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漪傻笑著,衝房主比畫了一下:“從這裏能看到我家,這裏果然是我朋友原來的房子。嗬嗬,我該走了。”
房主關上門後應該一臉的困惑,哪裏來的這麼一個莫名其妙的小姑娘,亂敲了一陣門,然後站在門口傻笑了半天,轉身就走了。
唐漪離開房子眼淚就掉了出來。她已經很久找不到哭的理由了。就是這樣毫無辦法,任何關於他的綠豆大的事都惹得她心發慌。她總是想拉住什麼東西,用力地撕扯,用力地找回,但她什麼也不能做,無能為力。他在瑞士,她是被他媽媽判了死刑的人,他們之間有五年,不疼不癢的五年。
唐漪再也忍受不了,她拿起手機,撥了陸希婭的電話號碼。剛剛接通還沒來得及等陸希婭說一句“喂”,唐漪的悲傷已經絕了堤。
“我已經很努力了,為什麼怎麼也忘不掉。”
“忘掉一個人那麼難嗎?”
“為什麼人腦不能格式化,為什麼我想刪除他卻還是保存著有關他的全部記憶。”
“五年,五年怎麼了,人生那麼多五年,五年算個屁呀。”
“我為什麼會難過,不是我甩掉塗瀟林的嗎?不是我推開他要離開的嗎?是我不要他的!是我拋棄他的!我為什麼要難過?”
“陸希婭你幫幫我,幫我忘了他,求求你。讓我知道他有多不好,讓我知道他根本是在耍我。”
“可為什麼,就算我明明知道他在耍我,我還是想要跟他在一起?”
以為可以走出去,卻還是躲在似曾相識的場景裏。
依賴使人變得脆弱,孤單會噬骨食心。
那可布回國接手《U》雜誌,這個消息是從簡雪恬打來的電話中得知的。她問唐漪什麼時候上班,唐漪隻是歎了一口氣。現在那可布回來了,就連在工作的雜誌社,也要偽裝一副自己過得很好的樣子。
那可布回來做《U》的設計總監,他給了《U》新的定位,貝汐的心情明顯輕鬆很多。他開始遊手好閑地在編輯室裏遊來逛去,或者到那可布的辦公室,一坐就是半天時間。
唐漪和簡雪恬在辦公室要了比薩作午餐,那可布在去貝汐辦公室送資料的時候跑過來偷走一塊。唐漪不服氣,追上去不讓那可布吃。那可布手一橫,用文件擋住唐漪的手,然後上下打量了一圈唐漪。
“不要再吃了,保持身材,後天跟我去拍一套樣片。我還沒看過你拍照的狀態,說不定跟專業模特差很多。”
唐漪手一甩:“那當然啊,我又不是專業的。你一去,我……更緊張。”
“那就趕快練練吧……”那可布揚揚手,“還有,新一期的策劃還沒給我,我完不成工作算你的。”
“喂,你也沒告訴我要給你策劃呀!”話音未落,隻剩那可布轉身進貝汐辦公室的背影了。
“唐漪,這話你可別讓貝汐聽到,他非發火不可!”簡雪恬咬著比薩走過來。
唐漪壓低聲音:“關鍵是,沒有人告訴我下期的雜誌策劃我來做啊!”
簡雪恬指了指門口貼的告示:“你早上來的時候一定忘看這個月的工作安排了。”
“回來上班第一天,被搶了比薩,被通知後天去拍照,最糟糕的是還要加班寫策劃。”打印機發出吭哧吭哧打文件的聲音,唐漪泄氣地走回自己的桌子前麵,看著比薩一口也吃不下。
從雜誌社回家的時候,已經天黑了。冬季天黑得很早,太陽也不留戀這裏,急急忙忙地跑向另一個半球播撒溫暖。
公寓門口的路燈下,唐漪看到了一個衣著單薄的身影,僵直地杵在燈杆下,看不清表情。她隻是隱約地覺得,像是塗瀟林,但她根本不相信。可能最近總想他想得走火入魔了吧,唐漪嘲笑了自己一下。
直至走到離路燈不到10米的地方,唐漪才確定,這個高挑的身影就是塗瀟林。
塗瀟林看著她,視死如歸般的表情。唐漪忐忑不安,七上八下地打鼓,她不知道還能跟塗瀟林說些什麼。他怎麼會突然出現在這裏?不是應該在瑞士嗎?突然跑到這裏來,是來考驗唐漪的心理防線的嗎?
