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且對女人,喊:“準備酒菜,我要喝酒,真是氣死我了!”
“都到了這一陣子,你還有閑工夫喝酒!”
“我去喊老二來,商量拿個主意,整治趙家這個賊狗日的東西,把人再給我奪回來!”
他就像是一條瘋狗那樣,咬咬牙又在嘴裏罵開了,“我要讓他姓趙的娃子知道,在這山上誰厲害……馬王爺三隻眼,看他娃子惹得起惹不起爺爺!讓他清楚明白,怎麼吃進去的,怎麼再給我吐出來!”
山豹氣哼哼朝出走時,忽然忍住氣,回過頭來淫蕩地朝胖女人笑著,說:“今天,就算我花錢在請你。我不能占了你那玩意的便宜,再來占你酒菜錢的便宜。”
“老死鬼呀!”
說著,兩人親熱著麵對麵站定下來,忍不住又在動手動腳,縱聲嗬嗬淫笑著。
8
鎮政府辦公室,桌上的電話鈴聲急驟叫著,一位路過門外的老幹部回轉過身來,快步走來操起耳機,大聲問對方:“喂!我是鎮政府,你找誰呀?”
耳機內傳出來的聲音:“我找鎮長接電話。”
“他不在呀!”
“到哪去了?你知道嗎?”
這位老幹部,早已從電話裏聽清楚,耳機裏傳來的是磨王溝黨支部書記申山豹的聲音,明明知道他是在找自己的弟弟,假裝著聽不明白,明顯麵帶譏笑,故意戲謔捉弄對方,大聲對著耳機,喊:“他,不是到外地考察去了嗎?”
到這時,對方像是急了,發躁地在耳機裏長嗨一聲,懇切且肯定地說:“沒有啊!我剛從村上來想見見他,他包片就是我那兒……我是申支書山豹哦!”
“哎呀!你是申支書,不知道你要找哪位鎮長呢?”老幹部明知故問,再次戲弄對方。
“申鎮長,我弟麼!”耳機裏的聲音顯然焦急起來。
老幹部嘿嘿嗬嗬訕笑,道:“哎呀!副鎮長,他在。你早該說清楚麼!上廁所去了,我這就去請他過來接電話。”
爾後,他舍不得放下手話筒,又可問,“你在哪兒打電話?……幺妹妹酒樓,啥喜事請客哩?是幺妹妹請你,還是你在請幺妹妹?要不要我來陪客……嗬,隻請副鎮長一個人過去……你同幺妹妹狗皮襖子沒反正,還把你弟也拉扯上了!那胖女人的確身強力壯底氣足,後勁來得猛,你受不了嗬,該是請你弟弟去幫忙的吧!”
這時,隻見山彪忽兒由門外走了進來,出現在接電話人的身後。老幹部見了他,大聲對準耳機送話器嚷嚷,“副鎮長他來了”,故意把個“副”字後音拉得特別長。他手拿話筒像是緩過一口氣,這才慢騰騰遞過耳機在山彪手裏。
9
“醉仙樓”雅座內開著電視機,音量播放的聲音也特別大。走進來才知道,並無一個人坐下來在電視機前看節目。室內照正中央擺放的大餐桌上杯盤狼藉,一女兩男三個人湊在桌子的一方邊角上正舉杯豪飲。
今天喝酒,就山彪山豹兄弟倆,加上哥哥的老情婦幺妹子來作陪。兄弟倆全帶著濃濃的醉意,圓睜起兩雙小而發紅的眼眼,狂躁而激動地爭吵著、談論著。那吐沫星子在空中打架一樣,相互迎對著橫飛亂濺。
在山豹這一旁,幺姑仍在對他倆不停地勸酒。
雖說她態度誠懇熱情,卻是輕蔑地撇開嘴數說他倆:“哼!你兩個山豹山彪,沒鬥過一條小牛和嚎春的女貓呢!叫人給蒙在鼓中,自己還不知道哩。你山彪還替她把年齡改大了將近兩歲,催趕著支持讓人家去跟趙家的牛犢結婚不成……”
山彪聽了過後,一下子拚命那樣再把醉眼睜大,不服氣地說:“球!我早就對他倆一夜之間不明去向,在琢磨的咕提防著的!杜娥既然去上學,卻不往家裏寫信來。這些哪能逃過我的火眼金睛,我全在注意著。她活不見人,死不見屍,所以我就找機會,特意趕到學校去找過她。校方說,學校沒有她這個學生,我就感覺到不對頭,肯定她就是被小牛拐騙去了。這之後,我就覺得奇怪,反來複去在想,怪不得她要讓我把自己的年齡改大!原來是為了私奔哪……”
那哥哥隻管謔謔獰笑著,一下子打斷弟弟的話,說:“不是我兄弟倆對你幺妹妹吹牛皮,我倆的精明程度,他兩個蠢東西比得上嗎!鬥起來,量他們也不是個價錢!誰勝誰負總得要見個高低!我申山豹不能白白花了錢,讓人家把媳婦給拐帶走了,落得個雞飛蛋打。丟人現眼這且不說,給申氏家族臉上抹鍋黑,這可讓祖宗八代受不了啊!”
