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這把關乎到整個案情的小刀,我反反複複多次盤問過他。這孩子強啊!就是咬定不倒口,肯定就是那天在你家弄丟的。你想麼!他連公安都敢瞞住頂著,指望你我能問出他個啥名堂來?”
“刀子是個關鍵。拿走他刀子的人,肯定就是從牛圈裏救出趙小牛的人,又一起參與了救走杜娥。顯然,也就是這個從孫子褲腰帶上拿去他小刀的人,把啞巴給害死了。這一切,也隻有孫子他能夠說得清楚。”
“他走就讓他走吧!這時候,你我也把他留不住。反正有公安局在搞案子,人家會有辦法搞明白這些事的。”
哥哥再把陰鬱沮喪的臉上眉骨緊皺,傷情哀歎過後,說:“我這段時間老在想,能不能寫東西朝上麵反映。比如說,朝省上中央,朝地區黨政人大去告公安局這些沒用的東西。從上麵給公安局領導施加點壓力,督促他們盡快結案。這手段用過之後,我們再說托熟人走關係去拉攏收買他們。這樣上壓下促,雙管齊下,或者他們真地重視起來。我們死了人,凶手逍遙法外。公安局就這樣牛拉馬不拉辦案子,不緊不慢長期往下拖,何時才能到頭了結案件?真叫人受不了!”
弟弟耐心聽著哥哥滿腹牢騷把話說罷,會心地笑了,且朝他一陣子擠眉弄眼過後,急忙拿過桌麵上正寫的材料走過來,歡喜不盡地對哥哥,說:“你看,我這是在做啥呢?我就是正在給省地各級領導寫這個案子哩,調動這些老和尚給公安局念起緊箍咒,拿起鞭子棍子朝這條老牛的屁股上狠狠擂上幾下子。”
哥哥一聽,那樣興奮不已,激動地喊一聲“是嗎”!忙湊近到桌子旁來看。
“哥呀!咱倆真個是從一個娘肚子裏爬出來的,簡直想到一塊去了!我也這樣想,不收拾掉趙小牛、杜娥,我們就不得安生。不僅你折不下這口氣,我也咽不下去呀!不光你丟麵子,讓我這堂堂一鎮之長的臉往哪兒放麼!”
山彪朝哥哥這般狂言浪語發瘋了好一陣子,意猶未盡,望對著哥哥那雙不停在眨動著的細眉小眼,盡心盡意與他繼續表述,“我的哥喲!這些天以來,你弟弟夜夜都在做惡夢。那可是赤膊上陣和人廝打在一起,鬼哭狼嚎不可開交。真要是見到這個拿了孫子小刀後在行凶的歹徒,你就相信弟弟,我就是拚上老命,非得要把他碎屍萬段不可!”
正在這時候,有人篤篤在敲門,推開門跑進來的是孫子朝暉。
他旁若無人徑直朝爺爺奔攏過去,撲在懷裏朝他喊:“爺爺!奶奶叫你,爸爸回來了。”
孫子被爺爺雙手從懷裏推轉過身子來站立下來,他見著山豹爺爺就坐在沙發上,忙著興奮地喊叫:“大爺爺!我爸回來了,要接我去新疆呢!”
朝暉這便拽起爺爺朝外走。
弟弟招呼哥哥,“走吧!一同到家裏去,看看咱老申家的這位好幾年就不曾見過麵的大少爺……”三人這就忙著走出門來。
5
山彪陪同哥哥手拉小孫子一起,三人在小鎮街道上正走著,耳畔從衛生院內傳來了幾個女人同時在悲痛嚎啕的哭聲,也就連忙停住腳詢問路邊店鋪群眾。
有人告訴他們,說,“磨王溝村趙家的老太婆死在衛生院了。痛哭的是老太太的兩個女兒和外孫子們。”
此時,見衛生院門口正有一幫人推拉著一輛人力車痛哭聲裏朝外走來,車上拉著正是老太太的屍體。其中,有史月愛和兒子杜鵬也在幫忙推車。
山豹擰轉身子站在街頭上,不管當副鎮長的弟弟就在自己身邊,絲毫不顧體麵地衝對著這夥拉車子的人,也就是衝對著老太太的屍體嚷嚷開了,嘴裏一個勁還在不幹不淨地叫罵,“早該死的老東西!一個二地主婆子活了八十多歲,享得倒是高壽哩!老天爺呀!你咋就這樣不知道睜開眼睛來看看,在這無產階階專政的天下,你也就這樣不認人哩!”
