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聽到老警察是怎麼答複的,兩個警察已經上了車,警車掉了個頭,慢吞吞地開走了。
我仰起臉數到黎晚晴居住的八樓,鋁合金玻璃窗反射著正午的陽光,刺得我的眼睛一陣陣地生疼,所有的窗戶就像是一群排成一排的麻雀,看起來都是一個模子裏做出來的,我實在看不出任何的異樣。
難道真像黎晚晴說的,宋建明殺了前妻,把屍體藏在了立櫃裏?但這個季節,除了冰櫃,沒有別的櫃子可以保證屍體不散發出腐爛的惡臭。
不過我馬上想到宋建明是個醫生,她可能把女人切成一段一段的,然後找一個巨大的玻璃缸,在裏麵倒滿福爾馬林,讓她前妻身體的各個部分像南極海麵的浮冰一樣漂得七零八落,然後把它們一股腦兒地鎖進那口立櫃裏。
我又想到另一種可能,會不會那個女人根本就沒有死,而是每天生活在那口暗無天日的櫃子裏?
那不是有毛病嗎?
還有種解釋,那就是櫃子很正常,而黎晚晴不正常,一切都是她疑神疑鬼,庸人自擾,她所看到的不過是她自己製造出來的幻覺。
我覺得最後一種解釋可能性很大,我跟黎晚晴在一起生活過一千多個日夜,對她了若指掌,她看起來像個淑女,但抽起瘋來會有點神經質。也許在同宋建明交往的過程中她的這個缺陷愈加嚴重了,通過昨天的接觸,我發現她已經有了一點精神異常的跡象,我不敢保證她的講述完全真實,沒有任何添油加醋乃至顛倒錯亂的地方。我真的不敢保證。
本來我還想找那個叫蔡姐的女人問問情況,可現在我改變主意了。
我想,最簡單的辦法莫過於打開那口櫃子看一看,看一看,一切就都清楚了。
【8】
我和黎晚晴選擇了一個宋建明值夜班的夜晚,來到了他家。去之前,我到建材市場買了根一米多長的撬棍,以及一把鐵錘。
儲物室的門居然也被宋建明上了鎖,這令我有些緊張起來,難道裏麵真的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
我三兩下就撬開這扇門,這難不倒我,我幹過兩年裝修。
那口魁梧的立櫃出現在我的麵前,它是暗紅色的,紅得發黑,陰沉沉的像一口棺材。我在十三陵陰暗的地宮裏曾經見過類似風格的家具,那些都是幾百年前的老東西。
兩扇描龍畫鳳的櫃門緊緊關閉著,像一張一言不發的嘴,把秘密藏在肚子裏。
我拽了拽櫃門,果然鎖著。我揚起撬棍輕輕插進兩扇門之間的縫隙,黎晚晴立刻像一隻膽怯的小鳥般躲到了我的身後。我深吸了一口氣,兩臂漸漸用力,咯啷一聲,鎖銷應聲而斷,借著撬棍震動的力量,櫃門慢悠悠地在我們麵前開啟了。
一陣冷颼颼的氣息迎麵而來,我前額上的頭發也被吹動了。
我的所有預料全部都落了空。
這個巨大的櫃子裏裝的不是屍體,也不是活人,而是一個牆壁上的洞。
這個洞能容一個人側身通過,像一扇小小的門,我朝洞裏麵望過去,居然看到大半個亮白光潔的馬桶。然後我還看到掛著水珠的洗手池、鵝黃色的毛巾,還有一瓶淡藍色的飄柔洗發水。
一個瘦瘦的女人站在馬桶旁邊,穿著白色的睡裙,一臉驚恐地注視著我們,我們就像是兩隻相對打洞的老鼠,在洞穴打通的一刻互相看到了對方。從她周圍的環境,我敢肯定,她是在隔壁的衛生間裏。
我終於知道了,櫃子裏原來是一個通道,連通著802房與隔壁的803房。
那麼這個女人是誰?還用說嗎,當然是宋建明的前妻,她的名字叫趙美。
【9】
一個月後,宋建明與趙美被雙雙送上法庭,女的判了無期徒刑,男的判了12年。
我打聽到了事情的經過。
宋建明和趙美是對恩愛夫妻,最大的煩惱就是發財離他們太過遙遠。在別人看來,宋建明是醫生,趙美是醫院的出納,這樣的家庭已經算是小康了,但兩個人喜歡跟那些錢多得嚇人的老板來比,一比,他們就顯得可憐巴巴了。
後來宋建明就攛掇趙美從醫院的資金裏拿錢,前後拿了300萬元。
他們把錢拿去炒股票,結果輸得一塌糊塗,八輩子也還不上了。
醫院馬上就要查賬,趙美隻好逃跑,臨行前一晚,宋建明說:“一旦事敗,咱們的房、車都會被變賣還錢,什麼都沒了。”
趙美問:“怎麼辦?”
