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千難萬險出深山 萬紫千紅謀生難(1)(3 / 3)

臨夜,山坡叢林中,一片土豆地旁,人字形架撐起一座廢棄了的陳年舊窩棚。無月之夜,棚口外燃燒著一堆熊熊篝火。火光映照見坐地的杜娥,臉色通紅地低頭在火堆旁,手中拿根木棍忙不停點在挑撥柴火,把一個個燒熟變成焦炭似的洋芋撥出火堆外,堆成一堆晾起來。

看那邊地頭上,小牛蹲趴在地上,撥開土豆藤蔓,刨開土來,撿起那些在眼前發白的土豆放在一邊。

這裏火堆旁邊,煨燒的一搪瓷缸裏的水沸騰起來。

杜娥朝小牛輕聲呼喚:“行了行了,夠了,足足夠咱們兩頓飯吃不完的。”

小牛拿褂子包好土豆,提了走過來,緊挨著杜娥朝火堆坐下來,先彎腰在火前,拿雙指捏著開水缸子的把子,把它慢慢扯退離開紅火。

兩人這才拿起熟透了的土豆拍打著,用嘴吹去上麵沾附著的灰土。然後,小心地剝去焦糊的那一層殼,香噴噴吃起來。兩個人那樣如饑似渴地吞咽著,舉起缸子裏的水來喝著。

小牛吃著喝著,深感興奮地說:“還多虧是在這海拔該有兩千多米的山腦上行走,我們才能夠從野外的莊稼地裏刨來洋芋這玩意當飯吃。這時候,要是放在川道平原地帶,成熟的莊稼早收拾罷場了,可就找不來這救命的東西,那也隻有忍饑挨餓往前去趕路了。”

“是呀!沒想到這六月底的大熱天氣裏,我倆竟然坐在這烈焰升騰的大火旁在烤火取暖,真有意思哩!”

杜娥這樣滿心歡喜地說著,這又擔心地問小牛:“哎呀!山林裏的這些野獸,會不會迎著火光跑過來?那可就糟了!”

“不會的,它們怕火。聽說這山上是有金錢豹子和黑熊,更可怕就是野豬,成群而來。雖然它們不吃人,卻專門攻擊傷害人。人們常說,一豬二熊三老虎,數野豬最厲害,也最可怕。咱所在的這窩棚,就是護守秋莊稼的人搭蓋成的,那就是燒起這樣一堆大火來是要嚇退它們的。晚上,咱們可不敢斷了火!”

姑娘再次膽怯畏懼地問:“那要是山下人發現有人在這裏燒火,會不會趕上來呢……”

“放心吧!不會的,這山路崎嶇,夜間很難走。他們要是真的來了,再說麼!”

待一杯水喝幹後,小牛這又舉著缸子往一旁的一條山澗走過去,端回又一杯清清的泉水來,緊靠在紅紅的火焰上燒起。兩人就這樣靜靜地麵火而坐,不聲不響裏香甜地吃著喝著。

夜已深,看窩棚門口餘火隻是在冒著青煙。精疲力竭的兩人,分別蜷縮在棚內左右兩邊幹草堆裏深深地熟睡了。兩個人分開來背對著背,各自都把臉和身體緊貼在窩棚兩邊透風的草壁上。是不是睡著了不敢說,也隻是這般悄無聲息安安靜靜地躺著,一絲不動。

周圍山林裏,傳來一聲聲貓頭鷹啼哭一樣的叫聲。也有餓麂子,或者是其它野獸,行走在山頭林莽間,拉長令人感到分外可怕的聲音在長嚎。

更深時分,山上氣溫陡降,寒氣襲人。兩個可能是在睡夢中吧,看他們分別把身子越縮越緊,迷迷糊糊裏忙著把雙臂朝胸前懷間交叉緊抱。

時過不久,小牛翻身坐起來,拉開頭枕下的提包,掏出一件不知道是什麼衣服,忙不迭地輕輕蓋捂在姑娘身上。他自己則坐到門口來,挑撥開灰燼裏的火炭,用嘴把它們吹燃,架些身邊的幹柴在上麵,慢慢讓火重新燃燒起來。

火光映照在草棚裏,杜娥揉揉惺忪的雙眼坐起來,急湊近火邊來取暖。她就勢坐在小牛一邊,茫然迷瞪裏把這還沒有睡醒的身子倚靠在他的臂膀上。看她這又將滑落的雙手趴伏在他的一條腿上,迎著火光又一次進入了夢鄉。

陽光照耀下的密密叢林中,透過層層疊疊的綠色濃陰,閃現出一條隻有野生動物行走過的荒草叢生的小徑。小牛、杜娥相互攙扶著,也便不停地拿手撥拉開野草荊棘,艱難地穿越在所謂的道路上。

這時候,兩人來在一片綠茵鋪地的河岸上站立下來,眼前一條滔滔不絕的激流嘯吼喧鬧著奔騰在腳下,擋住了眼前去路。看看兩岸並無人煙,更沒有莊稼地,盡隻有莽莽叢林。這碧綠著的地毯上百花盛開,似曾有人在上麵行走過。小牛盡量放開視野,朝上下遊左右兩岸尋找著,最後在一處時常有人涉水過河的地方停住腳,選在這段河床相對要開闊一些的慢流淺灘,準備涉水過河。

小牛不假思索地先走來水邊試了試,不敢貿然走下深水去。他重新回到岸上來,放下手中提包,脫去長褲,試探著走下水裏,趟著洶湧澎湃濁流迎著對岸走過去。幸好河水不大,也不算太深,中流最深處也隻在他的腰帶以下。

