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我當然要吃。不吃白不吃。
我跟著他穿過馬路,走向那家“旺欄小鋪”飯店,我們掀起五彩珠串成的門簾走進去,裝扮成傣族少女的迎賓員朝我倆微笑著鞠躬致意。他輕車熟路地走向角落的一張餐桌,我看到桌邊坐著一個長頭發女孩。原來還不隻他一個人。
“我叫耿輝。”男人遞給我一根煙,然後指著旁邊的女孩,“這是我女朋友,陳思雨。”女孩衝我文靜地笑笑,就像一朵白蓮花倏忽開放。我不得不承認,這是個引人注目的女孩。
我想起這個名字曾經在趙春花的嘴裏出現過,那是她的一個同事。
他緊接著就提起了趙春花。他說他倆是趙春花的朋友,想找我問點事兒。
我表情挺不自然地看著他倆,說:“趙春花是誰?”
耿輝笑笑,我猜他看出了我在裝糊塗,可他並不點破,“就是這幾天晚上總來找你的那個女人,我們想知道她來這幹什麼。”
他給我點了煙,然後點上自己的,深吸一口,鼻腔中噴湧出一陣灰蒙蒙的煙霧。“我跟趙春花從中學就是同學,多少年的朋友了,我跟思雨也是通過她認識的。最近她精神狀況不是很好,我們做朋友的理應多關心她,可是接連幾天晚上找她也找不到,我們問了幾次她才說是來找你了,至於來做什麼,怎麼問她也不說。
我直言不諱地告訴他倆,她是去樓頂燒紙錢,兩個月前那裏跳樓死了個女人,她就是燒給她的。
他倆飛快地對視了一眼,仿佛對我這個回答頗覺意外。
“那她還說什麼別的沒有?”耿輝問。
我想了想,就把趙春花找我的經過,以及她敘述的那個故事跟他們大概說了一遍,我說,她跟我講到了趙露被綁架、被整容,講到了跳樓自殺的整容師蘇蕊,她隻講了這些,其他的我就不知道了。
他倆都不說話,像是在思考著什麼,我仿佛聽到他們顱腔裏傳出了電腦風扇的聲音。
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呀,我問耿輝,能不能跟我說說,關於那件事,趙春花就跟我講了半截,然後就沒了,我真挺好奇的。
耿輝把小半截香煙摁熄在煙灰缸底,就像正在掐死一隻昆蟲。他別過臉看一眼陳思雨,轉回來對我說:“其實這事沒那麼複雜,蘇蕊是我以前的女朋友,在你們那棟大廈一家美容院工作,我們處了兩年,一直不冷不熱的,後來一次偶然的機會,我通過趙春花認識了思雨,挺喜歡她的,於是我就跟蘇蕊提出分手,當然,我也沒說是因為我喜歡上思雨,畢竟這話不太好出口。可是無論我怎麼說,蘇蕊就是不答應,說要是分手她就去死,我以為她就是說說氣話,也沒當回事,躲了她一段時間,沒想到她竟然真尋了短見,臨死前還留了封信,說她知道我愛上了別的女人,要做一件令我們倆一生痛苦的事,後來我們才知道她是要把思雨整容成她的樣子,然後自殺,好讓我一輩子對著那張跟她一模一樣的臉,痛苦,難過,恐懼。用那封信裏的話說,她要把她的墓碑立在思雨的臉上,讓她的死成為我和思雨之間永遠消散不去的陰影。這做法的確挺惡毒的,比傷害思雨,或者毀了她的容更會讓我們痛苦,可不知道什麼原因,也許是她沒見過思雨,陰差陽錯地把她們單位的趙露當成了思雨,結果趙露替思雨承擔了這一切。”
陳思雨接過來說:“我們主要還是不放心春花,她從上個月起就不上班了,總是嚷嚷著有鬼跟著她,單位送她去醫院看了一次,說是輕度的精神分裂症,所以她要是再找你,你給我們打個電話。”
我點點頭,接過她遞過來的名片,“對了,她今天晚上還會來,她說要帶一件什麼東西來給那個女人招魂,你們要是有興趣,可以提前點過來,藏在一邊看看她做什麼。”
