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能猜到發生了什麼嗎?”趙春花講到這裏,停下來問我,就像是有意為我設置了一個懸念。我略微思索了一下,說出了我的猜測,“她叫人給毀容了吧?”
趙春花立刻搖了搖頭,我頗感費解地問她,如果不是毀容,那綁架她的人為什麼要用繃帶包紮她的臉,有什麼用?
趙春花臉上再次浮現出那種神經質的笑容,“她的臉並沒有被毀容,相反,她被整容了。”
這個答案真是出乎我的意料,我結結巴巴地問道,“你是說,有人綁架了那個女孩,然後給她做了個整容手術,又不明不白地把她放了回來?”
“就是這樣。”趙春花說。
她說,趙露的臉上有明顯的淤血、紅腫,還有縫合的痕跡,醫生指出這都是由整容手術造成的,那些傷口雖然沒有愈合消腫,她的臉也稍稍有些變形,可她的容貌改變一目了然。她完全是另外一副樣子了。
“是不是把她整得很難看?”我不甘心地問。
“可不是你想的那樣,她整容後的樣子即便算不上美女,也比她之前要漂亮很多。”說著,她把最後一遝紙錢像撲克牌那樣展開,丟進紅舌般在風中舔舐的火苗,兩手撐著大腿站起來,“腿都麻了,今天就這樣吧,也燒了不少了。”
可我的興趣還深陷在她的講述裏無法掙脫。
“那後來呢。”我站在她身後,不屈不撓地追問,“後來又發生了什麼事?”
可她卻不再說話了。她拽了拽裙子上的褶皺,慢慢朝樓裏走去,看樣子她完成了今天的任務,打算離開了。這讓我多少有些失望,不過臨出門時她承諾了我,明天不僅會為我帶來下一個一百塊錢,也會帶來後麵的故事,她叫我等著她。
【4】
第二天夜裏,還是前一天的時間,她如約前來,仍舊提著一塑料袋的冥幣,隻不過今天她換了套白色的裙子。我們來到天台上,經過白晝陽光的曝曬,昨天夜裏那些在月光下銀亮亮的水窪都已經消失無蹤,地麵上是一覽無遺的水泥的灰白色,就像是死者的皮膚那樣僵硬而缺乏光彩。
她點起了火,青白的月光籠在橘紅色的火光上,天台上的氣氛顯得有些詭異,她把紙錢一張張投入火中。
今天她的話明顯不多,看到那些紙幣燒得隻剩下一小半了,我忍不住提醒她,她像是剛剛想起昨晚的承諾,撿拾起那個未完的話題。
她輕描淡寫地說,入院兩天後趙露仍舊昏迷著,因此從她身上也得不到什麼線索,隻能期冀著她的醒來,不過警方通過一個偶然的機會發現趙露原來是被依照著一個女人的樣子整的容,他們也查到了那個女人的身份,她的名字叫蘇蕊。
“那就對了,一定跟這個叫蘇蕊的女人有關。”我拍了下手,高興地說,“警察一定詢問了那個女人,她是怎麼說的?”
趙春花朝夜幕深處望了一眼,她的目光仿佛同這夜色一樣,也是黑色的。“她?她怎麼可能說話?警方發現她同整容後的趙露長得像,已經是她成為一具屍體以後的事情了。在趙露被發現後的次日,蘇蕊就已經死了,她們的相似是一個警察在勘察蘇蕊的死亡現場時偶然發現的,假如不是那個警察同時參與了趙露的綁架案,或許沒有人會注意到這一點。”
我瞪大了眼睛,“什麼,你說那個蘇蕊死了?她是怎麼死的?”
“自殺。”她拍了拍身邊的水泥地麵,“就是在這,在這裏跳下去的。”
她的話令我大驚失色,我騰地站起身來,後退兩步,“你是說蘇蕊就是兩個月前從這裏跳樓的女人?”
趙春花怪笑著看著我,“是啊,就是她啊,你幹什麼那麼激動?”
