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總角(1 / 3)

第四十八章 總角

且說山莊內正忙著置備八親王周年忌辰。多年聽慣的春風,今秋更顯淒涼。求神拜佛諸事,皆由燕中納言和阿圖梨操辦。兩個女公子則應侍女等的建議,幹些瑣碎之事。例如縫製布施僧眾的法服、裝飾經卷等。但也顯得心力不濟,愁苦不堪。幸有素君等人的照料安排,令這周年忌辰不至於太過冷清!意中納言親赴寧治,為兩女公子除眼之事,略表慰問之意。阿圖梨也來了。兩女公子此刻邊編製香幾四角的流蘇,邊誦念“如此無聊歲月經”等古歌,不時言語。掛在帷屏上的布員露出一條窄縫,尊君由此窺見絡子,知道她們在做什麼,便吟唱古歌“欲把淚珠粒粒穿”之句。又尋思道:伊勢守家女公子作此歌時,也心同此情吧。簾內兩女公子聽了趣味盎然,但又羞於開口應答。她們想道:“紀貫之所詠‘心地非由紗線織’一歌,為了一時的生離,便愁思綿綿,何況死別呢?古歌之善於抒情可見一斑。”黛君正撰寫願文,敘述經卷與佛像供養的旨趣,便信筆題詩一首:

“契結連理緣,似總角盤盤。百轉紅絲統,同心共永遠。”寫好後差人送入簾內。大女公子一見,還是老一套,興味索然,但還是奉答:

“流蘇女淚脆,點點不可穿。紅絲縱有情,永無結緣期。”吟罷想起“永遠不相逢”之古歌,不免思緒綿綿,隱隱作恨。

董君遭受這般冷遇,羞愧難當,便暫將此事拋開,隻與大女公子認真地商談旬親王與二女公子之事。他說道:“旬親王在戀愛方麵常常操之過急,即便心中不甚滿意,一旦說出,也決不反悔。故我千方百計探詢尊意。你心中有何顧慮,為何如此斥絕呢?男婚女嫁之事,您並非一無所知,但一直對人置之不理,枉費我真情一片。今天無論如何,請你明白給予我答複。”他說得一本正經。大女公子答道:“正因為你用心真誠之故,我才不惜拋頭露麵,與你相處。可您連這點都不明白,可見你心中尚有淺薄的念頭。若是善解情意之人,則此處荒寂之境,自會生出百般感想。但我薄知寡識,對此也無可奈何。先父在世之時,此事應該如何,彼事應該如何,對我等也有囑咐。但是您所說的婚姻之事,卻隻字未提。或許先父之意,要我們斷絕塵念,以度餘生吧!故實難以答複您的垂詢。隻是妹妹如此年輕,便隱居深山,也太可惜了!我亦曾私下想過,但願她不要一意孤行,執迷不悟。命當如何,隻能拭目以待了。”說罷慨然長歎,陷入茫茫沉思之中,實足憐惜。尊君設想:她自己尚且未婚,自然不能像長輩那樣處理妹妹的婚事,不能答複也在情理之中。便喚來那老侍女共君,與之商談。對她說道:“這些年,我一直在此修行立德。但親王病危之際,自知死期將至,便托付我照顧兩女公子,我點頭答應。未曾料到兩女公子另有打算,不由我處置,不知何故?我顧慮重重。你一定也聽到過:我生性古怪,對世俗男女之事萬元興致。恐是前世因緣,我對大小姐一片誠心,此事已傳揚開去。所以我想:既如此,便依親王遺誌,讓我與大小姐公開結為夫婦。此雖屬奢望,但世間也不乏此類先例啊?”接著又說道:“匈親王與二小姐之事,我向大小姐提過。但大小姐似乎放心不下,不信任我。不知為何如此?”他說時愁容滿麵。並君心中想道:“倒真是兩對好夫妻……”但她並非一般愚昧無知的侍女,嘴上唯唯諾諾,阿談奉承。隻是答道:“恐怕這兩位小姐性情乖劣,異於常人,故似乎未曾存有世俗婚嫁之念。我們這些詩文,就是親王在世,誰又曾蒙蔭庇?眾人覺得前程無望,紛紛借口散去,那些故朋舊友,也都不願長久呆下去。何況現在親王已逝,更是今不如昔,她們便都牢騷滿腹。有人說道:‘親王看重門第,凡不是門當戶對的親事,皆認為委屈。陳規未棄,故兩位小姐的親事至今未定。如今親王已逝,她們孤獨無靠,應該隨機應變,靈活處理。倘有人對此說三道四,大可置之不理。無論怎樣的人,總要有個依托才是。即便是以鬆葉為食的苦行頭陀,也不甘寂寞,故要在佛教某一宗派門下修行。’她們胡言亂語,常常使得這兩位小姐心中不得安寧。然而她們意誌堅定,大小姐隻是。已念二小姐之事,希望她能隨俗事人。您常常不辭勞苦,前來訪問,如此數年不斷。兩位小姐心下感激,也願與您親近,凡事與你商議。如果您對二小姐有意,大小姐定會應允的。匈親王書信頻頻,但她們覺得此人並不真誠。”蒸君答道:“我既然蒙親工遺托,自當悉心照顧二位小姐。其中任何一位小姐與我結緣,都在情理之中。大小姐關心備至,我受寵若驚。然而我雖已絕塵緣,心之所愛,仍難割舍。要我移情別戀,實乃強人所難。我對大小姐一片深情,豈能隨意改變?傾心相談人世異常,盡陳心中之事。我沒有要好的弟兄,寂寞難耐。在這世間觸景生情,或喜或憂,無由傾吐,隻能隱藏心中。實在沉悶難捱,故願與大小姐真誠傾述心事,聊以度日。明石皇後是我的姐姐,卻未便用秒屑之事隨意打攪她。三條院的公主雖然年紀尚輕,卻與我以母子相稱,亦不便過分親近。至於其他女子,因地位懸殊,也不便於接近。放心中異常孤寂,隻是沉悶度日。談情說愛之事,我從未輕易去做。我如此不解風流,放雖對大小姐傾慕已久,但也羞於啟齒,隻在心中憂慮怨恨不已,一點也不曾有所表示,自己也覺得過於呆板了。至於匈親王與二小姐之事,我真心相請,為何以為我存心不良?”老侍女聽了這番話,心想二位小姐落到如此境地,卻蒙二人如此愛戀,這實乃難得之事啊!她一心希望促成這兩件類事。但是兩位小姐一本正經,教人望而生畏,因此也沒敢勸說。黃君欲在此留宿,便與女公子隨意交談,直至夕陽西下。

