子妃你……”定定地望著好整地坐在石椅上的陳玉荔,那份可怕的安定,那份讓人毛毛然的嫻淑:“你早就知道了,是嗎?”
回想起近段時間發生在自己周圍的事以及黑衣老者凶狠的行事作風,這個念頭就自然而來了。
一直都以為,太子妃很柔弱,的確,從外表來看,是夠溫柔纖弱的了,但,能在眾多候選人中突圍而出,成為太子妃,除了靠山外,沒有些手段,怕是無法勝任的吧?
她和劭哥哥,是不是都自負了點呢?自以為瞞得很好,卻不知早已被他人所窺。
不幸的是,這些人,都不是些尋常之人,一個比一個更能隱。
陳玉荔,怕是早就知道的了吧?竟然能隱藏得如此之密。
嗬,真是服了陳玉荔了。
精致的秀眉挑了挑,陳玉荔溫雅地笑了:“本妃知道了?知道什麼了?知道你與太子殿下的事?還是知道……你的身世?”
能走到這一步,能麵對麵地站在這裏,陳玉荔覺得,勝利,已經站在了她這邊。
無數個夜裏,孤影垂淚,無數個白晝,望眼欲穿,這份痛苦,這份悲傷,是全數還給十一公主的時候了。
她不像蘭心那麼蠢,直接與太子衝突,也不像九公主那麼笨,直接與長泓攤牌。
她是太子妃,堂堂的太子妃,溫柔嫻淑的太子妃!
很久以前就覺得太子與長泓公主這兩兄妹之間的感情好得有些過份,隱隱地,就對長泓起了警戎之心。
某次,在花園裏無意中聽到太子劭與六皇子臨的對話,才知道,原來自己的直覺沒有錯,太子與長泓公主之間,真的有私情。
從那時起,她就攪盡腦汁,想除去長泓公主,卻又苦於沒有機會。
在痛苦中煎熬了好長一段時間,時機,終於被她等到了。
蘭心不甘心就此放過太子與長泓,拚了命托人帶了封信上京。
這封信本來是要帶進宮的,卻被她半路截了去。
長泓公主不能留,太子之位不能丟。
太子與長泓相戀一事,絕不能讓皇帝知道。
那麼,該怎樣做才能隱藏起自己,又能揭穿長泓的身世,卻又不牽連上太子呢?
為這,她煩惱了好幾天。
九公主的到訪,給了她解決的方法。
將信一分為二,弄皺,假裝丟棄,再讓九公主無意中發現。
天知道,這費了她多少心機。
上天不負有心人,九公主上勾了,自以為撿到了寶貝,卻不知,其實是枚炸彈。
一個不留神,就會將十一公主與她自己炸個粉碎。
事情,都朝著自己所期盼的方向發展,她卻不敢鬆懈。
戰戰兢兢地,緊緊張張地。
九公主挾持了十一公主,沒想到,柳妃竟然插手阻止。於是,她派了黑衣老者去攪亂。
通過九公主,泓皇帝知道了長泓公主的身世,本以為會賜死,卻不料,長泓公主沒事,反倒是九公主被貶了。
泓皇帝的心,果真是高深莫測啊!
不過慶幸的是,泓皇帝把長泓公主許配給了柳陽隱,並要柳陽隱帶走公主。
事情發展到這裏,雖不完美,但也接近了。
隻要長泓公主死了,一切紛擾,就隨之結束了吧?
隻要長泓公主死了,一切,又都回複原狀了吧?
“原來,這一切都是你……”
“沒錯,都是我策劃的。”陳玉荔緩緩地笑了,笑容很溫,很柔,很雅,很甜。
塗丹的十指,平放在雙膝上,端正地坐著,長長的荷葉擺如垂柳般。
“現在,是該到了結束的時候了吧?”芍越平靜地望著陳玉荔。
“是啊……是該到了結束的時候了。”陳玉荔輕喟,撥了撥下擺,尖尖的青蔥五指伸向白玉瓷杯:“請!”