女人見他說的吐沫星子橫飛亂濺,不以為然翻起白眼,輕薄也是輕蔑地望對在野男人的臉上,怪腔怪調地拉長聲音喊聲“唉喲”!“我叫你們兩個吹,看能不能把天吹破!人家要是知道害怕你們,咋會滾到一個床上去呢?”
山彪隻能望著哥哥,卻是對老女人,說:“你不用發愁麼!我早就謀算好了對付他倆的辦法,這叫手段,也稱得上計謀對策。來!過來,你們全聽我的……”
於是三人把頭全湊攏在桌麵上,臉挨著臉,兩人在聽山豹小聲講說著。講罷,三人支腰站起身來。
山彪陰險地奸笑著,問:“你倆覺得這一手怎麼樣?”
兩人在嘴裏倒吸著涼氣,欣賞也是在欣慰著連聲稱是,直喊“妙招”!
山彪越發得意忘形,隻管照嘴裏胡謅,說:“這就是名符其實的‘敲山震虎’之計了。到時,他們不請自回,那又是‘自投羅網’的招數。把這‘連環計’用好,是要出幾身汗的……不過,這第一台戲,就讓嫂子和幺姑連台表演。我和我哥先隱起來,不急於忙著顯身現形。我就當軍師對了,到時候萬一有個閃失,我也能夠設法從上麵救急照應的。”
兩人聽著山豹的計劃部署,會心痛快地笑著,忙忙讚許地點著頭。
哥哥站起來拿手拍拍弟弟的肩頭,連聲稱讚他:“還是老弟當官的有文化,這個連環計的主意好,這布好的就是一張看不見的天羅地網,量她杜家女子就算是個長上雙翅的蛾子,想飛也飛不走了。”
說著,他拿起酒瓶來給三隻空杯子裏再次斟滿酒,嘴裏說:“讓我們今天就來個慶功奏捷,喝它個不醉不歸。”
於是,三人端起酒杯來,相互把杯口對杯口碰得發出聲響,仰頭把酒喝幹。
10
這是麥收秋播之後一段農閑時間。玉米苗嫩黃,紅苕秧剛插入土,水田裏秧苗還未分蘖。雖說已是初伏天氣,山區清晨氣溫涼爽怡人,田間地頭都有人在辛勤地侍弄著莊稼。水車兒悠閑自得在旋轉著,把水送進流淌著的清澈小溪、溝渠。山坡草場林間,一群群牛羊在安閑的低頭啃嚼著,處處可聽到牧人嘹亮悅耳且動情的山歌。一派幸福自在祥和的田園風光,雄雞對唱,母雞咯嗒嗒應和著。
更感動人的是,那些隱身在周圍密密叢林間,或者是活躍在田間地頭的候鳥們,依舊扯開洪亮高大的嗓門,在不知疲倦快活地歡叫啼唱。它們仍然是在堅持不懈,熱情地高歌提醒人們“快黃快割”、“見黃就割”。既而,又可在歡唱聲裏說“布穀布穀”,莫要誤了農時。還有那些秧鳥,它們成雙成對就奔忙在田埂上,聲音更大,也更加亢奮,發出“嘟,咣咣”、“嘟嘟,咣”的呼喊聲。
說來也怪,自然界裏的這些小精靈,生來就是專門來為人類服務的。它們祖祖輩輩不舍不棄,一代代在陪同著農民過日子。還有這群白鷺,一年四季就守在這河穀壩子上。每天淩晨,還不等人們起床,它們早早就成群結隊飛臨在水田溪流間,低下頭來用長嘴忙忙碌碌在尋找著,默默著不聲不響,集中精力開始度過新一天快樂幸福的生活。
大清早,起得老早的有人看到,就在天上這群白鷺還沒有飛來村前水田壩子上落腳的那會,隱隱約約從公路上開過來一輛出租車,車裏除了司機外,還坐著一個胖女人。仔細看,才見她是鎮上開飯店的女老板苟耀美。車子一直照山頭上住的申支書家一院房子開去,停下車來那一瞬間,胖女人飛身鑽進了拉開來的大鐵門。