塗瀟林像一個落魄者,在外麵受了苦,終於找到了至親的人,不像剛從瑞士回來的公子哥。
唐漪看到塗瀟林,尷尬地笑了笑。唯有笑,不能言語。
塗瀟林衝過來,抓著唐漪,用力地吻,用力地吸著唐漪的舌尖,用力地把唐漪嵌入自己的身體。他太過猛烈,唐漪外衣的一顆紐扣被扯掉在地上,她沒發出任何聲音,任憑塗瀟林做什麼,隻當做是欠他的。唐漪沒有哭,哪怕這一刻完全出乎她的意料。
但她已經清晰地感受到塗瀟林的淚,也許是因為太冷了,也許是因為塗瀟林的淚太炙熱,灼燒著唐漪的臉頰,她的臉燒得緋紅。她沒推開塗瀟林,隻等他自己停下來,然後抱著唐漪,頭扣著唐漪的脖子,安靜得像個知錯了的孩子。
這一切都是順其自然的,如果他們是正在熱戀中的人。可惜,他們沒法假裝是熱戀中的人,因為愛太深,因為傷太深。
看外麵太冷,唐漪帶塗瀟林去了“品嚐瑞士”。還好尚不算遠,走著走著就到了,隻是這一路上,兩個人沒有一句對話。
塗瀟林還是點了唐漪常點的三塊蛋糕,他試圖拾起每一點跟彼此有關的回憶,但已經來不及了。
“知道這三塊蛋糕的意義了嗎?”
塗瀟林搖頭,他看了看蛋糕,又抬起眼睛看唐漪。
“你,怎麼回來了?”唐漪端然而坐,像要進行一場轟轟烈烈的談判,一場麵對愛情的絞刑。
“我來要回我的東西。”
“什麼東西?” 唐漪的第一反應是塗瀟林送她的那塊手表,但已經被她扔掉了。
“你。”
唐漪的心定了定,鼻孔裏發出一聲冷哼。
“你跑過來就是跟我說這個?突然跑回來,瑞士那邊的公司怎麼辦?你父母同意你回來嗎?”
“還知道關心我?”他的表情像個來討債的小孩兒。
“別學那麼矯情。”
“你走後我總是做夢,夢到你回來找我,夢到我們牽著手,偷偷逃跑,誰也找不到我們,沒有人打擾我們,就像在世外桃源。你對我微笑,你隻衝我微笑,你的眼裏隻有我,你隻會抱著我,偎在我的懷裏,我們不需要說話,你也會理解我。”
“……那些無法丈量的歡愉,隻是夢中的鏡頭裏營造的幻覺。是幻覺,就不會成為現實。”唐漪討厭自己這些不倫不類的論調,也不清楚自己是從哪裏倒來的做作詞句,她厭煩現在的自己,虛偽著,拉扯著自己空無的外殼,隻剩一副骨架和一張外皮。
“那你告訴我,這一周,你過得好嗎?”
唐漪無法看著他說自己過得很好,因為她過得糟透了。回來一個星期,像漫長的一個世紀。
她必須轉移話題:“回來後,跟淩夏和潘灝辰聯係過了嗎?”
“我是回來找你的。”
“親愛的,”唐漪望著塗瀟林,眼裏一汪柔情,“可是你這次回來,什麼也改變不了。”
“沒有人能把這五年從你心底抽走,你也不會再愛上別人,唐漪。”
他的目光憂鬱怔忡,她的目光晶瑩瀲灩。
停了一會兒,唐漪還是說:“我認定了,就會一往無前 。”
偷偷地看你,偷偷地想你,偷偷地愛你,偷偷地哭泣……
偷偷地,靈魂中最重要的部分,正在慢慢死去……
星星點綴在光滑的黑緞夜幕,夜空岑寂深邃。他們從“品嚐瑞士”走出來。塗瀟林的眼睛很深,她餘光掃過塗瀟林的臉龐,他變得如此瘦弱,僅僅一周不見,他是如何折磨自己的。
塗瀟林雙手插兜,停下來,把手伸出來,幫唐漪弄好圍巾,窩在衣服裏麵,暖暖的,就像他們最初相識一樣。
唐漪深深吸了口氣,好像隻有這樣眼眶裏泛著的淚水才能快點蒸發掉。
“這麼晚了,你回來住哪裏?早點回去吧。”
塗瀟林沒說話,在路邊坐了下來。冬天夜裏的風輕易就能鑽進衣服,唐漪有點瑟瑟發抖。
“難道要我送你?”