蒸君麵露怨恨之色,嘴上雖不明說,但大女公子卻能覺察出來,。動中甚是為難。隻是勉為其難,隨意應付他。然而勇君並非不通情理,故大女公子也不過分冷淡,總算接見了他。她叫人將自己所居的佛堂與熏君所居的客間之間的門打開,在佛前點一盞燈,並在簾子處添加一個屏風。又叫人到客間裏點燈。但親君不想點燈,他說道:“我心中很悶,也顧不到禮節了,光線要暗一些。”便躺下了。侍女們拿出許多果物來請他品嚐,又準備豐盛的酒肴來款待傳從。侍女們紛紛遠離二人所居之處,聚於廊下等處。二人便悄聲談起話來。大女公子木甚隨和,卻甚嫵媚動人。言語之聲,嬌脆欲滴,讓黃君牽腸掛肚,心如火燎。他若有所思道:“僅此障礙,便阻礙了我們的來往,教我苦不堪言。我如此懦弱,也太不明智了。”然而故作鎮靜,一味奢談世間悲喜事,皆極富趣味。大女公子早已告訴侍女,叫她們留於帝內。但詩女們想:“煙除B如此疏遠他?”便皆退出,靠於各處打盹,佛前也無人挑燈點火。大女公子十分難堪,低聲呼喚侍女,可是哪裏有人應聲。她對黛君說道:‘哦心緒煩亂,四肢乏力,待我休息到天明後,再與你交談!”便起身回內室去。董君隨即道:“我經曆深山遠道而來,更是疲乏。如此與你交談,便可教我忘掉勞頓。你果真如此,教我怎辦?”他便將屏風挪開一個縫隙,鑽進佛堂裏來。大女公子半個身子已入內室,卻被蒸君從後麵一把拉住了。大女公子惱懼不已,吼道:“這便是你所謂‘毫無隔閡’嗎?真是荒唐之至廠那嬌噴之態很是意人憐愛。黃君答道:“我這毫無隔閡之心,你全然不解。你說‘荒唐’,是害怕我非禮吧?我絕無此念。我可在佛前發誓,你還怕什麼?外人也許不信,但我確實與眾不同。”借著幽暗的光線,他撩起她額前的頭發,隻見她容貌嬌美元比,實在是無僅可指。他想:“在如此荒郊僻野,盡可肆無忌憚。如果來訪者是其他好色之徒,那該如何是好?”回思自己過去優柔寡斷,不覺為之一驚。又見到她傷心落淚的模樣,頓生憐憫,他想:“切不可操之過急,待她心情好些再說。”他覺得自己使她受此驚嚇,心中不忍,便低聲下氣地安慰她。但大女公子咬牙切齒地對他說道:“原來如此居心叵測。我身著喪服,而你毫木顧忌,一味闖進來,此是何等卑鄙!我一個弱女子遭此侮辱,這悲哀何以自慰?”她不曾料到會被熏君看到枯瘦的喪服,十分尷尬,心中懊惱不已。蒸君答道:“你如此痛恨我,使我恥於開口。你以身穿喪服為借口,故意疏遠我。但你若能體貼我多年一片誠心,便不會如此拘於形式了吧。”便從那天東方欲曉、殘月猶控之時聽琴的情景開始,敘述多年來對大女公子的相思之苦。大女公子聽了羞愧不已,她尋思道:“他外表如此老實,原來卻心環鬼胎!”熏君將身旁的短帷屏拉過來,遮住佛像,暫時躺下身子。佛前供著名香,芳香撲鼻。庭中芒草的香氣也讓人如癡如醉。此人道。已至誠,不便在佛像前麵放肆胡來。他想:“如今她在喪期,我無禮相擾,實屬不該,而且有違初衷。待喪滿之後,她的心情會緩和些吧。”他盡力控製住自己,使情緒趨於平靜。萬世悲秋,而今亦此;何況於此山中,風聲和籬間的蟲聲,皆使人聽了悲從中來。袁君談論人世無常之事,大女公子也偶爾作答,其姿態端在美妙。打瞌睡的侍女們料定兩人已經結緣,都各自歸寢。大女公子憶起父親的遺言,想道:“人生在世,苦患實在難以預料。”便覺無事不悲,黯然淚下,如宇治J!【的水流瀉不止。

