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時辰到!時辰到!(2 / 3)

“你倒是把衣襟掩好啊!”大師衝著她的後影喊了一聲。

“我才不管這些呢。”已經跑到小走廊的瑪格麗特回答說。

阿紮澤勒走進來,向大師點頭致意,向他問好,一隻斜眼對著他閃閃發光。瑪格麗特在一旁高興地大聲說:

“啊,我真高興!一輩子從來沒有這麼高興過!不過,阿紮澤勒,請原諒我這個樣子,連衣服也沒穿!”

來客請她不必在意,並告訴她:他不僅見過赤條條的女人,而且還見過連皮都剝光了的女人呢。阿紮澤勒先把一個黑緞子小包放在火爐旁邊的角落裏,便興衝衝地在桌旁坐下來。

瑪格麗特給客人斟上一杯白蘭地,阿紮澤勒高高興興地一飲而盡。大師目不轉睛地看著這位不速之客,時而在桌子下麵用右手偷偷掐一下自己的左手。①其實,大師多餘這樣做,掐也沒有用,來客並沒有融化在空氣中,眼前這個棕紅頭發的矮個子男人身上並沒有任何可怕的地方,隻不過眼珠上有塊白翳。但眼裏有白翳的人也常見,這跟魔法毫無關係。不過,他的穿著倒有些不大一般,穿的像件僧侶長袍,又像件鬥篷。可是,如果平心靜氣地想想,這也是常有的事,客人喝白蘭地也像一切好人一樣,舉起杯子一飲而盡,並不吃菜。他這一杯酒喝下去,倒使大師的頭腦裏嗡嗡響起來。

①掐一下試試痛不痛,以此來判斷眼前的一切是不是幻覺,自己是否在做夢。

大師暗自思忖:“看來,瑪格麗特說得對!坐在我麵前的當然是撒B的使者。其實,我自己不久前,就在前天夜裏,還向詩人伊萬證明過他在牧首湖畔遇見的就是撒旦,怎麼現在反倒怕起這種想法來,想到什麼催眠術、幻覺上去了呢。哪裏來的什麼催眠術!”

大師認真地觀察起阿紮澤勒來,他覺得阿紮澤勒的眼睛裏含著某種不大自然的東西,好像他心裏有某種想法暫時還不打算說出來。大師暗想:“他這絕非一般的拜訪,一定是受命而來的。”

大師的觀察力果然十分敏銳。

客人喝下了第三杯白蘭地,看來三杯酒對他並沒有起任何作用。但這時客人終於開髒了:

“嘿,見鬼,這所地下室還是挺舒適的嘛!不過,就是有一個問題:在這兒,在這地下室裏,能幹些什麼呢?”

“我也正這麼說呢。”大師笑了笑說。

“阿紮澤勒,您為什麼來擾亂我的安寧?”瑪格麗特問道,“我們總能過得去的!”

“哪裏的話,哪裏的話!”阿紮澤勒急忙說,“我連想都沒想過要來擾亂您的安寧。我也是想說,總能過得去的呀。噢,對了!我差點忘了:主公讓我向二位轉達他的問候,還叫我轉達他的邀請,請二位陪他一起作一次小小的郊遊,當然,如果您二位願意的話。您二位對此有什麼想法?”

瑪格麗特在桌子下麵用腳碰了大師一下。

“樂於奉陪。”大師急忙回答,一邊審視著阿紮澤勒的臉。阿紮澤勒則繼續說:

“我們指望瑪格麗特·尼古拉耶夫娜也不會拒絕吧?”

“我更不會拒絕了。”瑪格麗特說,她的腳又在桌下碰了一下大師的腳。

“太好啦!”阿紮澤勒大聲說,“我就歡喜這個痛快勁兒!三言兩語,成啦!可不像上次在亞曆山德羅夫公園那樣。”

“哎,您就別再提那檔於事啦,阿紮澤勒!我當時糊塗嘛!不過,也難怪我,誰也不是天天都能遇見魔鬼的呀!”

“那還用說!”阿紮澤勒也表示同意,“如果能天天遇見,那倒有意思了!”

“我自己也喜歡痛快,”瑪格麗特激動地說,“喜歡痛快,也喜歡赤裸裸的。就像打毛瑟槍一樣,一下子——得!噢,對了,他的槍法好極啦,”瑪格麗特轉身對大師說,“把一張撲克牌黑桃七放在枕頭下麵,他能夠任選其中一個花打……”瑪格麗特的眼睛熠熠發光,她已經有些醉意了。

“瞧,我又忘了,”阿紮澤勒一拍腦門,叫了一聲,“看來我是累糊塗了!主公還讓我給您捎來點禮物呢?”他專門對著大師說,“是一瓶葡萄酒。請您注意,這就是猶太總督喝的那種法隆葡萄酒。”