我用袖子在臉上囫圇著抹了一把,我倒也不是激動,我有什麼好激動的,隻是有些出乎意料罷了。我慢吞吞地重新蹲回到原來的位置,撥了撥將熄的餘燼,感慨這件事真是越發撲朔迷離了。趙春花哼了聲,有什麼撲朔迷離的,我要是告訴你蘇蕊是做什麼的,你馬上就能猜到是怎麼回事了。
我立刻轉向她,不眨眼地看著她,等待著她的回答。
可是她又不說話了。她站起身,仔細地撣了撣裙腳上沾染的灰土,這意味著又到她離去的時間了。看來,要聽完她的故事,還真得需要一些耐心。
【5】
第三天,也是我們約定內的最後一天,趙春花來得比前兩天更晚一些,當我迫不及待地想繼續昨夜的話題,問起跳樓的那個女人的職業時,趙春花伸出一根手指在我的臉上虛擬著劃動了兩下,看得出她是在模擬著一把刀,她告訴我說:“她是個整容師。”
我“啊”了一聲,高高挑起的聲調透露出我有多麼的難以置信,我立刻猜到了幾分。
“整容師?難道就是她綁架了趙露,把趙露整容成了自己的模樣,然後跳樓自殺了?”
“就是這樣的。你腦子不錯,警察也就你這個頭腦。”她讚許地說。
“可是她這樣做圖什麼?她又為什麼要跳樓自殺?難道她倆之間有什麼錯綜複雜的關係?”
“你猜錯了,”趙春花說,“那個整容師蘇蕊跟趙露之間一點關係都沒有,她們甚至連認識都不認識,就像你和我在三天之前的那些日子裏,是純粹的陌生人,沒有任何交集,連一根蜘蛛絲那樣的關係都沒有。”
“那不是有病嗎?把一個毫不相關的人綁架回去,然後照著自己的臉給人家整容,然後再去尋死,她一定是神經不正常。”
趙春花冷哼了一聲,說道:“別瞎猜,這裏麵的事你怎麼知道。”
她雙手合十對著天台的四個方向拜了拜,默念了一些話,看樣子是在向死去的人哀告,我一頭霧水地站在一旁,還是搞不清楚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漸漸地,她的表情越來越痛苦,五官扭曲著,就好像在經受著電刑,她的牙齒咬得咯吱咯吱直響,形容殊為可怖,過了足有五分鍾,她才漸漸恢複正常。
她無力地坐在冰冷的地上,強撐著站起來,我看出她又要離去了,好奇心驅使我拉住她,請求她把這個故事講完。
她臉色鐵青,粗重地喘息著,眼神直勾勾地看著我,忽然說,我可以告訴你故事的真相,還可以再給你一筆錢,你願不願意再幫我一個小忙?
這天夜裏沒有月光,這時候最後一星火苗熄滅,黑暗中,她的臉顯得陰森森的,詭異得如同一張15世紀的舊油畫。她就那樣看著我,在這死過人的天台上,在這濃黑如墨的黑夜深處,直看得我心裏一陣陣發麻。我想我最正確的選擇,應該是盡快離開這裏。
【6】
第二天中午,我正坐在值班室的椅子上無聊地打著嗬欠,回想著昨夜的那些事,聽到有人在大廳咯、咯地敲我的玻璃。我抬頭,見外麵站著一個穿著黑色休閑西服的年輕人,二十七八歲的樣子,頭發濃密,帶有些天然的卷曲,嘴角緊緊抿著。他隔著玻璃對我做著手勢。
我站起來拉開那扇鋁合金窗,問他找誰,他笑了笑,說:“就找你。”
這話讓我頗有些摸不著頭腦,因為我根本就不認識他。可是他說得很圓融,“現在不就認識了?”緊跟著他就發出了邀請,“一起吃個飯吧,我請客。”
更有意思了,一個陌生人不期而至地來找我已經讓我覺得意外了,沒想到他還要請我吃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