不覺天邊破曉。隨從人等已起床,傳來說話聲,以及馬的嘶鳴聲。秦君便想起了過去聽說的有關旅宿的諸種情狀,頓時趣味盎然。紙門上映著晨光。他推開紙門,與大女公子一起向遠處眺望。大女公子也緩緩膝行出來。屋子不是很大,可以看到簷前羊齒植物上晶瑩剔透的露珠。兩人相視,都覺對方甚是豔麗。董君說道:‘俄隻願與你如此相處,一道賞花雙目,共話人世之無常,除此別無他求。”他說時態度非常謙和,令大女公子恐懼之心稍減,答道:‘“這樣麵對麵,恐怕不好吧!如果隔著一個帷屏,那才能更加隨心所欲地談話。”天色漸明,聽見近處群鳥出巢奮翅之聲,山寺晨鍾之聲也依稀可聞。大女公子覺得同這男子同處一室,羞愧難當,便勸道:“此刻你可以回去了。叫外人見了實在不好。”黛君答道:“如此冒著朝露歸去,反而引起外人的猜疑,似乎實有其事。至今以後,我們份作夫婦模樣,而內裏有別,保持清白,我決無非份之想。你倘不體諒我這般心意,那也太無情了!”他並不告辭歸去。大女公子覺得如此廝坐,實在尷尬,心中甚是著急。便對他說道:“以後遵言便是,但今早請你聽我一言。”說話時顯得狼狽之極。熏君答道:“唉,如此破曉別離,令人好生難過!我真是‘未曾作此淩晨別,出戶訪惶路途迷’!”說罷嗟歎不已。此時依稀聽到某處雞鳴,使他想起京中之事,便吟詩道:

“荒野雞鳴聲聲悲,拂曉雲霞絲絲情。”大女公子答吟道:

“荒野不聞鳥脆鳴,俗世煩憂訪愁身。”蒸君送她回到內室,自己從昨夜進來的紙門裏回去,躺於床上,卻無法入睡。他心中思念不已,不忍就此離別返回京都,想道:“如果我以前也如此眷念,這幾年來心緒定會不得安寧。”

大女公子回到房中,心中不安,不知眾侍女如何看待昨夜之事。她也不能入眠,尋思再三:“父母不在,隻得任人擺布。身邊的人會作惡多端,花樣翻新,從中作祟、說不定哪天禍從天降,太可怕了!”又想:“此人並非惡人,言談舉止也不算過分。父親在世之時,也是如此看法,還說此人可托付終身。但我自願落黨獨身。妹妹比我年輕貌美,就此空自理沒,也實在可惜。倘能嫁個如意郎君,也不枉此生。這兩人之事,我一定盡力促成。但是我自身之事,卻難以顧及此人倘是平常男子,多年來對我關懷備至,我也不妨以身相許。可是此人氣度不凡,令人可望而不可及,反而教我卻步。就讓我孤身度此餘生吧。”她左思右想,不由得暖泣起來。心情抑鬱,無可排解,便走進二女公子臥室,在她身旁睡下了。二女公子獨自躺著,聽見眾侍女嘰嘰咕咕,異於平常,心中好生納悶。此時見姐姐進來睡在她身旁,驚喜之餘,連忙拿衣服來替她蓋上。忽然聞到一種濃烈的衣香,料想定是姐姐從蒸君身上帶來的。她想起了那值宿人不好處理的那件衣服,沒有想到侍女們耳語的確不假。她覺得姐姐很是可憐,便一言不發,佯裝人睡。

黃君將並君喚來,千叮萬囑,又細心寫了封信與大女公子,方才啟程回京。大女公子想道:“昨日戲作總角之歌與黃中納吉,妹妹定疑心昨夜我有意同他‘相隔約尋丈’而麵晤吧?”甚覺羞愧難當,隻是借口“心緒不佳”籠閉於房中,整日神情頹喪。眾侍女說道:“眼見周年忌辰將至,那些零星瑣屑之事,僅有大小姐方能料理周到,不想恰逢此時她又病了。”正編製香幾上流蘇的二女公子說道:“我尚未做過流蘇上的飾花呢。”非讓大女公子做不可。此時房內光線晦暗,無人能見,大女公子隻好起來,與她一起做。

大女公子接到黛中納言遣人送來的信”她卻道:“我今日身體欠安。”讓侍女們代她回複。眾侍女皆埋怨道:“叫人代筆不可吧?那多失禮!且顯得小氣。”周年忌辰已過,喪服均除去了。兩位女公子當初認定,父親去後無法度日,好不容易熬了一年,那生涯好不淒苦。想至此處,不覺痛哭流涕,教人於心不忍。一年來大女公子皆著黑色喪服,如今改換成淡墨色衣服,儀姿更顯雅致。二女公子正當芬芳年華,更是國色天香。她正梳洗秀發。大女公子忙來幫她。細瞧妹妹的姣好容顏,竟使她忘卻了世間冷暖。她想:“若能遂我私願,將妹妹嫁與那人,他不會不答應吧療此事她心有定數,不覺會意笑了。除了這位姐姐,二女公子別無其他保護人。大女公子對她悉心照顧,情同父母。

