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1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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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完美的所有美麗

這就是那個她愛的男人,正是傻到了一定級別,才純得令人感動。也是這樣一個男人,即使用盡了全身的力氣,也要拚死守護著他和她的愛情。

飛機在跑道上急速滑行,轟隆隆地湮滅了一切聲音。已經不是第一次坐在瑞士到中國的航班上,但唐漪從未感覺到如此辛勞,甚至有些神誌不清。她像一隻迷失回家路的蝸牛,即使有堅硬的外殼,卻也需要有一個家,提供溫暖和熱度。她在飛機上想睡覺,卻難以入眠,時時如坐針氈。越想睡,越清醒。

十幾個小時的飛行,讓唐漪疲憊不堪。

看著窗外雖然遠去的城市,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還會回到這裏。這座城市對我足夠友善,她讓我遇見了那可布,遇見了在廣場唱歌的男孩女孩,也遇見了塗瀟林的父母。遇見了藏著日記的咖啡館,看到了塗瀟林留下的日記本,看到了還不算太晚的當年的心情。生活兩年的城市,有了熟悉的學校、街道、酒館,有熟悉的別墅和每次那可布有心事時便會帶我去的萊芒湖畔,當然,也見到了不告而別的塗瀟林。而這裏,也是一個積滿夢魘的城市,這裏有兩個人冷漠的訣別,有永不相見的約定,有割心舍掉的戀人,有爭取不來的幸福,也有給予不了的人生。

這個冬天,到底有多少人在與自己的愛情道別?

唐漪回想著就在剛才自己的眼睛裏是如何充滿視死如歸的氣勢。以前想抓住塗瀟林的時候,她對他那麼沒有信心。她曾認為塗瀟林是個花心蘿卜,是個負心漢,是個心中隻有自己的大少爺。現在,她要放開他的時候,塗瀟林卻在她麵前表現得那樣癡情、楚楚可憐。所有的回憶他都記得,所有的努力都為了唐漪。就是這樣一段情,就是這樣一個人,除了分開,隻有分開。

這到底是一個怎樣的定律?就像當年從江橋上扔下的寫著“在一起”三個字的願望船,沒有順利地飄走,所以願望不會成真。但又像塗瀟林在願望船上寫下的“希望唐漪的夢想都能成真”,所以才有兩人之間糾葛不清的這些年。

用力忘記一個人,用力擦去關於他的印記,越是用力,記憶越是清晰。所以現在,唐漪在祈求自己不要再想這些了,越想,越寂寞。

寂寞,會凝滯時間,會停滯前進。

也會,停滯忘記一個人的腳步。

唐漪是一個沒有安全感的人,和任何人都保持一定的距離。她不得不承認,也深切地體會到,隻有塗瀟林能打破這段距離。

高中畢業後,同班好友在酒吧喝酒,她怎樣也無法與猜拳喝酒的同學為伍。同學們來拉她去玩,她卻隻是推脫說要留一個清醒的人來負責大家。她總是坐在一旁靜靜地看著其他的同學唧唧呀呀地猜拳,然後往肚子裏灌酒。她害怕喝醉,酒精會讓人產生不真實的感覺,而害怕來自內心深處對世界的不信任。

她一直相信安妮寶貝的一句話:沒有安全感的人,也無法與人建立長期的感情關係。

說無法建立,不如說根本就不會建立。

淩夏這個名字是近兩年才傳到唐漪的耳朵裏的,她曾經以為她無法與自己和塗瀟林相識的五年相提並論。

但事實上,任何一種相識都是帶有危險性的。

淩夏成了新聞主播的事,她聽陸希婭提起過。在電視上偶爾能看到她的節目。近一年,她已經在電視台做得頗有特色。淩夏天生一張討巧的瓜子臉,這也幫她實現了夢想。她是一個適合在舞台上、鏡頭前展現自己的人。唐漪則完全不同。她最怕鏡頭,一個鏡頭能框住她身體所有的細胞,僵硬得一動不動。而淩夏是個精靈,她善於與人交際,長於溝通。她講話慢聲細語、表情豐富,誰都愛聽。塗瀟林的媽媽是商人,她定是希望兒媳婦是個善於交際的人,這對塗瀟林以後的事業也會有幫助。

想到這,唐漪就笑了。淩夏確實是個優秀的孩子,雖然她隻比唐漪小兩歲,但唐漪一直把她當做孩子看待。而現在,她成了唐漪真正的競爭對手,不,她已經打敗了唐漪。

唐漪到家先睡了一覺,因為哭得眼睛幹澀。她不記得自己睡了多久,可能一個晚上,可能一天一夜,反正她起來的時候是下午兩點鍾。她看看窗外,搞不清楚狀況地扶著牆走出了房間,眼睛還沒有完全睜開。這一趟,她確實太疲憊了。

“你終於醒了。”唐漪的母親坐在沙發上,百無聊賴地晃著手中的電視遙控器。

“我睡了很久?”