他點了一支煙,煙頭上有一點紅,仿佛璀璨的紅寶石。唐漪不清楚他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吸煙的,不過那都不重要了。不是嗎,以後都與自己不再有關。
塗瀟林搖搖頭:“你先回去吧。”
唐漪直覺告訴她事情有些蹊蹺,她站到塗瀟林麵前:“我送你回去。”
塗瀟林咯咯地笑:“你誰啊?現在還要送我回家。”
“陌生人也可以助人為樂的好不好?”
“我們都已經變成陌生人了?你快走吧。”
唐漪腦海中閃過賣火柴的小女孩冬天在雪地裏凍死的畫麵,不禁打了一個寒戰:“你為什麼不回家啊?”
塗瀟林的語氣變得虛弱,像病了很久才被人發現。“唐漪,如果我說我無家可回,你會信嗎?”
“你……你家,海邊的那套房子呢?”唐漪突然著急起來。
“抵給銀行了。”塗瀟林幹裂地笑了,“家裏的公司出了問題,半年前房子就都賣了,在你家小區的那套也賣了。在這邊混不下去了,我就去了瑞士。唐漪,否則我怎麼可能……
“怎麼可能舍得離開你……”
塗瀟林沉默著,她卻已經感覺到他哭了。煙頭掉在雪裏,紅色的光熄滅了。
“唐漪,我一無所有了,家裏公司破產的時候,沒有銀行願意幫我們,我家在中國的所有財產都沒了。是的,這些事情我最不想告訴的人……就是你。即使全世界的人都知道了,我也不想告訴唐漪你。逃到瑞士去,我兩次逃到瑞士去,都是因為……我努力以後能和你在一起,即使……你會誤解,我也依然選擇這麼做。但現在,努力過後我卻不能留在你身邊了,即使解釋清楚所有的誤會,我依然無法留在你身邊。”
她把塗瀟林裹進自己的大衣裏,塗瀟林的頭靠在唐漪的腹中,他雙手環著她的腰,頭埋在她的大衣裏。唐漪緊緊地裹著塗瀟林,天氣再怎樣惡劣,她也生怕塗瀟林吹到一絲寒風。再怎麼偽裝堅強,他也隻是個20多歲的孩子,他有他的委屈和無奈。
“你總是在我麵前裝堅強,再多的委屈,都不肯跟我透露一點。”
“因為我是你的男人啊。”
唐漪突然笑了,笑得那樣辛酸,笑得那樣心痛。這就是她愛的那個男人,正是傻到了一定級別,才純的令人感動。也是這樣一個男人,即使用盡了全身的力氣,也要拚死守護著他和她的愛情。
唐漪低頭深深地吻塗瀟林的頭:“住我家吧。”
塗瀟林在唐漪的衣服裏用力地搖頭:“我才不要被人家說倒插門的女婿。”
“我不嫁給你,你不就不是倒插門了嘛!……”
“你倒是真會解決問題哦。”塗瀟林一著急,從唐漪的衣服裏鑽了出來。
最後他們在唐漪家附近找到了一家賓館,總算有了住處。
“缺什麼,我回家給你拿。”塗瀟林什麼行李也沒有,兜裏隻插了幾張在中國根本刷不了的卡。
“不用,過幾天我就回去了。”
唐漪點點頭。
塗瀟林一直拉著唐漪的手不放。他躺在床上,微閉雙眼。唐漪坐在床旁邊,塗瀟林在發燒,可能最近身體太虛弱了,完全沒有抵抗力,再加上舟車勞頓,不發燒才怪。
“你發燒了,就在賓館乖乖地休息吧。明天我讓潘灝辰和淩夏來看你。”
“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