餐中納言亦於心中思量:“往日大女公子裏著喪服,故不便答應我如今喪期將滿……”他如饑似渴等到九月,便匆匆前來宇治訪晤。他欲同往常一樣直接見她。眾侍女傳達了他的心意,大女公子卻說道:“我心情極壞,身體不適……”雖一再懇求,仍不肯與他見麵。董君說道:“這般無情,大出所料啊!不知旁人如何看待?”便寫了封信讓轉變與她。大女公子回複道:“眼下忌期雖滿,初除喪服,悲傷猶存。心緒煩亂,不便晤談。”蒸君亦不好多說,將那年老侍女兵君將召來,叮囑了一番。此處侍女們日子孤寂,常可慰藉的惟有餐中納言一人。她們皆私下議論道:“若能遂我們心願,將小姐配與此如意郎君,移居常人豔羨的京都,肯定享福不減呢。”眾人一並設法,欲將黛君帶至女公子房中。大女公子本不借此事,她僅想道:“他這般親近那年老侍女,她一定向著他,誰知安何盡心?古書中常談及,女子失節作惡,往往並非一己之念,大都由傳文教唆的。人心叵測,不可不防啊!”又想:“果真他用心誠摯,何不將妹妹許配與他。就他的性情,即便女子容貌尋常,一旦結緣,也不會慢她,何況妹妹的容顏姣美,人見人愛。他許是相中了妹妹,不便開口吧。”但她又以為不須先告知二女公子,自己卻獨自主張,實在罪過。推己及人,方覺對她不住。她與妹妹閑談一陣後便說道:“父親遺願,乃指望我們即便忍受孤苦,亦不可輕率嫁人,不然必遭份人譏笑。父親在世之時,我們未能讓他脫離凡塵,擾攪了他的清靜,罪孽深重!臨終遺言,應不違背才是。我們孤居獨處,並不痛苦。然而眾侍女時常抱怨我們,認為過分乖張,甚是討厭。對你的去處,亦應思慮:你不應如我一般孤居獨處,讓年華付之流水,你不覺可悲可歎嗎?你應如世間平常女子,配個如意郎君,那我這孤苦的姐姐亦覺安心,顏麵有光了。”二女公子聞得此言,甚是不悅。怪怨姐姐何出此念,便答道:“父親遺願,並非要姐一人孤身終老啊?他深恐我無見識,受外人輕辱,對我疼愛甚深,姐你哪能及呢?為你不再孤寂,我願朝暮相伴,不再分離。”她甚是同情姐姐。大女公子亦覺內疚,隻得說道:“我心思煩亂,皆因眾侍女時常怨我性情孤僻吧。”便不再言語了。

殘陽西斜,黛君並無歸意,大女公子頗為憂慮。並君進入室內轉告尊君心意,並為他鳴不平,且說不應怨恨他的。大女公子默然無語。一味嗟歎。她想:“此生此世托付於何人呢?若父親在世,倒可言聽計從,許配何等樣人,皆為宿命前定。人活此世本身‘身不由心’的,即遇不幸,亦很正常,不會遭人嘲諷。可惜此間眾傳文,自恃年紀稍長,以為聰穎,不厭其煩,以各類身分及理由來勸說。然終為奴仆,道理偏頗,怎可聽信?”眾侍女雖再三勸說,但大女公子毫不動情,惟覺煩厭。二女公子平素雖無話不談,但對於男女私情更漠不關心,悠閑自得。故無必要與她商議此事。感到此生甚是乖戾,便孤身麵牆,沉思默想。眾傳女皆進來勸她:‘大小姐還是脫去這淡墨色衣服,換上往常衣裝吧。”她們欲於此日促成此事,大女公子甚是狼狽。倘他們真有心撮合,還有何難處呢?於此狹陋的小山莊。恰如古歌“山梨花似錦,何處可藏身”啊!

