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二十一日,我與黃旭初同機從海口回到香港。黃旭初之所以來港,是想向法國駐華大使館香港辦事處辦羅嘉凱申請去越簽證。我臨行前對白崇禧說:“去台灣必須慎重考慮。這一次入台與一九三七年八月四日去南京,情況根本兩樣:抗戰爆發時,蔣介石要廣西編組幾個軍北上參戰,所以健公一入京就任副參謀總長職務;而今你手上的本錢已經剩下無幾了,他還要你出來組閣嗎?如果蔣果有此心,為什麼九月間一再反對你出來當國防部長?為什麼十一月初你提出的蔣、李妥協方案他不接受?”(一九四九年一月初,白崇禧通過吳忠信提出蔣李妥協方案:蔣複職;李出國;白任行政院長。此提案終不為蔣接受。)白聽後沉吟不語。十二月二十四日,李品仙偕參謀長徐祖詒從海口飛台北,李品仙見蔣後,函電交馳,說蔣請白組閣出於至誠。白在李品仙、羅奇、陳良等人的包圍下,終於在十二月三十日專機飛台。他一進去就再不能出來了。以後他就變成了蔣介石的電鈕,是李宗仁在美國發出對蔣不利的言論,蔣隻需把這電鈕一按,他就作出永不失誤的反應。等到李宗仁於一九六五年七月從海外回祖國懷抱,白就於次年十二月二日無疾而終。因為蔣再不需要他了。
二、第三勢力窮途末路
我和黃旭初從海口回香港後,經常與張發奎在香港藍塘道張的家裏交換意見,稍後張提議邀青年黨的李璜參加。張發奎對組織第三勢力非常熱心,原因是廣州嶺南大學校長Dr. Henry(香雅閣)於解職過港返美時,曾對張發奎說,蔣介石已不中用,要張組織“第三勢力”。張曾一度想參加顧孟餘為首的“自由民主大同盟”以童冠賢、黃宇人反對吸收軍人而作罷。而今經過香雅閣的鼓動,他又雄心勃勃、躍躍欲試了。
在會談中,張發奎聆悉桂軍已全部被殲,而李宗仁在美長期住下去也非良策。他主張李自動辭去“代總統”,以在野之身份推動第三勢力運動。那時在香港所得到關於美蔣關係的情況是這樣:一九四九年十月一日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後,艾奇遜主持的美國務院曾召集一個關於對華政策的會議,研討是否要承認新中國的問題。會談由負責起草《中美關係白皮書》的無任所大使菲利普?傑塞普主持。參加會議的中國問題專家三十五人,相約嚴守秘密。會談分兩組舉行,其中由拉鐵摩爾(拉鐵摩爾為美國“太平洋學會”負責人。)召集的一組,主張美國放棄台灣,承認新中國。而由史塔生(史塔生為共和黨的一個州長,其地位與杜威同。)召集的一組則提出相反的意見。後來司徒雷登提出一個折中方案,由國務院成立一個三人小組,負責草擬美國臨時對華政策。可是這一小組在十月一日會議所作出的決定,也認為國民黨政府已無任何希望,建議把台灣交由聯合國托管,並要蔣介石將台灣省政府主席一職從陳誠手上交給吳國楨繼任。司徒雷登把有關人事部分的決定通過鄭介民(鄭介民於一九四六年任北平軍調處執行部國民黨代表,此時任參謀次長。)轉告蔣介石。蔣當於十二月十五日改組台灣省政府,任命吳國楨為台灣省政府主席。十二月二十三日,美國國務院分發秘密的備忘錄給五十二個駐外代表,通知他們要為台灣落入新中國手中做思想準備。一九五〇年一月五日,杜魯門更進一步地發表聲明:“美國不采取足以涉入中國內戰的途徑。同樣,美國政府也不供給軍援與軍事顧問於台灣的中國軍隊。”在這種情況的啟示下,黃旭初於一九五〇年一月十三日從香港電李宗仁:
此間同誌以桂軍及廣西喪失後,縱有美援,倘蔣不出國,公回台灣,仍難展布。新政治號召重於殘餘武力。公辭職組黨,方為遠圖,乞詳審裁之。
李宗仁十六日複黃旭初電雲:“組黨尚非其時。”於是香港的第三勢力運動,遂以顧孟餘、張發奎兩人為中心,分途發展。兩人都希望取得美國的支持,後來由於張發奎有香雅閣在背後做靠山,顧遂與張合作,號稱“張顧聯盟”。
美國人熱心於支持中國第三勢力,固不是此時始,溯本追源,由來已久。一九四七年一月七日,杜魯門特使馬歇爾以調處失敗離華返美時曾發表了一個聲明,他把調處失敗的責任推給國、共“雙方之極端分子”,而認為“此項情勢之挽救,唯有使政府中與小黨派中之自由分子居於領導者的地位”(《中美關係資料彙編》第一輯,六九八至七〇一頁,世界知識出版社一九五七年版。),才有可能。他的這種觀點被美國無任所大使傑塞普接過去,就變成了積極發展第三勢力的理論根據。一九四九年夏,美國使館駐廣州代辦克拉克通過使館顧問何義均慫恿李宗仁組織“第三勢力”,當然是有所秉承的,這就是以顧孟餘為首的“自由民主大同盟”產生的由來。一九五〇年一月十七日,傑塞普從台北飛抵香港,指示駐港美國總領事館有關負責人員,設法支持海外“第三勢力”組織,於是逃到海外的軍政人員和知識分子,紛紛舉行座談,醞釀組織,蔚然成風。
