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雙手,從黑暗中悄然無聲地探出,手指筆直,不白,但卻意外地泛著金屬的光澤,如果細細打量,便發現人手的紋路與摩擦的痕跡都從手心消失殆盡,比起人的手,它更像是武器。

手掌貼在了領頭刺客的胸膛上,沒人知道他是怎麼做的,仿佛在貼上胸口的瞬間,那人便氣息一窒,緊接著嘴角綻放出血花。

已是沒了氣息。

其餘人此刻還沒發現他們的頭已經死了,見他忽然不出聲便道:“現在就撤?”

他這一發聲,便成了黑夜中的靶子,來人以掌並拳,往他胸膛上一錘,四五根肋骨凹陷,刺客發出一聲淒厲的慘叫。

好強的力道,好重的拳!

叫聲劃破夜空,預示一麵倒屠殺的開始,受了重傷的人摒棄傷口處的痛處,手持劍或者其他武器,虎視眈眈,他們並不知道敵人身在何處,隻能更加警惕。

敵人在暗,他們在明,原本的局勢竟然掉了個。

這裏沒有亮光,無燈,無星,無月。

隻有肅殺。

“轟隆——”

沉重如小山一般的身軀倒下,與地麵接觸的瞬間發出轟響,冷汗順著臉的輪廓緩緩滑下,人越來越少了。

忽然,如鷹隼般的眼捕捉到了一閃而逝的人影,不由分說掄起手上的刀就朝人影閃過的方向砍去。

頭,咕嚕嚕地落在地上,一連串噴濺的血花灑在泥土中。

這不是敵人的血,是自己人的。

敵人的頭,是砍不盡的。

夜晚的幽靈還在刺客間穿梭,每一次出現,就帶走一條人命,心中的恐懼終於吞噬了勇氣,不願再與恐怖的幽靈待下去,撒腿就跑。

他們要跑到光亮處,將黑暗的原野甩在身後。

見刺客倉皇逃走,殺人的幽靈也不追,他又回到馬車上,好像一尊一動不動的石頭雕像,再一看臉,赫然是沉默寡言的趕車人。

被葉城主帶出來的這些人,各個都很有本事。

此刻,刺客在倉皇逃竄,他們看見了森林,烏雲已散,柔和的月光落在黃土地上,對他們來說,便如同生還的希望,眼前的一切都變得可愛起來。

死裏逃生的人,總是能感受到生命的美與壯闊。

跑在最前麵的人腳步猛然一頓,遠處,有一白得發亮的身影,看不真切,但她的衣角,比月亮還要潔白,身子,比楊柳還要窈窕。

這樣的深夜,這樣的荒野,怎麼會有一個穿白衣的窈窕女人?

上一秒,女人還站在樹林邊,但下一秒,便來到他們身旁,腳尖在地上點幾下,起落間將距離縮小至無。

好俊的輕功,仿佛仙女下凡。

女人的臉也很美,與她窈窕的身材一樣,充滿了成熟女人的風韻,但那張臉,卻因為嚴肅與冷酷而透出奇妙的莊嚴寶相,恍惚間,刺客似乎見有冷芒劃過。

是劍,鋒利的劍,從他的脖子上劃過,血珠停留在劍刃上,遲遲不肯滾落。

兩個人,竟將一大群刺客殺得片甲不留。

心懷叵測之輩,不留活口。

朗月將劍上的血滴甩落,鋒利的刃再度入鞘,她上車,車廂內漆黑一片,但除了半路救上來的傷員,沒有人是睡著的。

朗月道:“一共二十七個刺客,已經全部處理完畢。”

葉孤城道:“好。”

他又道:“什麼來路?”

朗月道:“不知。”

並非江湖中聲名遠揚的刺客組織,武功不高,武器也名不見經傳。

想到這,朗月不屑地笑了,才這點功夫就敢來刺殺他們城主,委實不知天高地厚。

葉孤城經曆過刺殺嗎?當然經曆過,這世上從來都不缺有虎狼之心者,在他劍術尚未大成之時,確實經曆過幾次還算危機的刺殺,但每一次都能逢凶化吉,又兼之他身邊的護衛各個身手不凡,想要傷到白雲城主,真是難事。

竟然派實力低微者來,略有點看不起他們。

葉孤城也不表態,隻道:“保持警惕。”

所有人心裏都清楚,這隻是第一波。

如果他們的情報真的泄露,接下來的則需要應對源源不斷的刺客。

來一個殺一個,來兩個殺一雙,這有什麼好說的。

他忽然又想到了上午在道路間莫名出現的女人,兩件事相配合,自然說明了一件事。

葉城主的行蹤,早已暴露。

葉孤城道:“傳信給江南花家。”

他冷冷道:“告訴他們,行蹤暴露了。”

朗月道:“是。”