尊君本欲暗暗勸勉她,讓外人不曾知覺,此等好事便順理成章。故他並不虛及由眾侍女出麵,僅讓人對大女公子傳言:“小姐若真不允,此生關係至此吧。”但並君與幾位老婆子暗中摔掇,意欲公然促成此事。此舉雖出於關心,但恐年老智昏,目光短淺,惹得大女公子極為嫌恨。大女公子對進來的共君道:“我父尚於人世時,多年中常稱道蒸中納吉善心體恤。如今父親離世,他仍一如既往,蒙他鼎力相助。此番情誼,終生難忘。可沒料及他有如此心願,對我傾訴戀情,我常含怨申訴,甚覺難過啊!我倘為隨俗婚嫁之人,此番好意,豈有不接受?可我已絕塵緣,發誓終生不嫁,所以不勝痛苦。倒是妹妹年華虛擲,令人惋惜。的確,從長計議,這孤寂生涯對妹妹不合適。倘他對父仍念舊情。要他將妹視若我好了。我二人情同手足。我心甘情願付出一切。望你轉述我此番心意。”她麵帶羞色一吐為快。並君頗為憐憫,答道:“往日我早料到大小姐有此心意,曾周詳地對他談及。可他說道:‘要我陡轉此念,本不可能。再說兵部卿親王對二小姐傾慕已久,應由他們二人結緣,我當助一臂之力。’此亦為情理中事。縱是父母均在,苦心養育的千金小姐,二人若能結此良緣,亦難能可貴呀!恕我直言:家道中落,形勢憂人。我常慮及二位女公子,不覺悲傷。人心難測,他回不得而知。既已至此。此樁婚事到底完美。小姐不違父命,本屆當然。但親王之慮,乃因恐無人匹配。他曾數次談及:‘若黛君有此番心意,那我家一人有了歸宿,便可安心了,實在可喜可賀啊。’凡因父母皆逝的孤女,或資或賤,婚姻不如意者,並木鮮見。此事極為尋常,誰會譏笑?那尊中納吉身分與人品,十分出眾。如此赤誠前來求婚,豈可斷然不理不睬,一意孤行循守遺訓皓首佛道?難道真如神仙不食人間煙火麼?”她喋喋不休訴說了一通。大女公子惟感氣惱,臥而不語。

二女公子見姐姐神情沮喪,頗覺心酸,依然與她同床共寢。大女公於深恐並君等人將尊君引進室內,可這間小屋別無他處可藏匿。由於大尚熱,她便將自己那件柔軟的外衣給妹妹蓋上。離開一段,於距妹稍遠的地方躺下來。並君將大女公子所言轉告黛君,他便想道:“她為何這般討厭俗世?定是自幼於聖僧般的父親身旁,早就對人世無常有所徹悟吧。”愈發覺得此女與己性情相類,倒以為她有些平易近人了。他對非君說道:“照此看來,今後連隔帷亦不可相談了。不過,僅此一回,煩你將我帶到她住所去吧。”並君亦有此念,便招呼眾侍女早些安息,與幾位知情的老婆子並行此事。

薄暮冥冥,河中陡然起風,甚覺淒厲,本不牢實的板窗被吹的咯咯作聲。並君便以這些聲響為掩護,悄悄將蒸君引到兩位女公子臥室中。她覺得兩女公子同榻,有些不便。但她又想:“她們向來如此,我怎好勸她們今夜分室安寢呢?好在餐中納言與大小姐早已認識,不會弄錯。”大女公子總不能入眠,忽聽到腳步聲,起身欲逃。她想起妹妹尚在癡心酣睡,覺得放心不下,可又無別的辦法。心甚難過。欲將她喚醒,一起逃避。然而太晚了。她渾身瑟縮,於一旁偷窺。室內燈光晦暗,但見蒸君身著襯衣,極其熟悉,撩起帷屏,鑽了進來。大女公子想:“妹妹實在可憐!怎樣才好呢?”見陋壁旁立有一屏風,她隻得躲到屏風背後。她想:“上午我勸她嫁與此人,她還怨我。此時又放他送來,日後一定對我怨恨吧。”心裏甚覺痛苦,回首往事,皆因無一可靠之人托庇,方孤苦伶河,存活於世。飽受世間痛苦。與父訣別之日,目送他上山時傍晚那淒涼景致,曆曆如在眼前,交集於胸。

黛君見僅有一人躺著,料定是養君早作安排,欣喜若狂,心中卜卜地跳起來。細細一看,卻是二女公子。兩位女公子相貌頗似,但妹妹略顯嬌美。他見二女公子惶惶不安,知道她不知底細,甚覺愧疚。轉念一想,大女公子有意躲避,其薄情委實對他不住。他想:“若二女公子嫁與他,我實在割舍不下。然而違背初衷,又令人憾惜。我定要大女公子相信我對她的戀情出自真心。今夜姑且忍耐一下吧!倘若宿緣難逃,、對二女公於亦產生此番情意,並不羞恥。她們畢竟是姊妹呀。”他按捺住心中激情,將她視作大女公子,溫柔可親地同二女公子言語,直到東方既白。