小牛在水裏走了一個來回,然後爬上岸來,慶幸中鼓勵杜娥,說:“勉強能過。隻是河中間水流太急,站不穩腳。你個子比我矮,腿上又沒力,是有一定危險的。這樣吧!你把行李、衣服全抱在懷裏,我來背你過河。”

“不!還是我自己過。你用手扶著我就行……”說著,她坐下來脫去外麵的長褲抱在懷裏,趴起身來就往水中走過去。

小牛隻好把脫下的衣服和行李,按在地上很快和行李袋子一起打成一個包袱,朝頭上頂好,用一隻手扶著它緊跟了上來。他騰開這隻空手,抓住杜娥的肩頭,幫她迎著河中激流走去。果然,到了水流湍急河中間時,眼見得浪濤就要湧上杜娥的胸脯。她身體早已失去了平衡,腿腳在水中難以穩定,好幾次差點就要被惡流衝走。幸虧小牛抓牢了她的肩頭不放,拖起她朝對岸遊動,最終總算是慢慢靠上岸邊。

兩人爬上岸來,看杜娥懷裏抱的褲子和穿在身上的衫子,全都是從水中撈起來的一樣。連她那滿頭烏黑的頭發尖,嘩嘩啦啦全都在向下滴淌著河水。小牛隻好站下來,幫杜娥擰幹渾身上下的衣服,攤開來晾曬在灌木梢上。兩個就在太陽裏的草地上坐下來,曬太陽取暖了。

小牛從袋子裏找出一套衣服來,讓杜娥穿上。這又忙著掏取出那些焦黑的洋芋蛋放在草地上,兩人剝著土豆,那樣香噴噴地吃起來。

綠野翡翠間疲於奔命兩人,看周圍花草叢中蜂飛蝶舞,一群又一群的雀鳥嘰嘰喳喳展開翅膀從頭頂上掠過。到底弄不清它們是在紛紛嚷嚷地敘說,還是在敞開歌喉歡唱。兩個不速之客,可能令它們感到分外驚喜,這才一起從附近的山林中轟轟烈烈大張旗鼓地趕過來,像是在迎接他們的到來呢!再看周圍身前背後,圍一圈挺拔高聳的的山峰上繚繞著五彩祥雲,這是何等美妙的一處樂園啊!

看這裏山水秀美,風光旖旎;遍地裏山花爛漫,姹紫嫣紅。疲憊不堪中正煩惱著愁眉苦臉的姑娘,一忽兒來了精神,激奮感慨著朝小夥子,說:“這地方不錯啊!算得上世外桃園。我們不妨就躲在這密密叢林青山綠水間,恩恩愛愛超然世外過上一輩子也好啊!”

“這地方是不錯!”正心事重重的小牛順口回答了一句過後,誦讀起杜甫《春望》的句子來,“國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感時花濺淚,恨別鳥驚心……隻可惜,這好山好水好地方容不得你我,藏不住我們!”

“我聽人說,大集體那時,就有一對恩愛相戀的男女,他們就逃離開村子,躲到這深山老林裏來生兒育女。直到前幾年,村裏人才把他們一家人接出山去。”

“我也知道有這麼回事。人家那是因愛情,逃避開社會眾多人對他們自由婚姻的幹擾,和咱這不可以相比啊!嚴格地說,咱倆就算是負案潛逃,也有眾多的鷹犬在我們身後窮追不舍,不會讓我們在這般美好的天堂良苑裏來安生的。”

深夜,在這樣一處燈火輝煌的山間火車小站上,剛剛駛來了一列長長的貨車停在這裏。就在車下鐵輪還正在滑行沒有完全停穩,從對麵山腳下的黑暗裏走出兩個人來,踏著道軌上的月光朝後麵的守車走過來。

他們正是逃亡中的杜娥、小牛,見著站在路基旁手握小旗提著指示燈的列車長,小牛湊上去央求:“師傅,能不能讓我們坐上你的車,把我們帶到山外去?”

師傅就站台上照射過來的燈光,朝閃現在眼前的兩個孩子望過去,拉長聲音拿腔拿調,問:“你們這麼大一點年紀,不在家裏好好上學,跑到山外去幹啥呀?”

“去打工,找活做麼!山裏人窮啊!不是我們不上學,而是沒錢上學。”

“不是我不情願帶你們出山,我帶走出去的那些像你們一樣的山裏孩子可就多了!他們都對我這樣說,讓我心裏老是有點上當受騙的感覺,別扭著很不是個滋味。心頭這塊疙瘩老解不開,不是說山裏十分富有麼?漫山遍野飛禽走獸都是寶,生產價值不菲的木材,還有稀罕珍貴的藥材,山裏人富得在往地上流油呢!”

“這怕隻是你自己的想象吧!也是我們山裏人美好的向往。”

“我覺得你們很有可能是背開父母,棄學不上,自己要去奔外麵眼花繚亂的花花世界哩!”

“你說的這等事不多,可能也有。但是麼,起碼說我倆不是。”

“那你們就是瞞著家裏人,朝外麵去私奔了?”

師傅譏笑聲裏這樣說罷,掉頭向一旁走去。他走了幾步過後,又像是不忍心那樣停住了腳步,折轉來慢騰騰湊近兩個站在地上不動的孩子,再次就著車站那兒映照過來的燈光,仔細地看了看兩個人的上下衣著和腳上穿的鞋,確實是兩個渾身上下衣衫襤褸的孩子。

師傅輕搖著頭,惋惜且同情地歎息,“都還是孩子麼!就這樣背井離鄉,離別親人去賣勞力呀!上車吧!陪我說說話也好。”

鐵輪飛奔,在轟轟隆隆夜行的貨車上,列車長倚靠在守車窗口,手裏舉著大茶缸,朝嘴裏一口口在呷著茶,瞅望著眼前一對少男少女,就這樣躺在兩旁長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