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三四年一月八日,李濟深的親信張文由福州來電雲:“延平已放棄,盼廣西發動支援。”李、白接電後,在南門外黃紹竑的果園小屋開了一個小會,約葉琪、黃旭初、王公度和我參加。會商結果,認為限於時間及地理環境,此時無論廣西采取什麼行動,都不能對閩有助了。乃由李、白於即日(九日)電蔡廷鍇,建議他集結軍力,固守閩西南若幹據點,依靠廣東為後方,待機發展。李、白並在電中指陳:“回顧一九三〇年秋吾人被困柳州,三麵受敵,內外交困,危機嚴重,不減閩局當前處境,卒因堅持不屈,終於轉敗為勝。往事不遙,可資參照。”但蔡賢初由於軍心渙散,卒不能實行李、白的建議。到一月中,福建人民政府便以土崩瓦解而告終。一月二十一日,十九路軍將領沈光漢、毛維壽、區壽平等通電擁蔣,蔣軍入漳州。二十八日李濟深、陳銘樞、蔣光鼐逃抵香港。二月十九日,蔡廷鍇亦抵港。
四、樂群社的誕生
閩變前後,廣西對外聯係頻繁,各方冠蓋雲集。那時白崇禧已由陸氏花園遷回總部西花廳,同李宗仁住在一處。我因建議李、白:將陸氏花園(即現在共和路廣西區政協所在地)加以改建,使它成為一個青年康樂中心,並可接待遊客。李、白點頭答應了,並要我進行籌備。
一天,我與韋永成、謝蒼生、曾希潁、陸一遠等在一起聊天,談起這個機構的名稱問題。陸一遠說:“常言道,獨樂樂,何如眾樂樂?我們就把它叫做‘樂群社’如何?”大家同聲讚成。這樣“樂群社”籌備機構就建立起來了,由韋永成任理事長,我任副理事長兼總幹事,韋贄唐任副總幹事。後者是由韋永成提出的。
那時香港一個留法的名攝影家黃學禮隨香港“五五旅行團”到廣西,他同我來往密切。一天我帶他到陸氏花園看看,他說陸氏花園具水木清華之勝,把它建成“樂群社”十分理想。他建議:將兩座主樓打通,樓上辟為招待部,分為兩個大套間和四個小套間,中間有一個大客廳,樓下為餐廳和咖啡座。後麵兩旁的樓房也改為旅舍,增設衛生設備。我完全讚同他的設想,跟著改建工程就開始了。
不久,我們從香港購進了一些家具、餐具和衛生設備,於是“樂群社”就宣告啟幕,對外開放。這裏的服務人員是經過訓練的,他們彬彬有禮,態度謙恭,令人滿意。後來港商馮民德入廣西旅遊,他認為“樂群社”這種設備很好,應當在廣西各主要城市普遍開設,以利觀光事業的發展。我向李、白反映,他們兩位也很讚同。這樣,兩三年後,桂林、柳州、梧州等地都設立了“樂群社”,特別是桂林“樂群社”,設備之好,首推第一。抗戰期間,桂林一度成為文人薈萃的一座城市。“樂群社”的草地會,為各界人士品茗會友的地方,每當華燈初上,群賢畢集,座無虛席,盛況空前。惜後來“樂群社”毀於戰火,同“文化城”一樣,成為曆史上的陳跡了。
五、“同誌會”的再改組
一九三三年,甘介侯向李宗仁介紹其留美同學邱昌渭來桂,任第四集團軍總部秘書長。跟著,潘宜之、劉斐(1898—1983,湖南醴陵人。抗日戰爭時期,任國民黨政府對日作戰大本營作戰組組長、軍令部次長。1949年為國民黨政府和平談判團代表。建國後,曆任全國政協副主席、民革中央副主席。)等也先後回到廣西。怎樣安排這些人的工作,那是白崇禧要考慮的一個問題。
一天,白崇禧要我去見他。他說,王公度兼職太多,有的精力有點顧不過來了,例如張定璠介紹了萬民一、萬仲文、胡訥生、劉士衡、徐梗生、朱午建等來廣西做宣傳工作,我要王公度設法安排他們,可是過了兩三個月,他們還是閑住在中國飯店裏。王公度既然兼顧不周,你去勸他自動辭去總政訓處長,由潘宜之接任。
