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年代有一天,我在梅迪遜大街停下來,等著亮綠燈好過馬路。這時,有兩個男人走到我的一側,兩個姑娘走到我的另一側,當時我心裏有事,根本沒想聽他們講什麼。正當紅燈換綠燈時,一個男人對另一個很認真地說:“咱們還可以從瑞士再搞到一百萬。”而兩個姑娘中的一個咯咯笑著說:“後來,她又嫁了另外那個男人!”餘下的內容就靠你自己去補充了。又有一次,在49大道和派克大街的路口,一個大胖子(幾乎附在我耳邊)說:“成千上萬塊保險金,這下連一個鋼鏰兒都不值了!”過了一會兒,一個模樣很俊,但顯得心煩意亂的母親彎腰對一個約摸五歲的小男孩說:“不過,親愛的,你的兩個爸爸都愛你呢!”有時,一鱗半爪、稍縱即逝的談話比這些更為直截了當些。聲音大得像卡車把一滿車砂石傾倒進坑道裏:“也許會犯法,但不是辦不到。”(在47大道和第6大街的路口)一個溫和得像甜食果凍一樣的聲音說:“穿羊皮貼身內衣,老天爺,那不像頭戴呼吸器的潛水員嗎!”(在52道和第3大街的路口)
說外國話的人,一般都自以為他們的講話誰也不懂。我認識一位女士,她是在阿根廷出生長大的。她再不肯坐紐約的地鐵,因為她無法忍受那些男乘客用他們以為她聽不懂的西班牙語對她的長相和體形評頭品足。一個星期天,我散步到聯合國大廈附近,看見一對風度優雅、四十出頭的夫婦迎麵走來。他們衣著講究,派頭十足,一望而知是外交界人士。他倆悠閑自在、漫步徜徉著,處於無人打擾的平靜中。然而,就在他們走到我的身邊時,男的忽然轉過臉,對著女的幾乎是憤怒地說道:“I Dinero!I Dinero!I Siempre dinero!!”①——“錢!錢!老是錢!”可那女的連頭都沒有歪一下。
一旦你的耳朵適應了捕捉人們談話中的片言隻語,那麼,幾乎不管你在哪裏都可以玩玩這個遊戲。一天,我在倫敦工人區閑逛,隨便進了一個小酒店。剛推開轉門,便聽到一陣哄堂大笑。我正要吩咐來一杯濃淡合宜的啤酒,話未出口,就聽一人大聲說:“老山姆這家夥真怪!那天他光著身子,下麵隻係那麼一條疝氣帶,就跑到考文特花園去散步了!”
雞尾酒會上,也不妨試試這個手段,難是難點,不過值得一試。通常,在我剛剛被莫名其妙地介紹和一個婦人相識後,總是一邊聽她眉飛色舞、滔滔不絕地談話,一邊支起耳朵,聽我的前後左右發出的四五個不連貫的句子。比方說,她正在告訴我林肯中心的根本問題是什麼,與此同時我還聽見別人在講“……他跟她講,他要把她宰了,他險些真的幹了……”或者“……欠出版界所有人錢……”,等等。
荷馬有個經久不衰,被人用濫了的比喻:“生著翅膀的語言。”上述的那些隻言片語就長著翅膀。它們宛如蝴蝶在空中飛來飛去,趁它們飛過身邊一把逮住,那真是件樂事。有的蝴蝶也許帶刺,但那刺決不是為你準備的。
——歐陽昱譯
【人物介紹】
吉爾伯特?海厄特(1906-1978),古典文學家、文學評論家、詩人、作家。出生於蘇格蘭的格拉斯哥,畢業於格拉斯哥大學和牛津大學。後去美國哥倫比亞大學執教希臘和拉丁文。共有14部著作。主要有:《古典的傳統:希臘、羅馬對西方文學的影響》(1949)、《教學的藝術》(1950)、《天才與天資》(1957)、《嘲諷的分析》(1962)等。他還是一位頗有成就的散文家,其散文以輕鬆、平易、文筆流暢而著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