這裏,朝暉一時間望見了自己的朋友,忙停住腳對著爺爺,說:“爺爺!你和大爺爺先回家去。我找人說句話,一會兒就回來。”
他就此停住腳步,見爺爺他們走遠過後,這才迎著拉死屍的車子走過來,皺著眉頭看了看這些正流淚哭喪的人,在一旁從背後拉住了杜鵬。
原來,他倆是黑虎中學初二班的同班同學,又都是少先隊員。杜鵬是少先隊的大隊長,朝暉是中隊長。兩人的關係一向處得要好,算得上親密無間。
兩人見了麵,一下子親熱地站到一旁來,麵對麵近距離靠攏下來,相互間把自己的頭抵拄到對方懷裏,是在竊竊私語交談著什麼。
朝暉小聲裏告訴杜鵬,說:“我要走了,爸爸來接我到新疆去上學。他剛剛才到家,住上幾天過後,我們就去了。”
“那,你啥時候才能回來?”
“這就很難說了!或許,這一輩也不再回到這鬼地方來。對這裏的一切,我都能丟得開放得下,從此之後失去你這個身邊的夥伴,是我留在此間最大的遺憾!”朝暉這樣盡情盡意在和朋友告別。
“就這樣分手,我們就再也見不著麵了……”杜鵬臉上的成色變換著,多少有點難割難舍。
“到了新疆後,我會給你寫信來,把我的地址告訴給你。咱們就常常通信,隻能用筆墨來交流了。另外,我的轉學手續,到開學時由我爺爺找學校辦理寄到新疆。這樣,我就再也見不著張淑芸校長了。等到她度完暑假回來後,你一定得要代我向她告辭,要謝謝她一向對我的關懷照顧!”
杜鵬點著頭,答應:“這沒問題!”
“你能知道,你姐和小牛哥現在在哪兒?把他們的地址告訴給我……”
杜鵬瞪起眼睛盯著對方,不高興地反問:“你打聽這些幹啥?”
從這點看,顯然朝暉把自己救走兩人的事沒有及時地告訴給朋友,沒有讓他知道。杜鵬對這一切來說,心裏都算是在黑著哩。他確實無法知道姐姐和小牛的下落,就便是知道,也不會說給申家的孫子申朝暉。看樣子,雙方都是在守口如瓶。心裏可能都在想:咱朋友歸朋友,是非界限還是應該有的。
朝暉也就隻好說:“唉!有些事情一時半刻,也實在難得和你說清楚。我隻所以要急著找到他們,是要對他們說,一定要高度警惕,不能再回到山裏來落在我們申家人手裏啊!”
杜鵬睜大奇怪的眼睛,忌諱著沒有深究細問,歉意臉紅裏,不太好意思地和他說:“謝謝你對他們的關心!到現在,我也並不知道他們的去向。”
“謝啥哩!加上他們兩個,在我們從小一起長大生活過的這地方,都算是有過深厚交往,幾個合得來的兒時好朋友。咱們既然是朋友麼!恩恩怨怨感情就是一致的,同憂愁共幸福麼!你說,他倆一下子出了這麼大的事,我能不替他們擔心犯愁嗎!”朝暉盡量想是要來表明自己的內心世界。
而讓杜鵬聽來,隻能對朋友這些深情的話感動著,不知道說什麼才好。他見拉人車已經走遠了,忙招手與朝暉辭別,那又像是在逃避開朋友一般跑掉了。
不過,他邊跑邊調轉頭來對著隻知道發愣站在原地的朝暉激動地輕喊了一聲,“祝你一路平安!及早寫信來……”
母親見著兒子追上來,憤憤然把他拉到一旁,那樣子生氣地問:“你知道他是申家的孫子,仇人一般,和他嘀嘀咕咕說啥呢?親熱的簡直就像是一個人……”
杜鵬也隻噘高嘴巴,說:“大人是大人,小孩是小孩麼!他和他家的那些大人不一樣,小孩子就不管大人那麼多事情!”
