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千難萬險出深山 萬紫千紅謀生難(1)(2 / 3)

杜娥從提兜內抓出一個大塑料袋子,打開來取出一個個大饅頭掰開來。她在嘴上說著,“前天到今天,這麼熱的天氣,饃還有個不發酸變餿的!”

看這所謂的靈堂供品,那是用發麵揉捏成形狀蒸成的大饅頭,用顏料描畫上紅紅綠綠的彩色圖案。

小牛冒雨拿了個搪瓷缸子攀下山崖,來在崖腳下一條汩汩流淌在草叢間的溪水上,從清澈見底柔情繾綣中舀了一杯先自己喝了,又舀一杯端過來遞給杜娥。

他且告訴她,說:“先抓緊時間,痛飲下兩缸子神仙水解渴解饞。再過上一會兒就不行了,暴雨形成的山洪就要下來,那就成了遍山漫野流淌的是泥漿水,想喝也喝不成了。”

她彎腰伸手間接住缸子裏的水,把它一口氣喝幹,再把缸子丟扔到他的懷裏。他再舀一杯遞上來,攀上崖洞和她擠坐下來。兩人就這樣啃著手裏的饅頭,你一口他一口,輪流交替在喝著涼水,慢慢在嘴裏吃著嚼著,等待雨過天晴。

在鎮衛生院病房裏,鎮司法員帶領下一個戴紅袖標的聯防隊員,一忽兒來到趙奶奶的床頭,掀開老太太上身的被子頭,問:“這兩天,見到你的孫子沒有?”

不等這位九死一生的病老婆子回答,同病房的人一起開腔了,說:“哎喲!怕是有好幾天了,這娃子把他奶奶丟在這兒就不管了。”

“現在的這些年輕人呀!就隻知道玩他們自己的,誰還顧得上這一把年紀老人的死活嗬!好幾天以來,老太太吃飯、上廁所都是我們在幫忙。”

老奶奶氣餒聲裏,那可是有氣無力地說:“不曉得啊!這娃子不知道是怎麼搞的,咋就不見他的人呢……你們找他做啥呀?”

那聯防隊員朝她狠聲道:“你怕是還不知道吧!你那孫子和杜娥這一對野鴛鴦幹下的好事,把申支書的啞巴兒給殺了!”

就他的這句回答,有如五雷轟頂一般,驀然間擊打在這位殘年餘生的老奶奶身上。她在奮不顧身間,忙著咬緊牙關從床上翻身挺坐起來,發怵發癡驚叫聲裏,問:“你們說啥?快說清楚,告訴老婆子,我孫子他怎麼會殺人呢?”

“你問我們做啥?爬起來去問公安局吧!”

同病房人驚奇不已地打聽詢問。兩人並不說明白,跺著腳氣哼哼地一前一後走出門去。

他們走了過後不久,月愛匆匆忙忙趕到病房來,見躺臥在被子裏的趙奶奶已經是氣息奄奄,鼻子嘴巴裏隻有出氣,沒有進氣。

杜家敞開的大門裏,杜勞實依然麵對門口坐在木板上編織草鞋。這已經是他的終生職業。

聽得院壩坎上有腳步聲響,瞎子敏銳地先打招呼:“誰呀?快請到屋裏坐。”

來人是鎮武裝部長。他還帶了一個聯防隊員,應聲道:“老杜啊!是我。你聽得出來我的聲音是誰嗎?”

瞎子早已從說話的語音中判別出來人是誰,心猛地往下沉的同時,坦然自若,也那般自持地哈哈笑道:“哎呀!大稀客,我咋能不記得你?聽出來了!何部長大駕光臨,有工夫走進我這破屋子,可也是蓬蓽生輝哩!”

他在高度警惕著似有所思,忙著解下丟開身上綁結著的編織工具,叉開雙腿從屁股下坐著的長木板上站起身來,挺直了腰背,端端正正迎著門口的來人站立。嘴裏也隻說,“快請坐!自己找凳子坐下……啥風把你給吹來了?”

聽到部長和聯防隊員坐下後,勞實問:“還有同行的一位,沒介紹麼!”

“我就來介紹。他姓牛,鎮治安辦的,和我一起來看望你。”部長這樣說。

勞實心裏自然明白,也不得不問:“啥好事?你們都是大忙人,哪兒會有閑工夫來看望我吆!”

“不瞞你說,我們是受公安局的派遣來搞調查的。你是一個共產黨員,在部隊接受過黨的教育多年,受傷前還擔任著咱基幹民兵連的連長。我相信你,思想覺悟都很高,一定會把實話告訴給組織,不會欺騙我們,也不會隱瞞事實真象不講說出來……”

“部長!你們有話就盡管說,我喜歡直來直去,不要拐彎抹角瞎折騰人。”

“我們是想通過你調查問清楚,你女兒杜娥在出嫁的前頭一天晚上,都接觸過那些人?對這件她並不滿意的強迫婚姻,她當時作何打算?她和你和這些人是咋商量的?思想和行動上都做好了哪些準備?”