我對王公度傳語時,他顯得很緊張,麵色大變。我才說完話,他就匆匆走出,說:“我去見副老總!”次日,王對我說:“我已經同副老總講清楚了,仍由我兼總政訓處長。”看來王公度仍想包辦,但白崇禧的心目中,他是包而不辦。他把工作重點放在軍校軍訓處,而對總政訓處的工作做得並不出色。在總政訓處工作的張嶽靈、韋贄唐等都在暗中反對他,韋永成也不滿意他,後來韋永成就以考察為名,到希特勒剛上台執政的德國去了。
閩變結束後,蔣介石即派蔣鼎文(1895—1974,浙江諸暨人。1924年出任黃埔軍校教官,後任國民黨軍隊軍團指揮、駐閩綏靖公署主任。抗戰期間,曆任西安行營主任兼第十戰區司令長官、陝西省政府主席、第一戰區司令長官兼冀察戰區總司令。抗戰勝利後棄官經商。1949年到台灣。)於一九三四年二月底到廣州與陳濟棠商議由粵派兵會同蔣軍“圍剿”江西紅軍根據地問題,陳有妥協傾向。李宗仁接到張任民、闞宗驊電告,即於三月二十四日從南寧飛廣州,勸陳不可有此一舉,並表示有在廣州久住之意,這祥才把陳濟棠對南京的態度穩定下來。之後湖南省政府主席何鍵以商談五省“聯剿”為名到廣州訪問,陳濟棠以茲事體大,打長途電話請白崇禧到粵會商。當時李宗仁正住廣州東山百子路孖棚崗,盡可隨時移尊就教,陳伯南為什麼這樣舍近而求遠呢?白對此深感不解!在陳一再催之下,白崇禧終於六月十八日由邕飛粵。從六月二十一日起,白崇禧與何鍵、陳濟棠、李宗仁會商應付時局方針,但沒有任何具體決定。白留粵三個月,直到九月八日才回到南寧,因而引起了一些無稽的語言,說他在廣州被扣留了。白談起陳濟棠懦弱無能,對軍事部署毫無計劃。但白認為粵桂唇齒相依,不能任蔣得粵,如蔣得粵,桂亦難獨存。又說胡漢民、陳濟棠均希望桂應伺機向西發展,但不可北指中原。桂如西進,陳願予以支助。
後來白崇禧透露,此次廣州之行取得唯一的成果,就是商得李宗仁同意,將“同誌會”重新改組,擴大會本部內部機構,目的在於把潘宜之、邱昌渭等人通通羅致入會本部,以加強領導力量。在白崇禧的示意下,李任仁提出了一項改組方案。其內容如下:
一、名稱:“同誌會”改名為“中國國民黨革命同誌會”。
二、會本部組織:在會長李宗仁、副會長白崇禧之下,設秘書部、組織訓練委員會、宣傳委員會、政治委員會、監察委員會等機構。
三、以民主集權製為組織原則,以分部為分支機構,以小組為基本組織。
一九三四年十月中,白崇禧以籌備改組工作就緒,特電李宗仁由粵返桂,主持成立大會。十月二十五日,李宗仁由粵抵邕,十一月一日,他在西鄉塘兵營禮堂主持一個會議,宣布“中國國民黨革命同誌會”的誕生,並勉勵在座諸人團結在同誌會的革命旗幟下,為建設廣西,複興中國,實現三民主義而共同奮鬥。旋由我當眾宣讀會章。全場一致讚成。大會至是宣告結束。
次日,李宗仁、白崇禧召開“同誌會”第一次幹部會議,宣布會本部幹部人員名單:
會長:李宗仁
副會長:白崇禧
秘書部主任:邱昌渭
副主任:程思遠、徐梗生
組織訓練委員會主任:王公度
副主任:謝蒼生、張威遐、李一塵
宣傳委員會主任:潘宜之
副主任:萬民一、萬仲文、劉士衡、胡訥生
政治委員會主任:黃旭初
監察委員會主任:葉琪
六、程思遠的羅馬之行
一九三四年十二月初,我在香港辦理赴歐簽證手續,知道李宗仁已於十二月四日從南寧回到廣州,遂赴穗同他話別。李囑我訪陳濟棠一談,並為我打電話約定時間。
在廣東人心目中,陳濟棠有“福將”之稱。所謂“福將”,其特征第一是逢凶化吉,第二是坐享其成,第三是“無端發達”。總之他是因人成事,夤緣時會,沒有什麼特殊貢獻。