6
長話短說。時至今日,在我國農村裏這等曆史以來,依如在此之前所開展的那場十年之久的大動蕩大浩劫一樣,人整人這種極其殘酷的“階級鬥爭”持續在進行著。隻是提法有所不同,花樣手法照舊如此。
在這場由基層黨的組織領導人所發動下的暴力事件中,趙家老婆子,這位當初的二地主婆,遭受到無情的打擊重創,被抬送在醫院來躺在病床上呻吟,實指望孫子回來找政府依照法律申訴告狀,能給自己討要個說法,出一口憋得心口疼的惡氣。沒想到,自己日思夜夢盼回來的孫子,果真就如自己挨打受氣時,申家人所指控他的那樣,和杜家姑娘廝混在一起,壞了人家啞巴的美事。而且,孫子這樣愈陷愈深,終於搞出這等人命關天的大案來。這無法無天的孫子,竟然帶著並不屬於自己的婆娘負案在逃,這可如何得了啊!
這時候,這位一生以來就那樣膽小怕事,從未見過大世麵的老婆子,就是在心裏想得再多,殘年餘生使其動彈不得,也就隻能是緊咬牙關強行忍住,把骨瘦如柴的身子擱起在病床上,這種喪氣無望煎熬人的日子就十分難過了。這些天了,自打孫子瞬間從自己眼前消失過後,就像是石沉大海一般有去無回。孫子的下落是死是活,誰也不告訴她,急得她眼睛發藍。她雖然不清楚外麵到底發生了那些事情,這包不住的驚天大案,也就通過病房裏人們傳說的閑言碎語,化作滔滔洪流灌進在老人耳朵裏來了。這些看似流言蜚語,卻變作一把把利劍,指向老奶奶一直在做的美夢,斬斷了她所有的希望。孫子,沒出息的孫子,自己經年累月含辛茹苦撫育養大的孫子,觸犯法律,殺人犯罪;就此從眼前灰飛煙滅,化作烏有,讓老婆子徹底絕望。這些奪魂要命的消息,真如晴天霹靂一般,老人家沉浸在傷感不已中,心裏說不清是個啥滋味,憤懣、失望、淒涼、怨恨……多種情感交織在一起,沒日沒夜地煎熬著她,使殘年餘生的老人家病情加劇惡化,成天躺著不動,不吃不喝,拒絕服藥,無望裏等待死亡的迫臨。這天,果然她一口氣不來,四肢一抻,就這樣咽了氣。
前麵交待寫過,山豹在鎮上親眼見到趙家老婆子嗚呼哀哉,就此幸災樂禍,站在當街大罵了一通,也算是給自己出了口死了兒子後的惡氣。他在心中竊喜慶幸,這是老天爺順應了自己,給兒子這件一時未破沒有著落的案子,那是在給他安撫神經。他這又毒辣陰險地想到,就應該乘機給這在逃的凶手兩人再來點報應,落井下石給他們點顏色看看,以自己的權力讓這老婆娘“不得入土為安”;在村裏不組織人力來安葬這個二地主婆,讓她的屍骨就幹在爛在臭在自己屋子裏,留作本支書懲戒惡人的傳奇佳話美談。
山豹和弟弟一路走來,這樣想好過後,也把這樣的打算說給弟弟知道。這弟弟隻急著趕回家去看兒子,也就漫不經心地聽罷,一頭霧水,不置可否。
於是,這位哥哥來到弟弟家,看望過許久沒見的侄兒過後,也就沒久耽擱時間,及時的趕回村裏,找這些村幹部作了一番短見缺德的安排部署。大家知道,這村裏村長死了過後,一時還沒有選出新的村委會主任來走馬上任。其它閑職副職人等本來就不多管事,也都覺得這獨臂村支書實在是得罪不起,抹不開人情麵子,寧可喪失德行冷落了這已經不喘氣的老人,也不便得罪這有權有勢現任的黨支部書記,隻能是順應著他,“卵子隨球轉,你說咋辦就咋辦。”