“自由民主大同盟”原是從國民黨政府立法院內民主自由社脫胎變形而成的。一九四八年十二月下旬,民主自由社串聯了華北大同盟。黃埔係、三青團、朱家驊派和與桂係有關的一些立委,推選童冠賢為立法部長,一舉成功。李宗仁在南京任代總統時,民主自由派是支持和談反對CC破壞的可靠支柱。後來由於李宗仁拒絕和議協定,在上海有五十五名立法委員發表聲明起義(國民黨立法委員範予遂、李世軍、於振瀛、武和軒等五十五人在上海發表聲明,脫離國民黨擁護共產黨。),民主自由社勢力削弱,以致五月末李宗仁提居正組閣時,以一票之差,未能通過。李宗仁引為奇恥大辱。立法院第二次會期閉會後,由於克拉克的鼓動和何義均的居中拉攏,童冠賢又積極起來了。他們主張把民主自由社改為自由民主同盟,請顧孟餘出來領導。當時在知識分子隊伍中,顧孟餘頗負虛名。張國燾在香港對我說,顧孟餘是李大釗一九二五年初向孫中山薦賢名單中的第一名。當時汪精衛在孫中山身邊擔任秘書工作,所以顧受到汪精衛的青睞。顧孟餘一九二五年是北京大學教務長,一九二六年去廣東當上國民黨宣傳部長。當汪精衛一九二九年秋在香港跑馬地組織國民黨地下中央反蔣時,顧是汪的主要策士,陳公博還不能望其項背。至一九三二年在汪、蔣合作,顧孟餘做了有實權的鐵道部長,而陳公博隻任徒有虛名的實業部長。抗戰初期,汪精衛變節投日,在南京組織偽府,顧未隨去,在重慶任中央大學校長,頗為知識分子所推崇。那時童冠賢是中央大學教務長,何義均則在中央大學任教,所以今日童、何熱心捧顧,固非偶然。
一九四九年八月,顧孟餘來到廣州,住沙麵陳伯莊家中,同李宗仁長談三日,顧卒答應出來領導自由同盟,張發奎也願意予以支持,並建議把這一組織加一個大字,這樣就變成了“自由民主大同盟”。九月初在廣州秘密舉行第一次會議,選舉顧孟餘為主席,童冠賢、程思遠、邱昌渭、黃宇人、甘家馨、李永懋、尹述賢等為幹事。並推童冠賢為書記,程思遠為副書記,周天賢為組織組長,塗公遂為宣傳組長,何義均為政治組長(未到職),陳克文為財務組長。李宗仁援助港幣二十萬元,作為開辦費;李還支給顧孟餘港幣三萬元。一年以後又補助他美金六千元;此外,幹事、組長每人港幣五千元。這些錢都在中央銀行總裁劉攻芸於離職時撥給李宗仁的一筆專款項內開支的。劉因此不能去台灣“歸隊”,其後到新加坡經營金融事業去了。
一九四九年十月初,“自由民主大同盟”從廣州移到香港,在九龍福佬村道租了一層樓作辦事處,在裏麵住的有跟顧孟餘多年的穀錫五和童冠賢的秘書劉漢文。這時這個組織吸收了一些新人,其中有:前清華大學教授張純明、前東北大學校長黃如今、原屬CC小組織革新俱樂部立法委員王孟鄰、邵鏡人以及前北平市教育局長王季高等。該盟幹事會每周開會一次,每次顧孟餘都親來主持。經幹事會決定,辦一機關刊物,顧定名為《大道》,向香港政府辦理登記手續時,由塗公遂在香港洛克道租了一層樓做辦事處。顧孟餘自告奮勇,當了這個刊物的總編。張純明、黃如今等都給《大道》寫文章,可是《大道》隻出了兩期,就再無下文了。原來朝鮮戰爭發生,形勢大變,顧孟餘想靜觀一時,看看形勢的發展。
一九五〇年十二月,李璜向張發奎提出,日本人想撥出一個軍港作為自由港,讓香港工商界前去投資,並可以在那裏進行政治活動。張以為不妨派人去看看,乃推黃旭初偕同青年黨的趙毓鬆前往。臨行,黃病了,又改推我替他赴日。我在日本待了一個多月,查實並無此事。那時對日和約尚未簽訂,日本在麥克阿瑟的管製下,哪裏有活動的餘地。一九五一年一月,我從東京回到香港,適值農曆春節,我去張發奎家拜年,順便報告此行的經過。張發奎說,現在有了新的發展。香雅閣介紹一個叫做哈德曼的美國人來到香港,張同他見了一麵,由李微塵擔任翻譯。哈德曼說,他此行的任務完全是為幫助建立第三勢力。並說美國人準備在菲律賓的海軍基地中撥出一個小島給做基地,那裏有房屋設備可供使用。張以為此事關係重大,希望我約顧孟餘同他談談。
一九五一年農曆正月初七(原約初六,張發奎後來記起那天是人日,所以改次日),我陪同顧孟餘到張發奎家裏談話,到時李微塵已在座,這是張、顧到香港後的第一次會晤。張發奎把香雅閣去年過港時的談話和哈德曼此來的任務從頭說了一遍,顧傾聽時極為注意似乎抱著期待鴻鵠將至的心情。張隨後問顧:香雅閣當時約我談話時,許崇智也在座。下一次可不可以約許老總來談談。顧說:“許不能保守秘密。”以後張顧會晤,我就不參加了。從此,顧孟餘避與大同盟同人見麵,《大道》雜誌無疾而終,“自由民主大同盟”名存實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