早飯過後很久很久,申山豹家鐵大門這才咣當當拉開一條縫來,身著白短袖的申支書走出來,朝門前公路上走去。他一年四季都在輕閑著,遊走四方是他多年來養成的習慣,這山這水他也算是看夠玩膩了。他今天似乎是比往常間出門晚了許多,也不見他走出門來就在嘴裏哼哼呐呐唱山歌。
這又過了一支煙工夫,那扇鐵門再次開啟,先後走出四個人來。前麵走著杜心蓮,身後緊跟著的是啞巴;他今天沒有上坡去牧放牛羊,隨了母親有事外出,這是很少見到的特殊情況。已經出閨多年的申家的大女兒申傳鳳,陪著幺姑不緊不慢的拉開距離跟在母親的後麵。一路上,隻見他們急急忙忙操動雙腳快走,個個渾身上下都像是在拿著勁一般,不見她們的談話說笑聲。說他們結伴去鎮上趕場吧,又不像,今日鎮上也不逢場。說他們去走親戚吧,那就更不像,全赤手空拳,不拿任何東西。這不能不令人感到納悶,看他們臉上神色慌亂,低下頭來相互也不搭理,隻顧得腳下慌裏慌張向前邁動,極其像是要去奔喪趕道場。更令人奇怪的是,那兩個老女人不像過去出門那樣,都得要描眉抹紅嘴唇著意打扮一番。她倆今日特別,衣著十分簡樸,倒像似朝神拜佛前衷情虔誠地是在緘默不語。
11
山彪背抄著一隻手,不聲不響地晃蕩著另一邊的半段空袖子來到杜家,一腳踏進杜勞實家門檻。
正編織草鞋的勞實停住手來,抬頭問:“這是個誰呀?”
已經站定在屋子中央的山豹,故意避開從正麵來回答主人的問話。他要從實踐中親自考證一下,對方是不是從聲音裏就能夠判定出來是他這個當支書的。因此,他壓低聲音,親切地問:“二爺不在家?”
勞實已從聲音裏判明,猝然間愣住,臉色顯然激動地紅了一下,壓下瞬間驟然而來的一股惡氣。他記得“伸手不打上門客”這句話,連忙轉過神來樂嗬嗬,也是那樣平靜地說:“是支書大哥呀!快請椅子上坐。二哥上坡放牛羊去了……待會兒,月愛回來好給你燒茶喝。”
他說著,忙拉解開圍在腰間編草鞋用的工具,摸過來是在給來人搬椅子。
“不客氣!你忙你的,我閑坐哩。”
山豹說著,拉來一把小竹椅倚門而坐,問,“月愛去田裏了?”
“沒,打豬草去了。一頭豬也養不活……裏外都忙得是她一個人哪!”勞實愁暢地說。
接下來,他才客氣地解釋,說:“沒有煙來招待你呀!”
“我自己帶得有。你就別再忙得來招呼我了,今天抽空來和你說說話。”
勞實肚子裏早讓委屈怨恨憋疼難受,卻也是一樣忍下來,隻在笑聲裏,說:“今天,不知道是哪方神仙引路,讓你走錯門了!自從我受傷住院過後,弄瞎了一雙眼睛,一年多時間了,支書大哥就沒有到我家來過。”
“是啊是啊!都是因為忙,忙麼!人雖然沒來,可是,隨時隨地都在心裏放不開你,丟心不下你這一家人哪!我也知道,你家的日子過得異常艱難。這不是,去年集資拉電,又是清欠,我就沒等你開口來求我,主動就給你和二哥兩家子把錢墊上了,幫你們度過了難關。這又湊了錢,讓女子去衛校報名上學……”
支書一下子把話匣子打開來,講了個沒完沒了。
勞實也隻有點頭稱是,不停聲地說著感謝的話,到最後才說:“你知道一條風浪裏的大船,一忽兒把桅杆斷了,就算是沒風沒浪也一樣在向水底下沉沒!”