一隻肥肥的鴿子,借著月色的掩護奮力扇動翅膀,飛向花家。

葉孤城他們走的道雖然偏僻,但並非見不到人,甚至來往的都是較大的車隊,按照白雲城主的規矩,隻負責收殮直接死在手下的人,刺客,他都是不管的,就任憑暴屍荒野,死在那裏,就待在那裏。

現在天氣不涼快,也不暖和,等到兩日後有商隊再次經過,屍體便已經開始腐爛,到處都充斥著一種腐肉的臭味。

車隊的負責人問道這味,道:“停下。”他走南闖北多年,什麼仗勢沒見過,從聞到味開始,就知道有什麼不對勁的。

讓手下的夥計到處巡查,果不其然,才一柱香的功夫便發現倒在草叢邊上的屍體,看那模樣已經死了一日有餘。

跑得更遠的夥計巡視回來道:“森林邊上也有幾人。”

足足二十七個人,足足二十七具屍體!

領頭人眉頭緊鎖,他直覺這不是一件小事。

搖搖晃晃的馬車,搖搖晃晃的人。

被扔在馬車上的年輕人睫毛微顫,眼睛終於睜開了一條縫。

葉孤城人也挺負責的,每天都讓嵐風一天三次地來上藥,還擔心傷員餓死了熬了粥或者湯直接幫他灌下去,雖然動作是粗魯了點沒錯,但是成效可人。

大概是因為年紀輕身體也壯實,明明第一天高燒都要死了,竟然給硬生生地挺了過來,愣是沒出事。

他先翻了個身,牽扯到背上的傷口,普通人定然會疼得齜牙咧嘴,但他卻還板著一張臉過分年輕卻嚴肅的臉,抬頭,看車廂的天花板,感受身下柔軟的褥子,終於有了活著的實感。

笑意從他眼中一閃而逝,眼底卻有陰霾。

果然他命不該絕!

年輕人善於隱藏自己的脾氣,這是因為經年的曆練所致,但任何一個以為自己定然會死掉的人在死裏逃生之後,總是會暫時地放縱自己。

他的腦筋很好,所以幾個呼吸間便分析出了自己的現狀,應該是被人救了,而且救他的人財力雄厚。

他發現,自己身下可不是什麼褥子,而是大塊大塊的狼皮毯,這狼皮毯也不是為了他躺得舒服才鋪設的,而是本來就遍布車廂的每一個角落。

其實馬車主人還挺吝嗇,雖然幫他治療傷口,卻吝嗇於多給他添一床被褥。

他想,自己現在被救起來了,那得想個方法聯係到跟他出來的人才行,在危及的情況下走散,跟著他的人肯定變成了熱鍋上的螞蟻,急得團團轉。

不僅僅是為了他,也是為了他們自己,自己失蹤了,那些人也要跟著沒命。

年輕人在暗袋裏摸索,碰上了熟悉的小竹竿,他的眉頭一鬆,很好,幫他治療傷口的人沒翻過他的口袋。

他倒不擔心葉孤城等人起壞心,因為年輕人知道,如果他們真的有壞心,自己早就死了。

將竹管打開,有一隻細細小小的蟲飛出來。

如此脆弱的小生命竟然能在密閉的管道中活這麼多天,簡直就是個奇跡。

“千日醉”,蟲子的名,意思他能一醉千日,被關在密閉空間中像是死了,但是等他甫一接觸到陽光和空氣,卻又立刻活了。

年輕人手上的蟲子經過特殊訓練,他不僅能蟄伏千日,還能尋找到與自己匹配的母蟲,即使兩者之間相隔十萬八千裏。

小蟲晃晃悠悠從車廂門縫裏擠出去,又走車窗離開,它有確定的目的地。

無論是嵐風、朗月還是趕車人都沒有發現蟲子的痕跡,現在的天,本就已經到了蟲出沒的時候,還有誰會因為有蟲從眼前飛過而大動幹戈?

年輕人站起來,隻要他一動,背上的傷口就牽扯得痛,但與他受傷時相比,已經太好太好。

他不急著出去,而是相看周圍陳設,白雲城主的車架,即使是空隔間,設施都是頂好的,但男人卻分毫不驚訝,仿佛他已經看過世上的一切珍寶。

他年輕而俊美,因為傷痛,臉格外蒼白,但眼中卻常含審視,眉目間自帶一股威嚴。

定是大家子弟。

他所居室外是供仆人休息的場所,此刻正逢趕車人休息,他見年輕人走出來,一句話不說,沉著臉閃身出房間。

沒有交談的欲望。

年輕人:???

這是什麼套路?

年輕人很能沉得住氣,雖然好像被一仆從晾在原地,但他卻沒有多做表示,隻是壓製住自己的脾氣,不動聲色地打量四周,卻發現仆從所居住的屋子,竟然比他剛才那間還要好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