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怎樣一種情懷?該用什麼樣的道德尺度和理論標準來評價他?我忽然發現,我們現有的理論體係和價值判斷都不那麼貼切,都很難為這樣一個普通青年歸類。這一刻,理論真的顯得很蒼白,而生活本身卻是那樣鮮活生動。或許我們長期以來已經形成了一種怪癖:一定要把某種行為按照一定的既有理論觀點分析歸類;而事實上,很多具體的行動並不是某種理論可以概括的。世界上的確有這樣一種人,他們從小接受了非常質樸的教育,養成了近乎本能的善良本心,從此沿著既定的軌道踏實地前行,用一個個微小的舉動踐行著心中關於善的理念。他們不是什麼道德楷模,不是什麼英雄人物,不適宜用過分意識形態化的模式去概括和描畫,但他們絕對是普通百姓心目中的好人。請千萬別小看了這個“好人”,在宣傳機器每天製造偶像的當今社會,百姓心中的“好人”可是一份很高的評價,是一份不尋常的讚譽,丁大衛就是這樣一個地道的好人。
看著丁大衛那幾樣不免有些寒酸的家當,我不自覺地想到了《瓦爾登湖》,想到了梭羅關於“需要”和“欲望”的著名論述。在梭羅看來,對於生活本身而言,“需要”其實很少,而“欲望”卻很多。問題在於,很多人分不清“需要”和“欲望”的界限,總是自覺不自覺地把“欲望”當成“需要”,而人的“欲望”是無窮無盡的,正所謂“欲壑難填”。大衛的家當很少,但他認為“足夠用了”。幾件東西很平常,但稍一琢磨,就不難發現其中的奧妙:家鄉足球隊的帽子,寄托了大衛對家鄉的感情和健康的愛好;相冊表明大衛是一個重親情、重友情的人;兩身換洗的衣服和牙缸、口杯、剃須刀是生活必需品,是一個人能夠承受的生活底線;為父親的舊軍裝感到驕傲和自豪,說明大衛不虛榮、不膚淺,知道生活的意義和價值所在;而那麵鮮豔的五星紅旗,表明大衛像熱愛自己的祖國一樣熱愛中國,熱愛自己的學生,熱愛自己選定的這份事業。麵對這樣一個“食人俸祿,盡其本分”的好人,我們甚至不願對他說出過多讚譽的話,因為在質樸的行動麵前,所有美麗的語言都顯得矯情和做作,都不能準確表達我們內心深處的感受。
大衛生長在美國,生長在當今世界市場經濟最為發達的國家。過度發達的市場並沒有把他變成一個市儈。相反,在他身上我們隱約看到一絲聖徒的影子,看到聖雄甘地的影響。這樣一個純淨得像孩子一樣的人,他的心中究竟蘊藏了怎樣的秘密?是宗教情懷?是原罪意識?還是其他什麼?他所身處的,到底是怎樣一種社會存在?又決定了他怎樣的社會意識?他的單純,照進了我們過分複雜的思想深處,使我們不得不反思我們所熱衷的思想教育及其效果,我們的道德境界和實際道德水平,我們的人生態度和整個社會的價值取向。既然大衛不是一個異類,不是不食人間煙火的聖人,不是不可理解的怪物,那我們又該如何準確地定位自己呢?
我必須承認,當我們除了房價和股票似乎再沒有別的話題的時候,大衛的確讓我見識了一種高尚的人格、一種精神的力量,看到了另一種活法,看到了在服務別人、服務社會過程中的價值實現。
如今大衛依然生活在中國,依然在西部支教,依然過著清貧而快樂的生活。原本隻會說普通話的大衛,隨著和東鄉人民的接觸,已經能夠熟練地運用東鄉族語言表達自己的思想感情。最近幾年,在大衛的努力下,東鄉語和普通話雙語字典已經出版,越來越多的東鄉縣孩子學會了普通話。他還在縣裏的“無校村”籌款建起11所學校,用上節目後收到的善款修建了若幹圖書室、體育場。假期,他組織當地教師,牽頭和北京師範大學結成培訓合作夥伴,使東鄉縣教育工作者有機會走出山村接受培訓。大衛說隻有教師獲得提高,學生們才會有更廣闊的未來。大衛的想法就是這麼簡單,他認為如果每個人都向往享受富裕的生活,而沒有人願意付出,那世界上絕大部分人都難以過上優越的生活。生活必須是有意義的,而他現在做的正是自己喜歡的事情,是一種自我的滿足。自己從來沒有想過要離開,即使以後有了孩子,看著孩子在東鄉長大,也會很高興。他相信自己的孩子會像東鄉孩子一樣幸福健康地成長。
(原載《學習時報》2010年5月1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