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在脖子上的刀
(德國)薩爾
那把折刀在我麵前張開了,對此我並不感到意外和吃驚。我經常設想,當想象中的危險變成現實時,我應當如何對付。我會對他講,我理解他的處境,因為我自己曾是一個被欺淩、被侮辱的人,他的憤怒和絕望對我絕不陌生。
我是在大城市的動亂中長大的,曾目睹過柏林大街上的騷亂,看到過穿警察製服的人怎樣用鐵鏈毒打那些手無寸鐵的人。在騷亂平息後,我又在法國經曆了不安全的歲月。那時,我從一個拘留營逃到馬賽,藏在阿拉伯人聚居區的一個小旅店裏。在那個城市裏藏著許多由別的國家逃來的人,警察時常封鎖街道,搜尋這些人。誰要是沒有證件,準就會被逮捕。
我學會了從眼角搜索大街,一旦可疑的人向我走來,我便立即消失在一所房屋的門洞裏或跳上一輛正在行駛的電車。我像一隻被追趕的獵物,有敏銳的感覺和被搜捕者的防身本領。我會鑽進人群,混在他們中間使自己不被發覺。大街是我的天下,就像森林是被追獵的野獸的天下似的。
可是在紐約,我與危險打交道的本領、對於潛在敵人的敏銳嗅覺卻漸漸衰退了。大家在法製下生活,繳納稅款並選舉總統,卻忽略了怎樣去應付已成為家常便飯的意外情況。因為表麵的平靜造成了一種早已不存在的、虛幻的安全感,搶劫、殺人、盜竊以及其他犯罪被廣播電視評論家解釋為現代生活不可避免的衍生物,猶如社會要進行工業生產,就一定會發生工傷事故,對此,人們隻能容忍。隻要大家遵守法規,就能生活得很好。
警察告誡紐約市民,一旦他們遭到襲擊,不要試圖反抗,暴徒向他們要什麼就交出什麼,絕不要吝惜諸如手提包、錢包、戒指之類的東西,如果需要,還得交出自己的身體。此外,還要隨身帶些錢。當然用不著很多,以防備襲擊者出於報複而采取極端行動,因為罪犯大多是酒鬼或癮君子,需要錢去滿足他們的嗜好。
每天夜間我從聯合國大廈乘104路公共汽車回家,身上總是揣著15到20美元,我現在是聯合國的譯員了。公共汽車穿過大廈林立的42號馬路,不同膚色的男女在黃色電影的霓虹燈廣告下摟摟抱抱地在談情說愛。接著,我駛過了8號馬路的按摩館和男扮女裝或者女扮男裝的時裝表演。在大馬路的林肯中心,一些文雅的女士和先生上了車,他們談笑風生地用手裏的莫紮特歌劇和巴赫音樂會的節目單扇著風。
我在99號馬路下了車,一起下車的還有一個膽小的姑娘,她拎著一隻提琴盒,快步穿過被街燈照亮的馬路,朝我住的那條黑暗街道走去。她長得非常漂亮,就像人們常說的那樣,是現代化生活中不可缺少的點綴品。我緊緊跟在她身後,仿佛是她的保護人,她顯然也不想離我太遠,這時,我對危險所具有的直覺已完全消失了。
在德魯斯托爾大學前一間敞開的電話亭的陰影裏,有一個男人在向我身後張望。我站住了,點燃一支煙,想著我碰到意外情況所要講的話,朋友,我想說,把刀子收起來,別開玩笑,你要的一切我都給你,隻要你答應不用武力。我知道,是什麼促使你這麼幹的,你們要為幾百年來所受的奴役和屈辱向我們報複,但你找錯人啦。我口袋裏有20美元,它是你的了。這是我在蘇黎世車站買的表,是瑞士貨,你可拿它賣35美元。
我還有一件叫你吃驚的禮物,我的上衣口袋裏有兩張弗拉吉米吉?霍洛維茨音樂會的包廂票。也許你隻對肖邦感興趣。但是,你可以在音樂會開場前以雙倍的價錢賣掉它們,總共能賣100美元。人與人之間、種族與種族之間的仇恨該結束了……
突然,我看到前麵那個拎提琴盒的姑娘撒開腿跳起來。街上很黑,背後響起了腳步聲。我想從兩輛停靠得很緊的汽車中鑽過去越過街道。可是太晚了,一隻手臂從背後扼住我的脖子,一把折刀彈開了,我要掙脫開,想把我事先準備好的話對他講。但是,我感到憤怒,我受到了虐待,我的人權遭到了踐踏,我忘記了我想的事,我覺得我在反抗。那把折刀架到了我的脖子上,但我比他更快,我忘了紐約警方的告誡,一口咬住他的手臂,奪下他手中的刀。遠處響起拎琴盒的姑娘的喊聲和警車拐過街角開來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