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個騙子。”黎晚晴轉換了話題,開始給宋建明定罪。
“騙子?”宋建明神經質地大笑起來,直笑得肩膀抖動,“你有問過我以前結過婚嗎?你問了嗎?你問都沒問,又何言騙你?”
“你有老婆,你這是、這是重婚罪。”黎晚晴氣急敗壞。
“你說得不對,我跟她已經離婚了,而我和你——黎晚晴女士的婚姻則受中華人民共和國婚姻法的保護。”
“鬼話,屁話,鬼才相信。”
宋建明冷笑著:“第一,我不是鬼,我的話不是鬼話;第二,我從不說屁話;第三,我的話不需要鬼來相信,而是要你相信。”他的眼睛直視著黎晚晴,臉上的肌肉抽搐著,顯得殺氣騰騰,出口的每個字都像一顆鐵釘,釘進黎晚晴的耳裏。
“那個女人,你的前妻現在在哪裏?”黎晚晴聲音明顯有些顫抖了,那口暗紅色的櫃子又在她的腦中悄無聲息地浮起來。
宋建明湊到她麵前,他的鼻尖幾乎蹭到了她的臉上:“你問我?鬼才知道她在哪裏。她失蹤了,你明白什麼是失蹤嗎?就是不見了,很多人都在找她,用各種方式找,可就是找不到。”
宋建明遺憾地搖了搖頭:“看看,我怎麼也說‘鬼才知道’?都是跟你學的,我是個醫生,可不能這麼說話。”
他慢悠悠地把自己陷在沙發裏,緩緩點燃一根煙,煙霧翩翩起舞,向空中蜿蜒爬升。
誰都不說話了,電視機的熒光忽明忽暗,像一陣陣閃電明滅。房間中遊弋著一絲清冷的氣息。
黎晚晴側目望著宋建明,她忽然覺得眼前的男人竟是那樣的陌生,她才意識到,自己對他的了解僅僅局限於一層皮,連骨頭都沒觸碰到,他心肝是什麼顏色的,他有幾根花花腸子,全覆在這層衣冠楚楚的表皮之下,她一無所知。
【5】
夜裏,黎晚晴和衣睡在客廳裏,這是她新婚不久,分居的第一天。沙發的舒適度遠不及臥室中的大床。
女人在她們的生活中為什麼總會流離失所?
客廳裏的落地鍾沉悶地敲了十二響,最後的一響餘音未絕,黎晚晴醒了。
口渴,掙紮著坐起來,穿過一條小走廊到廚房的飲水機接水。
水汩汩地流進杯子,聲調漸漸由低到高,在黑夜裏顯得清晰嘹亮,像是有人在哼唱著怪裏怪氣的曲調。
女人膽小,黎晚晴心裏有些發毛,抬頭四下觀望,四壁雪白的瓷磚反射著蒼白單調的光,像世界上最光潔的皮膚。
水接滿了,齊平在杯口處微微蕩漾,黎晚晴直起身出了廚房,剛跨出兩步,就聽到像是有個女人在房間裏的什麼地方哧哧地笑了一聲。
這聲音輕飄飄的,就像個白塑料袋在頭頂上飄過去,這聲音短暫響起又戛然而止,像一隻白白的小手在什麼地方撫摸了一下就趕緊藏回背後。
黎晚晴的手哆嗦了一下,水灑出一些,濡濕了地毯。
她的心跳得像個架子鼓,神經則繃得如同即將迸裂的琴弦。
她保持著固定的姿勢,豎起耳朵努力捕捉周圍每一點細微的聲響,額頭鬢角冷汗漸漸沁出來。
闃寂無聲,除了冰箱電機嗡嗡的震顫聲,難道是自己聽錯了?
她極力回憶著剛才那笑聲,它殘留在耳邊,感覺很真實,就像水麵環環蕩漾的波紋,就像人身後拖長的影子。
也許是幻覺吧,黎晚晴揉了揉太陽穴,正要往客廳走去,她聽到身後傳來一聲若有若無的歎氣聲,幽怨而疲憊。
黎晚晴猛回頭,她的目光釘在身後兩米外儲物室墨綠色的木門上,再也動彈不得。這次她終於分辨出,這聲歎息就源自於這扇門後,確鑿無疑,它穿透了門板,有氣無力地爬進了黎晚晴的耳朵裏。
黎晚晴咬咬嘴唇。她心中像流水一樣被注入了恐懼,但另一條管道也在朝裏麵灌注著好奇。那扇墨綠色的木門,竟對她產生了一股巨大的吸力。
門上有個鎖孔,黎晚晴把眼睛湊上去。
兩秒鍾後,她做出了一個正常女人麵臨恐懼時的標準反應,就像一隻輪船上的汽笛那樣尖叫起來。
【6】
當黎晚晴講述到故事的這個環節時,在星巴克咖啡館暗淡的燈光下,我看到她兩隻白皙如象牙雕就的手因為恐懼而顫抖起來,她雙手依舊握著深棕色的咖啡杯,仿佛杯子是一個把手,她抓住它就不會摔倒似的。
我問她:你到底看到了什麼?