一九二六年國共合作、誓師北伐時,陳濟棠是第四軍軍長李濟深手下的第十一師師長。李濟深當時抽調該軍第十師陳銘樞和第十二師張發奎和葉挺獨立團首先入湘參加北伐,陳濟棠的第十一師和徐景唐的第十三師留守廣東後方,歸革命軍總參謀長兼後方留存主任李濟深直接節製。四軍在北伐中打得挺好,卓奏戰功。尤以葉挺獨立團赫赫有名,使四軍有鐵軍之稱。克服武漢後,張發奎便升第四軍軍長,陳銘樞升為第十一軍軍長,葉挺升二十四師師長。“四一二”事變後,陳銘樞逃出武漢,投靠蔣介石,張發奎且升任第二方麵總指揮來統率第四軍和第十一軍的蔣光鼎、蔡廷鍇兩師,黃琪翔也隨而升為第四軍軍長。
一九二七年八月一日,爆發了曆史上有名的中國共產黨發動的南昌起義。當時第四軍分裂為三部分:葉挺的部隊參加了起義後回潮汕,後被國民黨軍打敗;第十一軍蔣光鼐、蔡廷鍇兩師開到福建,仍受陳銘樞指揮;第四軍黃琪翔部由張發奎統率回到廣州,表示擁護他們的老長官李濟深,後者那時已改任第八路總指揮兼廣州政治分會主席。是年十一月十七日,張發奎、黃琪翔乘李濟深離粵去上海開會之時,發動“廣州事變”,目的在誘捕黃紹竑,解決廣西在粵部隊。南京國民黨政府以張、黃責無旁貸,因下令討伐。五日,李濟深任陳銘樞為東路總指揮,率其第十一軍和錢大鈞、陳濟棠兩師會同西路黃紹竑、南路徐景唐合擊留守廣州的張發奎、黃琪翔。一九二八年一月間,第四軍三個師在眾寡不敵的情況下,從廣州撤走,沿途有如狼奔豕突,及開到潮陽湯坑,不提防受到陳濟棠第十一師的攔腰伏擊。張部勞師遠征,士氣衰頹,結果傷亡慘重,素有勇將之名的第二十六師師長許誌銳也中彈陣亡。經過這次戰役後不久,陳濟棠便宣布擴軍,升任“新編第四軍軍長”。一九二九年三月,蔣介石扣留李濟深,下令討伐桂係。事先陳濟棠並不知道,他從香港到上海準備入南京出席國民黨三全大會。輪船一靠碼頭,他的把兄弟古應芬已帶著蔣介石的手令在那裏等候他,要他立刻回廣州接任李濟深的第八路總指揮職務。及蔣介石扣留胡漢民,古應芬回粵策動召開“非常會議”開府廣州,陳銘樞以擁蔣脫逃赴港,從此廣東便是陳濟棠的天下,並且有“南天王”之稱。回顧一九二八年初,李宗仁出任第四集團軍總司令時,與蔣、馮、閻平起平坐,而陳濟棠那時還不過是一個師長,而今李宗仁不得不紆尊降貴,借重廣東以自保。而像胡漢民那樣的國民黨元老,也要依靠這位“福將”為“護符”。陳固一時之雄也,他顧盼自豪,不在話下。
且說我到東山梅花村三十二號去拜訪這位“南天王”時,深感盛名之下,其實難副。他穿著長袍,端著一個水煙袋,不僅貌不驚人,就是他說的粵語也吞吞吐吐,拖泥帶水。陳濟棠那時正在廣東全省推行複古運動,所以也對我談一些有關教民以四維八德的話。由於話不投機,不多一刻我就辭出了。萬萬料想不到,年多以後我便在羅馬碰到他,並且在抗日戰爭爆發後與他同輪回國。所以這一次會晤,對於我在後來深挖“兩廣事變”的內幕,大有幫助。
我在廣州的時候,紅軍正在長征途中,已由廣西進入貴州。李宗仁與陳濟棠接觸頻繁,打算由兩廣編組聯軍,乘紅軍西進之機,搶先進入貴陽,以固西陲。十二月十二日,李宗仁電白崇禧雲:“黔局關係重大,決乘追共機會,與粵聯軍入黔,已與伯南聯電五中全會請纓。”(國民黨第四屆中央執行委員會第五次全體會議於一九三四年十二月十日在南京舉行。)經後來事實證明,李宗仁、陳濟棠給國民黨五中全會拍發這樣“請纓”的電報,是做了一件蠢事,因此蔣介石知道兩廣的意圖,就棋先一著,命令前敵總指揮薛嶽,不要跟在紅軍後麵追擊,而以拿下貴陽為要圖。因此當廣西廖磊第七軍進抵貴州都勻,粵軍第二軍張達經由水道到柳州的時候,薛嶽已率領吳奇偉部開入貴陽了。薛嶽遂由蔣任為貴州綏靖主任。蔣介石先發製人,使兩廣無可奈何。這是我在抵歐以後才知道的事。