螓首微側,金步搖晃動。
又是毒?杏眼微眯,芍越露出一朵苦笑。
“不必了。要論毒,我身上的這種比你杯裏的厲害多了。”
奇特的毒種,無法從脈相上測出,可血液裏的黑,卻又再再提醒著身受此毒的人。
蓮少的妹妺曾說過,在天亮之際,將會毒發身亡。
這是真的。她真的感覺得到生命的流逝。
她也曾試過服下解毒丹,也曾試過自己解毒,更曾試探著問過太醫,隻是,每一次的嚐試,都以失望告終。
她不敢告訴每一位愛她的親人和朋友,害怕看到眾人痛苦悲傷的淚水,更不敢告訴劭哥哥,害怕看到劭哥哥絕望傷心的眼。
秀眉輕挑,陳玉荔似是不信。
眼波輕轉,流向亭外的黑衣老者。
彈指輕響,黑衣老者隨之而入。
秋雨,繼續紛飛,陳玉荔再度笑了,柔柔的雙眼淡淡地染著幾分得意,帶著幾分張狂,隱著幾分自負。
“公主,本妃突然有個提議。”陳玉荔站在亭子口,任風吹拂:“東邊有座懸崖,懸下盡是溪水,現下秋水泛濫,最是適合公主不過了。”
綠水袖掩麵,遮去笑意,長長的銀絲帶,隨風紛飛。
說起懸崖,芍越突然想起了蓮少的妹妹,還記得前半夜與她一同在懸崖邊上看弦月時,天氣尚好,並不下雨。
一轉眼,隻是幾個時辰過去,天氣轉壞,而她,所經曆的事情,猶似過了半輩子。
“太子妃可認得蓮少?”想起蓮少的妹妹,不由得想起蓮少。
“蓮少?”陳玉荔眉峰輕蹙,凝望著黑衣老者穿著蓑衣駕著馬車緩緩駛向亭子。
“雀翎的擁有者。”芍越輕語。
“哦……。”陳玉荔掀起裙擺,撐著油傘,一步一步地登上連接著馬車與亭子的踏板。
“為什麼要殺了他,你們要走雀翎就是了,為什麼要殺了他?”那一年蓮少的笑容,似乎還可以看得到,那麼善良的一個人,為什麼會遭遇到這麼多不幸的事?
“問題是他不肯給呀!”陳玉荔轉身,揚了揚眉:“上來吧,本妃送公主一程。”
“你……”真的是無語了,為了個人的陰謀,竟然如此狠毒。
“上來吧!”陳玉荔望了望天色,出來的時間也挺久的了,要趕快完成未未完的事才行。
芍越定定地望著馬車內的陳玉荔,心裏,下了一個決定。
馬車,在蒙蒙細雨中行駛,淅淅的雨聲,掩蓋住了跟蹤的步伐。
風,漸漸地停了。
雨,緩緩地住了。
天空,竟然一去烏雲,盡顯月色。
“好久沒有見過如此美麗的月色了。”陳玉荔抑起頭,彎彎的玉頸,線條優美:“不是嗎?公主?”
芍越不作答,默默地下了馬車。
身上的衣裳猶半濕,涼涼的山風習習,不由得打了個冷顫。
或許是涼的緣故,睡意,反而被驅走了。
輕輕閉上眼睛,與劭哥哥的一點一滴,盡在腦海中翻騰。
好想活下去,努力地活下去,與劭哥哥攜手,一起度過每個朝與夕,每個秋與冬。
如同平凡的夫妻一般地生活,為柴米油鹽操心,為孩子調皮生氣,為尋常小事吵嘴。
如果……如果她不是公主,劭哥哥不是太子,那該多好!
父皇曾憂傷地對年幼的她說過:“如果朕不是皇帝,那該多好啊!”
那般優傷的父皇,說著那般悲傷的言語,至今還牢牢地記在她腦海裏。
父皇啊,父皇,在知道了她的身世以及她與劭哥哥的事後,沒有生氣過,隻是以著更為悲傷的眼神把她送上了馬車。
眼光裏泛著的,是薄薄的淚光。
眼神裏訴說著的,是無盡的哀痛。
在那一刹那,她似乎明白了一件事。
她與劭哥哥,真的是有緣無份了。
也許父皇說的對,正因為太相愛了,所以她與劭哥哥不能在一起。
因為劭哥哥會為了她,不惜毀去一切。
她會期待那種結果嗎?她會高興看到那種場麵嗎?
不,她不期待那種結果,她不想看到那種場麵。
是誰說過:愛他(她)就希望他(她)幸福。
愛他(她)就希望他(她)快樂。
對了,是母妃!記錄在小劄子裏的,模糊的字跡,化開的淚痕,那是母妃的相思,那是母妃的愛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