一個白色的女人。黎晚晴盯著我的眼睛,像是在囈語。儲物室裏麵很黑,但我還是看到了她,她就像一個白色的影子,坐在牆角的一個紙箱子上,一動也不動。
“你看到她的樣子了嗎?”我問她。
“沒有。”
“她在做什麼?是在用一把梳子在梳頭發嗎?”
“什麼?”她不解地問我。
“我看了不少鬼故事,那些編故事的總喜歡安排女鬼在空屋子裏用一把梳子梳頭發,所以聽你這麼一說,我就順便問問。”我笑著抿了口咖啡。
但黎晚晴沒有聽出我的戲謔,她很認真地搖搖頭:“她沒梳頭發,好像隻是一動不動地坐在那兒,她做什麼我不知道,我能肯定的隻是看到了一個白色的影子,一個年輕女人的輪廓。”
“然後呢?”
“然後我就叫起來,跑到臥室裏把宋建明拖起來,他打開了儲物室的門,但裏麵什麼都沒有,隻有一些雜物,還有那個鬼氣森森的舊式木櫃。”
“對這件事你怎麼看?”我問她。
“當然是見鬼了。”黎晚晴吃驚地抬起頭,那眼神仿佛在問我,“難道你還有什麼疑義?”
“我猶豫了好幾天,還是給你打了電話,在這個城市裏我想不出還能夠找誰。幸虧你沒有更換手機號碼。”
她的話說得我心裏暖洋洋的,仿佛夏天跑進了我的心裏。
“宋建明呢?他是你的丈夫,你為什麼不找他?”
“他?”黎晚晴冷笑,“我已經不相信他了,我甚至覺得,就是他殺死了她的前妻,而屍體就藏在那個立櫃裏,我昨天晚上看到的一定就是那個女人的鬼魂。”
為了印證她的看法,她繼續給我講述了後麵經曆的一件事,她說,昨天午夜12點左右,外麵下起了很大的暴雨,雷聲轟鳴,本來她已經睡了,住在樓下的蔡姐忽然打了個電話給她。蔡姐的聲音緊張兮兮,她說一分鍾前她去鎖防盜門,剛打開裏麵的那道木門,透過鏤空花紋間的空隙,看到一個女人慢慢地走過她家門口,向樓上去了,她覺得那個女人走路的姿勢有些僵硬,好像關節的活動不太正常,便目送著她一直隱沒在樓梯拐角,她覺得這個女人似乎在哪裏見過,猛然想起來那不正是宋建明的前妻嗎?她頓時毛骨悚然,立刻拿起手機給黎晚晴打電話。黎晚晴呆了,她拉著宋建明戰戰兢兢地到樓道裏看了一圈,連半個人影都沒有,下到七樓,蔡姐還拿著手機站在門口,她說那個女人上去之後的這段時間裏,並沒有人從樓上下來。
黎晚晴的眼睛裏爬滿了恐懼,她一下下撕扯著自己的頭發。
“也就是說,那個女人從七樓上到八樓忽然就消失得無影無蹤了,還有什麼說的?她確鑿無疑就是個鬼魂。她一定徑直穿過了牆壁,悄無聲息地進到了我的家裏。她不僅出沒在儲物間裏,每個晚上,她還可能坐在沙發上一聲不吭地跟我一起看電視,或者站在浴室的角落裏靜靜地看著我洗澡,但是我看不見她……”
我覺得黎晚晴的故事越說越離奇了。
【7】
我把杯中的咖啡一飲而盡,看看時間不早了,我提議讓她打輛車先回家,我用我男人的性別向她擔保,一定會幫她把整件事情搞清楚。
可黎晚晴沒有回家,她找了家賓館住了下來。我很理解她,女鬼、殺人惡魔,這兩樣我們人類最為恐懼的東西居然在她家裏湊成了一套,攤上這樣的事情,即便像花木蘭那樣勇敢無畏的女人也會出去住旅館吧。
第二天,我到黎晚晴居住的小區去了一趟,那個小區聚集了不少白領,處於新老城區交界處,是我們這座城市樓盤中的一個標杆品牌。信步來到黎晚晴所住的那幢單元樓前,我看到一輛白藍相間的伊蘭特警車停在樓門前,不一會兒,兩個警察從樓門裏出來,我聽到稍微年輕一些的警察對另外一個抱怨說:“活不見人,死不見屍。那小子一張嘴推得一幹二淨,要不咱幹脆申請張搜查令到他家翻翻,找到證據直接把他拘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