一九三五年二月初,我從香港乘意大利郵船“康德羅素”號赴歐。船抵威尼斯,我的朋友韋永成從柏林來接我,我們順道到翡冷翠小住,然後再到羅馬。在羅馬,通過我們第四集團軍總部顧問朱佛定的鄭重介紹,使館一等秘書朱英給我以殷切照顧,恍如家人。
這年夏天,朱英約我陪他全家到威尼斯附近的玫瑰海口度暑,黃同仇由英來晤。他認為李、白兩年前迫他出任梧州市長,是一種降級處分,表示非常不滿,故辭職去英國愛丁堡大學攻讀。他談起桂係舊事如數家珍,娓娓不倦,臨別堅邀我去英一遊,當約以明年。此人白崇禧始終不喜歡,除了他與黃紹竑的特殊關係以外,我實在說不出什麼理由。
次年六月,我先去倫敦看望黃同仇,隨同巴黎晤黎蒙、李濟歐、徐壽軒等,他們正在建立一個反對蔣介石獨裁的組織“大道社”。隨後我到柏林看韋永成,我們兩人參加在柏林舉行的世界運動會開幕儀式,會上聽到了希特勒的講演。運動會閉幕後,我與韋永成經布拉格到維也納、布達佩斯一遊。在旅途中,我們知道從六月一日開始的“兩廣事變”已爆發。
七、“兩廣事變”的真相
一九三六年六月一日,由陳濟棠發動了“兩廣事變”(又稱“六一運動”),但隻搞了一個多月,陳便以事敗出洋。八月三十日,陳濟棠及其親信林冀中、區芳浦、黃麟書從香港去意大利,九月十八日到羅馬。我當時正與韋永成從維也納分手歸來,便用幾天的時間陪他們遊覽羅馬名勝,以後又與他們去那不勒斯一遊。下麵是陳濟棠那時親口對我敘述的“兩廣事變”的經過:
一九三二年以來,兩廣一直利用胡漢民的聲望,以與南京蔣介石政府相對峙。蔣為要拆兩廣軍閥的台,在一九三四年十二月十日國民黨召開四屆五中全會時,蔣曾想以國民政府主席的名位來誘胡入南京,但為胡所固拒。一九三五年十二月七日,蔣介石在國民黨五屆一中全會中提出調整中央黨政負責人員如下:
一、中央常務委員會主席胡漢民,副主席蔣中正。
二、中央政治委員會主席汪兆銘,副主席蔣中正。
三、國民政府主席林森。
四、五院的院長、副院長:行政院院長蔣中正,立法院院長孫科,司法院院長居正(1876—1951,湖北廣濟人,字覺生,號梅川。武昌起義後,任內政部次長。1914年加入中華革命黨,並主編黨刊《民國雜誌》。1916年袁世凱死後,到北京任國民會議參議員。1919年10月,任國民黨總務部長、軍事委員會委員。1931年出任國民黨政府立法院副院長,後任院長。1949年11月到台灣。),考試院院長戴傳賢,監察院院長於右任。
蔣這時集黨政軍權於一身,不過仍想以中常會主席的空銜來拉攏胡漢民。(汪精衛於一九三五年十一月四日國民黨四屆六中全會時被刺受傷,十二月一日即辭去行政院院長職。)
胡早於一九三五年六月九日離港赴歐,在瑞士住了半年,一九三六年一月五日自歐返國。陳濟棠深恐胡漢民被蔣邀去南京,他一接到胡漢民東歸的消息,即派他的哥哥陳維周於一月八日去南寧向李、白問計。李宗仁看到南京方麵的人事部署,也深以蔣存心拆兩廣的台為慮。他對陳維周說:我即回廣州同伯南從長計議。陳維周一月十三日離邕返粵。李宗仁十七日也到了廣州。他一見到陳濟棠,即主張兩廣應表示尊重胡漢民,邀他到廣州主持一切。二十二日李宗仁電召王公度赴粵。白崇禧將留胡在粵的三點做法(一、政治上尊重;二、經濟上支持;三、生活上照顧),囑王公度轉達李宗仁、陳濟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