提說到這事,勞實腦子裏“噌”的一聲響,頃刻之間心中怒火串燃燒起來。

他強行按壓住心頭的氣憤,也不得不提高了聲音,說:“申支書沒告訴你們嗎?我女兒在臨被人搶婚強娶抬走的頭天晚上,是他這頭深山豹子,帶領著一幫子打手來在我家索債逼婚。打鬧了一場過後,他們拿繩子捆走了我們的鄰居趙小牛,又大打出手逼死了我的哥哥,共產黨員、村委會主任杜勞成。你看,這一夜我家大難臨頭之時,能用的就剩下這個十六歲的女子。趕來幫忙的人確實特別多,霧起狼煙也隻忙的是人死人亡,共同商量著是要來安葬我的哥哥。要問杜娥對第二天申支書來搶親逼婚作何打算?有什麼樣的思想準備?我一個瞎子就不知道了。”

“難道說,你連一點影影都不清楚麼?”部長急著追問。

“要說,她一是忙得沒有閑工夫來想,更沒有留點機會,讓自己和其他人坐下來深思熟慮地去商量一下這等終身大事,也就根本談不上研究采取措施對策了。我作為父親,對於我這個女兒的脾氣是知道的;她會不惜以生命為代價,將生死置之度外,會用死亡來和邪惡抗爭到底的。”

“她隻想到死,就沒有想到其它嗎?”

“她這樣一個還沒有成人的柔弱的黃花閨女,手無縛雞之力,被人逼到了牆角邊,到了走投無路的地步,她若不去死,又能想到什麼?換成你這位當過兵的共產黨員、人民武裝部的大部長也一樣啊!假如你落在了敵人手裏後,又不想當俘虜,那就隻有去死這一條路了!”

“她有沒有和你及其他誰商討過,說她要報複殺人這些事?”

“這話,她是說過,那是在氣頭上發狠說的話。當小牛被人無緣無故抓走,當自己的二爹讓人活活氣死那時,她氣憤已極,在悲傷中憤怒地哭喊要殺人,要報複這條深山老豹子。隻可惜,她還是這樣一個孩子!又可憐她是一個弱小的女子!她要是你這樣五尺高的男兒,不說她想不想報複殺人,我也要鼓起她的勇氣,讓她去殺人哩!”

部長嗬嗬笑道:“真的,她確實殺人了,這我可比不上你家姑娘啊!”

他緩了一口氣,這又忙著說:“我知道,這姑娘和你的性格一樣剛烈。那,她在新婚之夜殺死新郎過後,回轉頭來給你們作過彙報沒有?回過家嗎?”

“回來了,彙報過。”

“啥時候回來的?”

“昨天晚上,和趙小牛一起回來的。”

“現在,他們人在哪兒?”

“走了。我支持他們走的。”

“逃到什麼地方去了?”

“理解不同啊!我說,他們出外去打工,天南地北弄不清。”

部長笑著,說:“勞實嗬!我說,這你就不老實麼,盡拿假話來騙我們……”

勞實同樣笑道:“我說過,這就看你自己是咋理解了!這年頭,真真假假,假假真真,真假難辯;是人是鬼,是神是魔,也分不清,道不白。假話鬼話登上大雅之堂都是神話,魔鬼是仙仙是魔,假話當真真話假。你說哩,部長!”

那位聯防隊員有些聽不下去了,插話說:“老杜嗬!有些事情你看不見,怕也難得知道。那個趙小牛,你們的鄰居,根本就不是個好東西。去年把杜娥騙到河北去打了一年的工,讓你女兒連學也沒上成,由此而輟學了,勾引杜娥和他鬼混在一起……”

“這些,我當父親全清楚知道!”勞實十分不耐煩地打斷了對方的話。

“前幾天,見他們回來,鎮治安辦的領導、何部長,和我們一起把趙小牛請到鎮治安辦,好心好意勸他走正道,做個成氣候有為的青年,勸他必須懸崖勒馬。他卻是狗咬呂洞賓不識抬舉,在鎮上和領導大吵大鬧。你看,這下好了!就是他和杜娥一起鬧出了人命案。現在,又一次私奔,這次可是在畏罪潛逃啊!”

勞實直起脖子來,質問:“誰說我女兒有罪?是你信口雌黃,還是公安機關這樣下得這等不負責任的結論?”

他這又氣哼哼裏壓住火氣,扭回頭衝部長,說,“既然公安機關授權委托你們來通過我調查這事,我作為一個共產黨員,就有責任和義務把自己了解到的情況對組織如實相告。你們回去也應該是實話實說,如實向公安機關彙報才行。”

於是,杜勞成把自己從女兒嘴裏得來的洞房花燭夜發生的那些詳實情況,原原本本說給了兩人聽。

完了,勞實真情地說:“對於你們所說的趙小牛,不是咱的娃,咱就不好跟你們打保票。我的女兒杜娥,要是她真的殺了人,我就會讓她去公安機關自首。他們這回出外,同樣是為了生存去打工的。不可以說是畏罪潛逃,而是畏懼山裏這幫子豺狼虎豹,才這樣逼迫得他倆不得不悄悄地躲開這些人遠走高飛了!”

他為了證實自己講給他們兩人的全部是真話,忙著摸進臥室來,毫不猶豫地將女兒脫在家裏的那套紅色嫁衣抱給他倆看。

那部長站起身來,如獲至寶一般將嫁衣雙手捧接住,跺著腳生氣地說:“勞實啊!你這樣放走了罪犯,可是觸犯刑律,同樣是犯了罪……”

勞實退後一步,自恃地哈哈笑著,說:“我這就等著,讓你們來抓我坐監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