“你再睡,我就要退休了。”

“沒有王子吻醒我?”

“你一直在做夢。”

唐漪揉揉自己的腦袋,她確實意識到自己睡覺的時候做了很長的夢,夢得很累很累。可是一醒來,她什麼也記不得了。

“你一直在說夢話,一直在喊塗瀟林的名字。”

“什麼?”

“那個男孩……是不是高中時……”

“高中到現在,這五年來,我一直喜歡的男孩。”告訴媽媽也無所謂,反正一切已經結束了。

“他家裏不是對你……不……”

唐漪點頭,她無法否認,她的母親是如何用最體麵的方式拒絕了她。

“如果他家不同意或怠慢你,就不要再勉強和他在一起。”媽媽的話樸實而不驚波瀾,這是唐漪最能接受的方式。她曾一度很怕媽媽問起她和塗瀟林的事,但媽媽從沒問過。唐漪有屬於自己的個人世界,媽媽不會闖入,她隻是用自己的方式默默關注著她成長的每一步。

唐漪抬頭,麵無表情地看著媽媽。即使以前很不想麵對這個問題,但現在也一定要麵對了。

“我不嫁了,我就要你和爸爸,我們三個過一輩子。活夠了,我們三個一起死,反正我對這個世界也沒有別的留戀。我不需要別人,不需要任何人。”唐漪摟著媽媽的脖子。她隻是不想再繼續關於塗瀟林的話題,任何有關他的一點信息都讓唐漪百爪撓心,她現在就連看到兩個人的名字連在一起,都會心痛。

“你樂意,我還不樂意呢。”媽媽輕輕地打了唐漪的屁股。

一股暖流湧上來,唐漪豁然感覺這個家少了以前冰冷的味道。她們的對話不再那麼稀少,她們願意感受彼此的感受。無論外麵的世界是怎樣的,父母每日在忙些什麼,家就是家,唯一能承載你所有痛苦和喜悅的地方。

父母也是一樣。爸爸是威嚴的,媽媽是溫柔的,每個家庭都有每個家庭相處的模式,不能複製也不能類比。年輕時他們為了這個家整日在社會上奔波,榮譽、地位、金錢,到頭來不過是能多為這個家添一塊磚加一塊瓦。在外麵奔波了大半輩子,還是最向往回家,向往在家中度過安逸的時光。不需要外麵花花世界的喧嚷,不需要霓虹燈,不需要推杯換盞,隻要媽媽能攙扶著爸爸,爸爸能扶著媽媽,一步一步,邁向平靜而真實的生活。

沒有父母的祝福,我們就沒有資格幸福,這是唐漪的信條。她不知道哪裏有所謂私奔的道理,就算他們能幸福地依偎在一起,但笑容裏不會藏著歎息嗎?

她也曾幻想過,如果塗瀟林的父母在她臨走之前同意了他們的事情,唐漪會有多開心地抱著塗瀟林的脖子放聲大笑,她要笑三天三夜,要笑一生一世。在她看來沒有人比她幸福,她得到了她用心去愛的人,以及隨之而來的全部祝福。

但那些現在看來都是虛無的,是想象的。是幻想、暢想、妄想,是被人恥笑,是隻身拉著箱子走進安檢關口時頭也不敢回的委屈。沒有人比她更能理解這種委屈。

泄氣,泄掉了積蓄五年的怨氣,卸掉了全身驕傲的盔甲。隻剩軀殼,隻剩殘存的臉和身體。

現在她的心裏,一片荒蕪。

唐漪一連三天沒出門,身子軟塌塌的,麵黃氣虛,咳嗽都覺得整個身體在震動。到了第三天晚上,唐漪的爸爸強烈要求唐漪要出去放放風。

“你出去溜達一圈吧,在小區裏走走也行。再在家就要發黴了。”

“我不去。”唐漪抱著墊子窩在沙發裏。

“那就給朋友們打打電話。”唐漪的爸爸又把唐漪的手機遞到麵前。

“給誰打?”