山豹不曾想,這村裏人是講情講義的,積德行善不管這許多,一起趕來替老人家辦理喪葬後事。幸虧這早年間,民間自發形成的這種治喪班子依然存在,沒勞多少神,就在照章按部就班緊鑼密鼓在進行了。
月愛和老人的女兒一些人,把小牛祖母的屍體從衛生院拉回時,這裏幫忙的鄰居眾人已將老太婆早年間準備好的棺材抬放在堂屋正中。老太太的女兒們替老人洗淨全身,從室內木箱裏翻找出一個布包袱。打開來那是一包袱壽衣,有單衣有棉衣,有內衣有外套,整整齊齊折疊有七八套之多。女兒們一件件,也是一層層給老人穿上,又戴上壽帽穿好壽鞋,這才收殮放進棺材,蓋上蓋。眾人搭起靈堂,一時間,在靈堂桌上豎立起靈牌,放上香爐,點亮蠟燭。人們紛紛趕來在靈前上香,燒化紙錢,跪地磕頭。
入夜,請來的鼓樂班在屋外搭起的席棚內奏起哀樂,敲打鑼鼓,吹響嗩呐,歌手在靈堂唱起孝歌。全村群眾都趕來幫忙,熱熱鬧鬧搞了一夜。到了第二天上午,人們抬起棺材,把老太婆送上山頭安葬下來。
7
在杜娥打工的這家酒樓,一間裝飾豪華帶有卡啦OK的雅坐室裏,一幫小痞子正圍在滿桌酒菜的席上喝酒。杜娥身穿酒店服務小姐統一穿著的服裝,舉著酒瓶站在客人背後侍奉倒酒。這一幫子人一邊吃著喝著,時不時把眼睛瞅在杜娥身上臉上亂掃亂轉,盡量拿些汙言穢語開些低級下流的所謂玩笑,相互挑逗,也是在調戲姑娘。
上首這位喝到高興處,拿手拍拍身邊一隻空著的椅子,噴著滿嘴吐沫酒星,朝杜娥喊:“妹子,你過來,坐下來陪爺們喝酒!把酒瓶放在桌子上,讓他們自己斟……”
杜娥躲閃拒絕,歉意陪著笑臉,說:“對不起!我不會喝酒。”
席上人哄笑,道:“我的‘三陪’小姐吆,哪有個不喝酒的道理?三陪三陪,就是陪吃陪喝陪睡麼……”
這一個淫笑著,說:“小姐,我們來你們店裏喝酒消費,就是衝著小姐你的漂亮臉蛋才來的。全然不是來品酒味,而是來品品你人的味道哩……”
杜娥被羞辱的無地自容,又不敢離開,隻好低下頭去。
上席坐著的這位人稱“大哥”,興致勃勃端起杯子來一口吞下一杯酒,舉著空杯喊,“小姐怕羞呢!快過來!快過來!給爺爺倒酒,陪爺喝上一杯……”
杜娥隻好舉著酒瓶站在他右手背後,替他把空盅斟上酒。正在她目不斜視,雙手捧瓶倒酒時,這人伸長右臂把她從脖頸處摟抱住,伸長嘴巴照她的臉蛋上親了一口。看那酒杯,連酒一起滾倒傾翻,讓酒灑了個滿桌。連它自己也滾到桌子一角去了,就要掉下地來落得一個粉身碎骨的下場。
那顛狂失態的酒徒,在嘴裏喊著“不要緊”!伸手從下麵把酒杯接住,順手放好在自己麵前。他起身從姑娘手中奪過酒瓶,把她和自己一起拉坐在椅子上,摟在懷裏,用手去摸她的乳房。
杜娥急了,掙脫跳站在一旁,嘴裏隻管連聲央求輕呼,“別這樣!快別這樣!我求求你了,請不要對我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