很自然,這樣的珍品引起了瑪格麗特和大師的極大興趣。阿紮澤勒打開黑緞子小包,取出一個完全潮濕長了黴的瓦罐。三個人打開罐子聞了聞,把酒斟到玻璃杯裏,舉起杯於對著窗外即將逝去的、暴風雨前的陽光照了照。透過酒杯,他們覺得一切都染成了血紅色。

“為沃蘭德的健康幹杯!”瑪格麗特舉杯高聲說。

三個人同時把酒杯送到唇邊,各喝了一大口。大師覺得眼前那暴風雨前的陽光開始熄滅了,他感到呼吸困難起來,覺得自己馬上就要死去。他還看到瑪格麗特的臉色變得像死灰一般,她剛想向大師伸出軟綿綿的雙手,她的腦袋便一下子耷拉在桌上,整個身子隨即癱倒在地板上。

“下毒犯!”大師還來得及喊了最後一聲。他想抓起桌上的刀子向阿紮澤勒刺去,但他的手無力地從台布上滑下去,他覺得地下室裏的一切都變成了黑色,接著便完全消失了。他仰麵倒下去,太陽穴碰在寫字台角上,劃破了一塊皮。

等到兩個被毒死的人完全消停下來,阿紮澤勒開始了他的下一步行動。他首先飛出窗去,瞬息間便來到了瑪格麗特·尼古拉耶夫娜原先住的那座獨院兒。一向辦事認真而準確的阿紮澤勒想檢查一下,需要完成的事是否全部完成了。結果,一切都完成得很好。他看到:那個等待著丈夫歸來的憂鬱的婦女,從她的臥室走出來,突然臉色發青,手捂住心髒部位,有氣無力地喊了一聲:

“娜塔莎!誰也行,快……來一下!”她倒在客廳的地上,沒有走到閂房。

“一切都完成得很好。”阿紮澤勒自言自語說。他轉瞬間回到了被毒死的一對情人身邊。瑪格麗特趴在地上,臉埋在小地毯中。阿紮澤勒用他的鐵臂像拿玩具娃娃似地輕輕給她翻了個身,盯著她的臉看起來。眼看著這張臉上的表情發生了變化。盡管是在暴風雨前的昏暗光線下,還是看得很清楚:那種暫時的、魔女特有的斜眼、魔鬼的殘忍和桀驁不馴的神情,統統從她臉上消失,這張臉上又顯出生氣,變得溫柔、可愛了。剛才還猛獸般地齜著牙的嘴,現在是一張痛苦地張開的女子的嘴了。於是,阿紮澤勒掰開她的潔白的牙齒,取過剛才那瓶酒,往她的嘴裏滴了幾滴。瑪格麗特哎喲一聲,歎了口氣,不用阿紮澤勒攙扶,便自己慢慢坐了起來,用微弱的聲音問道:

“這是怎麼回事,阿紮澤勒,為什麼這麼幹?你幹了些什麼呀?”

這時,她看到了躺在旁邊的大師,打了一個冷戰,輕聲說:

“這我可絕沒有想到……殺人犯!”

“哎呀,不是!不是呀!”阿紮澤勒回答說,“他馬上就會起來的。哎呀,您怎麼這麼神經質!”

棕紅頭發的魔鬼的聲音是那麼誠摯可信,所以瑪格麗特馬上就相信了他的話。她跳起來,感到自己精力充沛,動作輕捷,她幫著給躺在地上的大師也喝了一點酒。大師睜開眼,用憂鬱的目光看了一眼,又惡狠狠地說出了剛才最後那句話:

“下毒犯,……”

“哎呀!侮辱成了對做好事的通常的報酬。”阿紮澤勒說,“難道您是瞎子?快快省悟過來吧!”

大師站起身,用生氣盎然、炯炯有神的目光掃視了一下,問道:

“這新的變化意味著什麼?”

“它意味著,”阿紮澤勒回答說,“你們二位的時辰已到。沒有聽見雷聲隆隆,暴風雨即將來臨嗎?天色已經黑了。駿馬已在急不可耐地嘶鳴咆哮,這座小院已在顫抖。快些告別你們的地下室吧,快告別吧!”

“噢,我明白了,”大師謹慎地四下看了看,“您把我們殺死了,我們現在已經死去。啊,這太英明了!太及時了!現在我全明白了。”

“哎呀,對不起,”阿紮澤勒回答說,“這話難道會是出自您的口中?要知道,您這位好友是把您稱為大師的呀!您自己現在還在思考!怎麼會是死了呢?難道僅僅為了把自己當作活人,就一定得穿著襯衫和住院患者的褲子呆在這陰暗的地下室裏?這豈不是太可笑!”

“您的話;我全明白!”大師高聲說,“不必多說了!您的話千真萬確!”

“偉大的沃蘭德!”瑪格麗特也隨聲附和說,“偉大的沃蘭德!他想出來的主意比我的好多了!不過,可一定要帶上那部小說,那部小說,”她對大師喊道,“不管飛到哪裏,你可要隨身帶上那部小說呀!”

“沒有必要,”大師回答說,“我能把它全背誦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