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以為男人去叫管事,看他抱經風吹日曬的黝黑皮膚,便知隻是個地位不太高的仆人。
讓男人萬萬沒想到的是,他等來的竟然不是一個中年發福的管事,而是一位很美的姑娘。
一瞬間,男人的臉色變得有些奇怪,他自幼所讀為聖賢之書,所聽是滿耳朵的“之乎者也”“唯女子乃小人難養也”。
明重儒,輕女,在街上行走的隻有下層婦女,風塵妓子,閨閣小姐哪怕出門都必須以小轎遮掩,像這樣直接大大方方地出現在一個男人的麵前,在青年人所受到的教育中是不允許的。
江湖人。
年輕人算是心機深沉之輩,心中種種思緒並不表現在臉上,對朗月恭恭敬敬作揖道:“姑娘。”
他眼角掃過她腰間的軟劍,以及可以判斷出來是婢女的衣服,上好的布料,但是主人家與婢女的服裝樣式還是有很大區別,他猜這姑娘或許是管事一類的人物。
有荒唐之意打心底升起,誰家的管事,竟然是個未出閣的姑娘。
朗月上下掃視男人一樣,即使看出他通身氣派也並不驚訝,甚至連眼皮子都不眨一下。
朗月道:“你若傷好,就直接離開。”
這話可以說是非常不客氣了!
年輕人的臉皮又一漂移,心說自己到底是在什麼地方,怎麼都不按常理出牌的。
所幸他心性堅定,並不為朗月話所動,也沒有臉皮薄直接要求下馬車,開玩笑,他傷都沒有好,這時候走人不是等死嗎?
起碼要等到仆從來找他才行啊。
所以他道:“我現在傷重,估計還要打擾一段時間。”他或許想要將姿態放低,但因為眉眼中不一般的氣象,怎麼說話怎麼別扭,朗月靜靜看他,麵上不顯,心中卻已經有些猜疑。
朗月道:“你是想留下來?”
年輕人道:“是。”
朗月道:“這我做不了主,需要向主人請示。”
她是個聰明且謹慎的女人,城主這稱呼太有辨識度,在不知根底的年輕人麵前可不能說出來。
年輕人點頭表示理解,他道:“鄙人姓司單名一個霄字,如果可以,希望能親自向主人家道謝。”
朗月還是冷冷道:“我需要過問主人。”語畢,便又指間點地,飄走了。
白雲城的人哪怕別的不行,輕功一定是不差的。
司霄自小受武師傅教導,哪怕別的不行,眼光卻一定不差,朗月腳上的功夫打一個照麵就能判斷一二,心中怪異感更加濃重,手指卻還很穩。
以他的大見識,大鎮定,世間少有人能敵,喜怒不驚於色,早已融入骨髓中。
趕車人再度出現,用一雙鷹隼似的眸子靜靜地盯著他,靜若處子動若脫兔,說的就是他,一聲不吭地蹲在角落裏,但那眼神卻直讓人心底發寒。
就好像司霄有什麼異動,他就會立刻出手一樣。
被火熱的目光盯著,司霄卻像個看不見的瞎子,不厚的衣服都要被視線穿透,他卻沒有任何表示,不過是走進容一人仰躺的隔間,盤腿坐下。
他坐姿端正,眼睛微合,通身氣派,竟然不比白雲城主更少。
那是久居上位才會有的氣勢,無論他表現得有多親和,都逃不過習武之人的眼睛。
葉孤城聽完朗月的話,淡淡道:“他是說,他想留下來養傷?”
朗月回道:“是。”
葉孤城沉吟,他道:“你覺得,他是個什麼樣的人。”
朗月道:“久居上位之人,怕是官家子弟。”
葉孤城道:“何以見得。”
朗月道:“當他見我時,眼中有驚訝之情一閃而過。”
江湖人不大拘男女小界,知名女俠更是數不勝數,容貌與智商並具的女人更是能將江湖豪傑甩得團團轉,有這些珠玉在前,江湖人對女子的態度可是比受正統教育出生的酸儒好太多。
司霄絕對想不到,隻打一個照麵的功夫,他的老底就被平日看不起的女人掏了個幹淨。
葉孤城道:“你看他武功如何。”
朗月道:“不清楚。”
葉孤城奇道:“不清楚?”
他清楚身邊婢女的眼力,卻想不到,她們也有看不透人的一天。
朗月道:“那人的氣派見識絕對不同於凡人。”
葉孤城道:“哦?”