“隨你便,讓我知道你還沒變啞。”

“你別折磨我了。”唐漪把手機摔在沙發上。

唐漪的爸爸坐下來。

“或者,跟爸說說。”

唐漪靠在爸爸身上,她沒有力氣講,沒有力氣回想。

“他真的有那麼好嗎?”

“這是我最常想的問題,我為什麼會喜歡他,那麼久?他明明就變了。”

“你喜歡他什麼?”

“不知道,以前能說出來,現在反而說不出來了。他沒變的時候,我喜歡他沒心沒肺;他變了以後,我喜歡他若有所思。其實他不好,他沒那麼好;那可布比他好。可是我隻喜歡他,有了他我就沒辦法再喜歡上別人。”

“你小時候不是一直喜歡外交官嗎?爸爸給你介紹個外交官好不好?”

“那是小時候瞎說的,喜歡外交官是因為他們能出國玩,到處旅遊。現在,我連出國都是為了另一個人了,外交官,還有什麼意義?”

“那你就別嫁人了,一輩子窩在家裏想著塗瀟林,爸陪你。看著人家生活過得有滋有味。”

“怎麼說,也是我提的分手好不好?你的女兒很引以為自豪呢,雖然實質上,是他離開了我。”

“你從小就較真。”

“真可惜,五年了,什麼都留不下。”

“行了,每天就那麼點事在肚子裏轉來轉去,出去逛逛吧。”

唐漪拿起手機,從沙發上晃晃地站起來。

“我還想再家裏多打坐幾天,說不定就成佛了呢。我要是修煉成佛,一定教人拒絕男歡女愛,世界就太平了。”

“竟想沒用的。”

唐漪走出公寓,春寒料峭的高大落葉喬木,燈火霓虹下的世界,擴張的悲苦,毫無顧忌地邁過她的身體。輕曼的身影,冰冷的暈光,蕩漾著蕭清的影子邊棱。唐漪抬頭看了看天空,沒有星星,天空是一望無際的黑和一輪模糊邊緣的圓月,渲染著冷白的光,讓人想起一些前塵舊事。

隨後目光就落在了右邊公寓的第15層。她的腳步隨即向右邊邁去。

房門緊鎖著,她知道裏麵不會有人,他和家人都在瑞士。瑞士現在是幾點?塗瀟林現在在做什麼?唐漪敲敲腦袋,為什麼還在想他?為什麼連自己的思想都控製不了?能不能不要這麼不爭氣?現在想他還有什麼用?

唐漪狠狠地敲在門上,然後死死地捶了門,一下又一下。

“為什麼要認識我,為什麼要我看到你,為什麼在食堂救我,為什麼跑過來搭訕,為什麼那麼沒心沒肺,為什麼給我發短信,為什麼和我家住在一起,為什麼又偷偷跑掉,為什麼讓我喜歡上你,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

唐漪搖晃著門,滑到了地上。她蹲坐在門邊的牆上,倚著門,門廊的燈照不亮她所在的位置,她連影子都沒有。

清脆的一聲鎖響,門開了。唐漪愣住了,房子裏明明應該沒人的,怎麼會有人開門?

唐漪抬頭,一張陌生的臉出現在門裏,看上去是三十多歲的男人,麵相親和。

“請問,你剛才是在敲門嗎?”

“我……”唐漪擦擦眼淚,“這個,不是……塗瀟林……的家嗎?”

“哦,你是說原來的房主吧?半年前他通過中介把房子賣給我了。我也是剛搬進來。”

“半年前?”半年前,就是他陪唐漪從內蒙古回來之後失蹤期間。

“對。你是他朋友?”

“我……算是吧。”

“他現在已經搬走了,我想你們很久沒聯係了吧?”

“我們……大概很久了吧。”唐漪看看眼前的新房主,“我……我能進去看看嗎?一分鍾,一分鍾我就走。”

“哦,好啊。”大概是看唐漪現在的狀態也不像能入室搶劫的吧,房主把門打開,迎唐漪進來。

這裏不是唐漪第一次來,她曾經來過一次,塗瀟林打電話說想她。唐漪站在門口足以看清楚整個房間的構造。這套房子的格局跟她家的一模一樣,從這裏,果然能看到唐漪房間的窗戶。不知道塗瀟林住在這裏的時候,是什麼樣的心情。他應該沒在這裏住多久吧,否則他們應該經常通過窗戶遙望對方。他從這裏看唐漪的房間的時候,唐漪正在做什麼呢?偷偷地聽歌?看小說?上網?天啊,是不是都被他盡收眼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