眾老婆子聞到室內話音,知道此事終無所成,驚詫問道:“二女公子何處去了?這就怪了。”聽見床上臥著的正是二女公子的聲音,一時眾人盡皆糊塗。一人道:“此事甚是躁蹺,其間必有原因。”另一容貌醜陋的老婆子,張嘴咧齒說道:“每逢見到這意中納言,便覺臉上皺紋皆少了,甚覺光彩。如此端莊的如意郎君,大女公子為何要退避三舍?或許有鬼魂附身吧。”又一人說道:“喂,不可胡言亂語!哪有何鬼魂附體!定是我家有兩位女公子自幼遠離塵囂,對婚姻大事,無人引導,因而有所顧慮。待日後習慣了,自會明白的。”還有人說道:“但願大小姐早開心鎖,好好待他!”她們說說笑笑,逗鬧一陣後便睡了,一時酣聲雷動。

秋宵苦短,情意綿綿,不覺天已大亮。尊君目睹眼前佳人,豈能滿足?後又對她說道:“接受我這份情意吧,你不應如你姐那般冷若冰霜!”與她約好了後會時期,便悄然退了出去。他覺得似剛從夢裏醒來,甚是驚奇。可那薄情人此時心緒如何?他欲上前弄個明白,便又屏住氣息,悄悄回至往日歇息的房間躺下來。

並君來到小姐房間,問道:“奇怪,二女公子現在何處?”二女公子因昨夜偶遇此不速之客,正羞愧難當,給縮那裏,心中茫然無知。想起昨日晝間姐姐所言,心中猶甚抱怨。此時,陽光撒滿房間,大女公子從屏風後爬出,那困倦狼狽樣,甚如蟋蟀。她深知妹妹心中氣惱,頗為不安,可又說什麼才好呢?她想道:“妹妹叫他看得一清二楚,好不害臊!今後定要有所防範了。”心中憋悶得慌。

並君又來到黃君處。黛君便將大女公子何等固執。終不肯見麵等詳情訴說與她。並君亦怨大女公子太無禮不識大體,氣得頭昏眼花,對黛君頗為同情。尊君對她說道:“往日大小姐待我冷漠,我以為她不理解,故未計較,安排好其它事,得以自慰。而今夜此事太丟臉了。我真想一死了之。可親王臨終時顧及兩位女公子,一再叮囑我好好照顧。因體諒他用心良苦,故未出家修行。而今我對兩位女公子再不敢有奢望了。可那大小姐冷若冰霜,倒讓我銘記於心,永世難忘。匈親王前來求婚。我想大女公子主意已決,既是婚配,定要許一身分高貴之人。我真無趣,如今職低位薄,拒絕我亦屬當然,日後再無顏麵來見了。此番愚行,望不與外人道吧!”他牢騷滿腹,行色匆匆回京去了。

養君等人皆低聲說道:“如此雙方皆無好處呀!”大女公子亦想:“到底為何啊?倘他將妹妹拋棄,又怎樣才好?”她甚是憂慮,不覺悲苦異常,怪怨眾侍女不解人意自以為是,正沉思默想時,燕君派人送了信來。此次來信,她比住目更是欣喜,但又覺奇怪。那信上束係有一枝楓葉。這楓葉一半為青,如不知秋景尚濃,另一半卻呈深紅。信中附詩道:

“異色同染一枝楓,花神可識誰更濃?”詩中僅此兩句,對昨夜之事隻字未提,全無恨意,大女公子見後想道:“照此看,他有意敷衍塞責,草率而歸了。”心中惴惴不安。眾侍女催促道:“還是快複信吧!”大女公子欲讓妹妹寫,又羞於啟齒;自己又難以著筆。猶豫了片刻,才寫道:

“縱難悉曉花神意,紅楓色深勝青楓”她泰然自若,信手寫來,筆跡頗見功底。蒸君見後,方覺欲與之一刀兩斷,到底割舍不下。他想:“大女公子一再說,‘她與我情同手足,我願為她付出一切’,我尚未答應她,定是她懷怨於心,故作出昨夜此舉吧。我未將她好意存放於心,若對二女公子亦如此冷漠,她定恨我薄情寡義。那我的初願更難成遂了。且那傳話的年老詩女,亦將視我為薄情郎。總之,為了那份情,我已追悔莫及。本欲舍卻凡塵,可又難斷欲念,已足貽笑天下。再說此舉與世間常人無異,去纏綿一薄情女子,更為世人譏笑我如‘無棚一小舟’了。”他輾轉反倒,直至天明。此時殘月西墜,曉色清悠,他便起身前去拜望兵部卿親王。

且說三條宮邸自遭了火災,蒸君便移居六條院。他與匈親王相隔甚近,故可時常造訪。旬親王亦覺此舉甚是方便。院內清靜幽雅,頗得餐君喜歡。庭中花木爭奇鬥妍,別有一番情趣。他中月影清澈,猶如畫中一般。恰如旬親王所料,蒸君早已經起身。聞得香氣撲鼻,便知是尊君來了。他忙穿戴整齊,出門迎候。蒸君於台上坐定。匈親王本將他延請至屋內,便也坐於走廊邊欄杆上,二人一起縱談世事。匈親王談及宇治兩位女公子,對蒸君不肯代勞,甚是埋怨。秦君想著:“豈有此等道理,我自己尚未得手呢。”轉念又想:“倘我助他將二女公子說定,我的事不就順理成章了麼?”遂改變了初衷,與他談得甚是投機,二人一並高議得手主意。黎明時分,山霧漸起。天光迷蒙,月影婆婆,樹蔭幽幽,別有一番韻致。匈親王想起那沉寂的宇治山鄉,對黃君道:“近日內你若再往宇治去,一定要帶上我啊?”袁君擔憂出現意外,甚覺為難,又不好多說。覺得很為難。匈親王戲贈詩道:

“花開荒野何須攔,君心獨占女郎花。”蒸君答道:

“秋霧深鎖女郎花,護花使者賞翠華。她怎可隨便見得外人呢?”他故意惹激旬親王生氣。匈親王憂憤說道:“怎是個煤謀不休的人?”熏君暗想:“此人素來便有此想法。隻因我不知二女公子底細,倘她形貌醜陋?性情亦不若料想那般溫柔可愛,那我說來也是徒然。昨夜方知完美無缺。可大女公子費盡心思,潛心安排,欲將其妹薦與我,我若辜負此美意,未免太無情吧?然而要我移情別戀,我萬不可從命啊!既如此且先將二女公子讓與匈親王吧。不然旬親王與二女公子皆要嫌恨我。”他心想就如此行事,對旬親王的指責,他僅一笑了之。私下計議,匈親王不得知,總埋怨他不大度,實在可笑。黛君對他說道:“女公子心生煩惱,皆因你們舉止輕浮,也怪不得她們啊廠那口氣,宛如女公子父母那般嚴厲。旬親王隻得唯唯諾諾答道:“其實我對她的戀慕全出自肺腑,請觀我後效吧。”袁君說道:“時至如今,兩位女公子全無應允之意。要我從中促成,確有些難辦。”二人便仔細商討訪晤宇治的法子。

八月二十六為彼岸會圓滿之日,此田宜於婚嫁,黃君欲擬悄悄將旬親王帶往宇治。本來旬親王的母親明石是後平素不允他微服外行。倘為她得知,那定會出事。可他渴慕已久,執意要去。黛君隻得暗中相助,事情的確棘手。此次因不用到對岸夕霧左大臣的山在借宿,故不用借舟而渡。兩人便悄悄回至黛君在院,讓旬親王下車在此等候,袁君一人先到八親王山莊。此處隻有那值宿員腳踢左右,不會讓人生疑,眾人一定不知實情。山莊裏眾人得知黛中納言寫到,紛紛出來迎候,兩位女公子聞知蒸君又來了,心裏甚是擔憂。可大女公子想:“我既已向他暗示,要他轉戀妹妹,我倒可寬慰了。”二女公子卻以為他愛慕姐姐至深,不會對她再動心思。自那夜邂逅,對姐已存戒心,亦木若往常那般親近了。往日熏君所有言語。皆由侍女送傳。“今日怎樣才好呢?”眾侍女也左右為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