朗月見過的人很多,即使她在江湖上名聲不顯,但有名的江湖對戰卻是一場不落,為的就是培養她出色的眼力,光是在培養婢女一世上,葉孤城就堪稱是煞費苦心。
朗月道:“我觀此人氣勢,怕是比那些有名的大俠還要高上許多,能夠躋身江湖十大高手之列。”
葉孤城了然道:“但他卻從未在江湖上出現過。”
朗月又不說話,她的所思所想,已被城主盡數道出。
葉孤城陷入沉思,郎月的見識,已很少有人能超過,她沒見過的江湖人,這世界上幾乎不存在。
一個見識眼界遠超常人,但卻從未在江湖上出現過的青年,聽起來有點意思。
他道:“帶他來見我。”
既然手下的王牌婢女都無法判斷來路,那自然要讓他親自看看。
自稱司霄的年輕人還在盤腿打坐,像在冥想。
已經很少有人用這方法提升武功,因為太耗費時間,每一秒都是對靈魂的打磨。
保留靜室,冥想,隻有頂尖的劍客才會不斷打磨自己的道。
朗月像一抹幽靈,飄到年輕人身前,她道:“跟我來。”
命令的語調,在年輕人的前半生中經常聽見,但現在,已經很少有人對他這麼說話,從他眉宇間的威嚴便可看出一二。
忽然聽朗月說,他也不惱,反倒是順從地站起來,道:“好。”
他也想見見,此間的主人究竟是什麼樣子。
他猜,那一定是個非常有才華,並且充滿驚世駭俗思想的人物。
馬車很大,處處都修繕得精致,司霄在朗月的帶領下四處走動,卻發現自己之前所看見的根本算不上是什麼。
主人的房間更精致,也更華貴,門未開,便能想象到其中的神工意匠。
他聽身旁女人道:“城主。”
城主?
將此稱呼在心中反複咀嚼,雖然身在官家,卻並非不通江湖事務,進來京城傳得沸沸揚揚的故事他也聽說過一二,如若談到城主二字,所能聯想到的也就那一位了。
葉孤城道:“進來。”
聲音清冷,如冰下流水。
司霄一頓,心道,聲音不錯。
朗月恭敬道:“是。”
語畢,一推門,終於進了葉城主的臥房。
很安靜的一間屋,還很整潔,劍放在架上,杯中隻有白水,唯一的點綴是桌上的一小捧鮮花。
白雲城主對花花草草沒有特殊的喜愛,但也不排斥婢女在屋中放上一捧生機盎然的花,他其實是個很熱愛生活的人,隻要是熱愛生活的人,便不會對鮮花綠葉排斥。
司霄直勾勾地看葉孤城,腦海中難得一片空白。
白雲城主,人也很好看。
他自己也是個俊朗的青年,年輕卻有氣勢,很討女人喜歡,又惹她們敬畏,但葉孤城,確實完全不同的類型。
為他平生所見之唯一。
司霄忽然道:“黃河遠上白雲間,一片孤城萬仞山,葉城主的名字可出自這句詩?”已是道出葉孤□□字。
葉孤城沉聲道:“不錯。”
他道:“這還是我最喜歡的詩句。”
京城曾有人錯過葉城主與江如畫之間的驚世之戰,聽說白雲城主一劍之姿後卻又不由地心癢癢,纏著看過他人的朋友問道:“白雲城主葉孤城,是怎樣一個人。”
他朋友喝一口酒道:“白雲城主,是你絕對不會認錯的人。”
詢問者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並不知道朋友在說什麼鬼話。
朋友將酒杯放下道:“隻要他靜靜地站在那裏,就絕不會認錯。”
因為這世界上,沒有第二個葉孤城。
有匪君子,充耳琇瑩,會弁如星。
耳邊並未良玉,冠上也無寶石鑲嵌,但見白雲城主,縈繞在司霄腦海中的卻隻有淇奧中並不出名的詩句。
一切言語都顯得蒼白而無力,唯一映入腦海中的隻有他那雙燦若寒星的眼眸。
葉孤城見自稱司霄的年輕人麵目威嚴,絲毫不知他心中所受震撼有多大,斟酌道:“司,臣司事於外者;霄,雨霓也。”
“此名何解?”
年輕人道:“不過雲雨而已,比不得白雲城主天外飛仙之姿。”
他說話時表情很嚴肅,很正經,身上的威嚴之氣幾乎要噴薄而出,讓葉孤城越發高看他幾分。
葉孤城:這一定不是個普通人啊,要認真對待嗯!
司霄:他在看我,他一直在看我!!!
他猴猴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