“這,我心裏明得跟鏡子一樣,清楚著。你就再沒想想其它啥辦法?到縣上去找找一把手縣委書記麼!他可是當眾承諾,給你許過願的。”
“二哥上回帶我去找過。你知道吧?人劉書記升了官,人調走了,你叫我去找誰呢?”
“那還有新來的書記麼!”
“人家根本就不知道咱這檔子事。再說,一個縣幾十萬人口,就一個縣委書記。咱們自己眼裏看這是天一樣大的事,在人眼裏隻是小事一樁,書記他管不過來。我也就隻能夠靠你們這些當方的土地神,頭頂上的父母官了。”
“這年月改革開放,集體那就是窮叫花子一個。我就是想幫上你一把,除非掏個人的腰包以外,就是急破頭也想不出其它主意來。”
“也是啊!對呀!”
山豹調開話題,問:“蛾子到底沒來過信?”
勞實見對方在問自己的女兒,觸動心中隱疼,再次痛苦地低下頭,轉而卻說:“懂得知道自己兒女的莫過父母!我的女兒我清楚,來信不來信我全放心!等她回來時,那就是個穿白大褂子救人治病的天使呢!我落到這一步天地,也隻能是等女兒來搭救我了!”
他把話說得十分暢快,笑得也那樣子開心。
本來,山豹就是心神不定地坐在椅子上,瞪大雙眼望對門外,那像是在等待著什麼。他嘴裏在說著話,心不在焉裏盲目觀望著對門山頭上飄拂不定的白雲霧幔,顯然是在溥衍著拉家常,隨聲附和著與勞實講話。聽到勞實說到女兒要做白衣天使時,那樣自信興奮地震人笑聲,他的臉上露出恐慌不安和緊張,這便冷冷道:“對有些事情,你恐怕沒聽人說過吧!”
勞實停住笑聲,問:“你說,有啥事我不知道?”
山豹先不急於回答,拿出香煙和打火機來,打燃吸著過濾嘴煙,吞吐著煙霧,這才慢條斯理地說:“蛾子的事,你做父母的真的就一點不清楚嗎?”
“我家蛾子出了啥事?”勞實急切而神情緊張地問。
山豹嘿嘿長笑數聲,話外有話硬邦邦地說:“到時候,你就會知道的……”
就在這時候,突然從附近不遠處傳來一個女人高嗓門的叫罵聲,夾雜著一個啞巴狠聲惡氣的“哇哩哇啦”嚷叫,聽到一個老奶奶悲慘淒切的是在哭喊,“救命嗬!救命,打死人了……”
勞實心頭一驚,忙放下手中活,站起身湊近門口來側耳細聽,說:“這不是趙婆婆被人打了,在喊叫救命嗎?奇怪!怎麼會有嫂子和啞巴在那兒混鬧呢?”
山豹抽煙並不吭聲,端副泰然自若的神情。
這時,月愛背著滿滿一籃子豬草回來了,點頭招呼過申山豹。她忙著照坎沿上放下背籃,是要趕往趙家去看個究竟。
她匆忙間一邊往院壩外走,一邊奇怪著對山豹喊叫,說:“趙家要鬧出人命了!你當支書的,怎麼還坐在這兒不動呢?”
山豹聽後,連屁股也不曾扭動一下,也隻望著她淡淡一笑,不置可否地說:“沒事!我等你回來燒水泡茶喝,等得喉嚨管發幹冒火呢……”
說著,他起身走過院壩來,強行把月愛攔下。實際上,看他神色慌亂的樣子,早已是有些坐臥不寧了。
月愛礙於支書的麵子,隻好停住就要離開院壩上的腳步,十分不情願地從柴禾堆上撿了些幹柴抱回廚下,在鍋裏添上一瓢水來燒水泡茶。
附近的怒吼叫罵聲更加激烈,那女人的聲音幾近聲嘶力竭,聽到有砸壞東西的巨烈聲響。
申支書得意地坐在那裏,會心的點頭奸笑著,情不自禁地伸頭探腦朝吵鬧的方向上張望,卻又像是老鼠躲貓一樣窺視了一眼過後,忙縮回身子原舊坐回在椅子上,裝就無事人也似。他顧得扯長起自己的兩片耳朵,聚精會神在注意著事態的發展,又顯得是在全神貫注專心等茶來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