宋建明說:“反正你也要走,幹脆我們先離婚吧,這樣我跟你劃清界限,財產歸我,他們就沒理由動了。等風頭過去,我悄悄賣了房子去找你,咱們偷渡到國外去。”
趙美想想就同意了,瘦弱的肩膀就把一切全都扛了。
果然追查起來,一紙離婚證成了宋建明的護身符咒。
趙美跑到了澳門的一個遠房親戚那裏躲起來。
沒想到還不到一個月,她就聽說宋建明找了個女孩,他居然打算結婚了。
她差點瘋了,不顧一切地趕回來要和宋建明同歸於盡。
這時宋建明已經籌備同黎晚晴結婚了,他跟憤怒的趙美解釋說,他也是不得已而為,壓力太大,雖然他們離婚了,但警察不相信,所以他才找黎晚晴結婚,隻不過是把黎晚晴當成個遮掩的道具,讓別人以為他重組了家庭,真的跟趙美完全斷絕了關係。
他勸趙美再出去躲兩年,去香港,去泰國,去緬甸,去哪都成。
趙美說:“鬼才相信你呢。我就住在家裏,死也要跟你在一起,要抓就抓吧,大不了咱一起去蹲大牢。”
宋建明拉下了臉:“不行。”
最後想了個折中的辦法。宋建明悄悄把隔壁的803租下來,那是他一個鐵哥們兒的房子。他把趙美安頓在裏麵,一日三餐給她送飯,不許她出門。
但整天出來進去的風險太大,宋建明靈機一動,在儲物室的牆上開了洞,直通隔壁。
把客廳裏的立櫃搬過來擋在上麵,天衣無縫。
接下來的日子裏,宋建明小心翼翼地遊走在兩個女人的邊緣。女人都是鋒利的剃刀,尤其是兩片幾乎挨在一起的刀片,中間留給他的縫隙太小了,他十分清楚,一個不小心就會被哪片劃得鮮血淋漓。
趙美很留戀隔壁的家,有時候他會在半夜裏爬過來到儲物室裏坐上一會兒,回味一下跟宋建明在同一個屋頂下生活時的情形,悄悄地掉幾滴眼淚。她後悔極了。
她想去客廳裏坐一會兒,看看電視,但宋建明不讓。宋建明給她規定的底線是,最多在儲物室裏待一會,還要倍加小心。
她憋壞了。有幾次她半夜裏悄悄跑出去透透風,沒想到卻被7樓的女人撞見了,她聽到那多事的老女人打電話給黎晚晴,幸虧她帶了803的鑰匙,趕在黎晚晴出門查看前躲進了屋裏。
她黑了,瘦了,精神都要崩潰了,她不知道這老鼠似的生活什麼時候是盡頭。
也許最後被抓到,對她來說反倒是個解脫。
當我最後得知了宋建明的計劃時,著實為黎晚晴捏了把汗。
宋建明之所以選中了黎晚晴,是因為她在當地幾乎沒有親戚朋友,他在飲水機裏放了一種精神類的藥物,長期服用,一年之後,黎晚晴會變成一個徹頭徹尾的白癡。那時候,儲物間那扇門就可以光明正大地開通了。
他將履行對趙美的承諾,還原他妻子身份。她們恩愛如往昔,那個白癡隻會每天不聲不響地坐在角落裏,幾乎不會妨礙他們的婚姻。
可惜,計劃總趕不上變化,他的計劃最終還是落空了。
【10】
黎晚晴跟宋建明解除了婚姻關係。黎晚晴得到了那套房子。
半個月後,她打算把房子重新歸整一下,請我去幫忙。她大方地說:“看什麼家具家電喜歡,你搬走就是,作為對你幫忙的感謝。”
別的我都沒動,我找幾個搬家公司的工人把那個雕漆紅木櫃拆卸成幾塊,搬回了我家。
文章開頭時我說了,我的妻子已經離家有一段時間了,我很想念她,這個櫃子放在家裏,說不定哪天會派上一些用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