“招魂?”他們麵麵相覷,然後把目光降落在我臉上。
【7】
那天晚上,我看著桌上的手機屏幕,時間的每一次推進都讓我心髒莫名其妙地抖動一下。我在值班室裏焦躁地轉來轉去。
我有點後悔昨晚答應趙春花那個神經病女人做這件事,那一萬塊錢衝昏了我的頭腦。
我不該答應趙春花,幫她把耿輝和陳思雨騙到天台上,為了那筆錢,我竟然聽憑了一個精神病的擺布,也不知道是她瘋了,還是我瘋了。
從出了飯店門到現在,我一直心神不寧,就像身體裏某種危險氣體泄露了。
在耿輝和陳思雨麵前,我都是在表演,什麼招魂更是個吸引他們的噱頭,那件事的真相,昨晚在天台上,趙春花已經跟我講了,而且她講得更加徹底。
有一些事情,耿輝和陳思雨甚至都不知道。
為什麼蘇蕊會誤把趙露當成陳思雨?那是因為蘇蕊在動手前,首先找到了趙春花,她將一把水果刀抵在趙春花的喉嚨上,說她已經知道耿輝的新女友就是她單位的,她不想傷害趙春花,隻想要一張那個女孩的照片,以及她的名字。
一念之差,趙春花將趙露的照片拿給了她。她倒不是為了保護陳思雨,誰叫趙露跟她的過節更多呢?她們爭吵過幾次,趙露說了不少難聽的話,她自己很快就忘了,可趙春花都清清楚楚地記著呢。趙春花惡毒地想,也許紅了眼的蘇蕊會給那個臭丫頭一刀,或者朝她臉上潑上一桶硫酸,這都是她樂於見到的,但她沒想到,蘇蕊采用了整容這個異想天開的報複方式。
在得知蘇蕊的死訊時,她的腦袋裏像是有一件東西輕微地響了一聲,就像一塊木材被斧子劈開了,就是那樣的聲音。從那天晚上起,她就開始看到滿臉血和腦漿的蘇蕊坐在她身邊,胳膊和大腿上的骨頭亂七八糟地支起來,她的身體因此變得奇形怪狀,像一把骨架扭曲變形的破雨傘。她一刻不停地質問她,你為什麼要這麼做,你害我白費力,害我白死。她的血滴答滴答地落著,滴得到處都是。別人說她是精神分裂,說這些是幻覺,她覺得這樣的說法太可笑了,她眼睜睜地看到蘇蕊的鬼魂就在她麵前,連裂開的傷口,白茬茬的骨頭都看得清清楚楚,怎麼會是幻覺?
為了擺脫掉她,趙春花想到了賄賂,於是誠心實意地為她燒了幾天紙,可是她還是經常出現,惡狠狠地盯著她,在她耳邊絮絮叨叨,最後趙春花絕望地問她到底想怎麼樣。她聽到那個鬼魂嗚咽著回答:“給我殺掉那個女的。”她知道她指的是陳思雨,她考慮了一下,這個要求似乎不算過分,她犯下了錯誤,自然就要彌補。於是她準備了幾種殺掉她的方式,如果有可能,連耿輝她也不放過。
她把那張儲存著一萬元錢的銀行卡交給我,讓我在今天午夜把那兩個人誆騙上天台,等她做完了要做的事,就把密碼給我。她交代的事我已經做了,接下來就看她的了。
現在,那個瘋女人已經在樓頂了。
我焦躁地走來走去,緊貼在胸前的口袋裏插著那張銀行卡,再往裏,就是怦怦跳動的心髒,也許那個叫做良心的東西就藏在那裏,我感覺它在像小獸那樣掙紮著,讓我一陣陣心慌。我走來走去,拿不定主意。就在這時,黑暗中我的手機發出一聲微弱的報時音,10點整。與此同時,我聽到窗外傳來一陣粗糙的汽車引擎聲,兩道刺目的光柱後麵,一輛出租車緩緩停靠在門口的台階下。我渾身戰栗著看著那對情侶下了車,沐浴著昏黃微弱的路燈光芒慢慢朝我走來。
我知道,此刻,在高處,有一雙眼睛(也許是兩雙)也一定在一眨不眨地盯著他倆,他們正在慢慢地走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