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連環套敲山震虎 奔前程自投羅網(1 / 3)

第六章 連環套敲山震虎 奔前程自投羅網

1

設在建築工地不遠處的帶工老板的簡易辦公室裏,小牛敲門走了進來。

聽到腳步聲響,不等來人說話,坐在桌子後麵的老板抬起頭來,和顏悅色地開腔詢問:“趙小牛,有事嗎?正在工作,你怎麼離開了崗位?”

小牛在桌前把雙腳站定下來,忙回答道:“經理,有件小事求你,無論如何你得給我幫個忙,這是幾年來我第一次求你!”

“說吧!”老板態度誠懇。

小牛懇切地說:“我和妹子從小是祖母帶大的孤兒,她今年沒考中學校失學了,在家老是同奶奶過不去,我把她給帶出來了……”

“找活幹,是嗎?”老板幹脆急躁地打斷小牛正說的話,伸手說,“拿她的身份證,或者是介紹信什麼的,先讓我來看看。”

“是!經理。”小牛遞上杜娥的臨時身份證,並說,“她人在外邊等著哩!”

“你小子老實跟我說清楚,這是妹子還是愛人,還是從外邊領來的野婆娘?”

老板看罷身份證之後,生氣地站起身來,拿手一拍桌沿,大聲問麵前的小牛,且狡黠地譏笑道,“看你平日老實肯幹,本來想給你施點恩,最近就想雇用上幾個女工。沒想到,你反而來騙我……”他把身份證照小牛腳下丟扔過來。

小牛彎下腰拾起身份證,連忙說:“我不敢……”

老板沉下拉長的臉,用鼻子哼著,說:“有啥子不敢!這明明寫著姓杜,叫杜娥,怎麼能說她是你姓趙的妹子?”

小牛也提高了聲音,說:“這,你不清楚,聽我說給你……”

“我沒有工夫聽人來騙我的話,你就說真話吧!”老板沒有讓小牛再解釋,見他急得漲紅了臉是要爭辯,相信他不是有意來欺騙自己的,撇開問題沒有再過多去糾纏,隻簡單說:“告訴你吧,是愛人或者對象,我設法給她一碗飯吃。是旁人的話,一概不予考慮!”

老板擺擺手坐回在椅子上,而且申明說:“念你跟我幹活以來,踏實肯幹賣力氣,看在這上麵給了你一個麵子!”

小牛低頭沉默了好一陣,咬咬牙說:“那就算是個對象吧!”

老板笑笑,拿指頭搗指著一時顯得氣短的小牛鼻子尖,說:“你小子,還在這裏和我強嘴!就算是……說不準你早就和人家滾到一個床上去了。”

“我不會!”小牛感到自尊心受到無緣無故的傷害,一副不服氣的架勢,卻又像是跳進黃河洗不清一樣語不由衷,說,“她年齡還小……”

老板依舊譏笑著挖苦,道:“你們這些無籠頭的野馬,還管人家是老的少的呢!咱們說好,既然沒結婚就不得幹那種事,來個‘早生遊擊隊’那可就把麻煩惹大了,連累我受不了!要是驚動了土地神,罰我也得要罰你們……”

“這不可能!”

“還在強嘴!這年頭,人家的老婆也可能成了你的情人……別說是對象未婚妻了!先開開洋暈試一試,這就是最時興的叫‘試婚’。好了!人我也不見了,先領去夥房幫王師傅撿撿菜幹上幾天,然後再說。”

小牛道聲謝謝,深皺起眉頭,毫無喜悅的拉開門走了出去。

2

杜娥在廚房和王師傅幹活,一老一小說笑著,拉起家常話。

3

工地帶工小老板,手握電話耳機,背對大門坐在桌子上正打電話。他高聲呼喊:“姐姐嗎!你不是說,想請一個小保姆照顧婆婆,幫你來料理家務嗎?”

聽對方在耳機裏回答,說:“對呀!你那兒有合適的人選嗎?”

“嗯,我們工地上新近來了位陝南山區姑娘。認認真真觀察了一段時間,人還不錯,挺能幹,也很機靈、勤快,是個考上中專後失學的,學習成績不錯!還能替你給孩子輔導些功課。我看很合適,送過去你先用用看麼!”

“那好麼!”姐姐答應了。

“晚上,我開車把她給你送過來。”小老板跳下地,把耳機在電話機上放好。

4

光陰荏苒,轉眼就到了當年的隆冬時節。秦嶺山區萬物蕭條。

這天,學校放了寒假。磨王溝公路上,走著一群接一群的中小學生。

史月愛一個人,在臨小河旁麥苗地裏鋤草。偶爾有汽車拖拉機或者行人,出現在通往小鎮的拐彎公路上的時候,她都會停下鋤頭直起腰來張望很久。直到車輛駛過或行人走近,確信這其中沒有自己的女兒後,這才又彎下身子低頭鋤上一陣子。她多麼希望女兒熟悉的身影,奇跡般的出現在自己眼前。但是,這卻讓她一次次失望,直到天擦黑過後。

見到這時候的月愛,她人未老先衰,麵容更加憔悴,頭發已有了銀絲,陰鬱的臉上難見笑容,額頭上皺紋更多更深,張嘴時能夠明顯見到那嘴角上刻著苦澀的紋線。生活的重負壓力,使人隻感到她一身疲憊不堪,高挑單薄的身子更顯得孱弱。沉浸在長久思念女兒中的母親,常在不知不覺中,忍不住那樣不住聲地長籲短歎。

5

夜晚。杜家堂屋裏亮著一盞發紅的小瓦數電燈泡。

在屋子裏一邊靠牆根下是一個大火塘,架一個牛頭也似的樹兜疙瘩,燃燒著不大不小的火焰,冒著青色的煙。勞實兩口和兒子三人分別占據火塘一個邊。勞實同樣是雕塑一般,分開兩條長腿騎坐在拿一方長木板一頭支架起來的編織工具上,雙手忙不停地在搓揉龍須草編織草鞋。白天黑夜對他來說全一個樣,呈現在他眼裏的都同樣是無終無了沒有邊際的漆黑一片,隻要身體允許,能支撐下來,那就永遠這樣不分年月,也不分白天黑夜,長久地坐下來編織草鞋。這樣,也依如是在編織著漫長的日月,編織著希望中的漫長生活。

月愛麵對火光,可是在一針一線納著鞋底,不時彎下腰去整理架放好火塘裏的柴禾,用嘴巴吹燃熄滅了的火焰。

杜鵬照懸空高掛起來的燈泡下放上小方桌,趴在那上麵寫作業。

勞實雙手在忙活,不時伸探長耳朵來是在注意聽,那是由隔壁屋內傳過來哥哥那一陣陣急驟的咳嗽聲,有時那聲音分明帶著刺耳的哨音,或者是把痰卡噎在喉嚨管裏吐不出來了。而他對自己妻子月愛嘴裏發出來的歎息聲,傷情感懷的唉聲歎氣,似乎早已習慣了,卻是那樣顯得充耳不聞。

勞實停住手跟月愛說話了,“蛾子這孩子,半年間音信全無啊……”

“學校全都放了寒假,也該是她回來的時候。我天天都像是在望星星,盼月亮……”月愛見丈夫提出來說到女兒,心情懷著一絲喜悅,這樣來回答他說。

杜鵬放下筆,搓搓手在火塘上烤著,說:“姐姐這人,你們就該放心好了!說不定,她是留在學校趁放假找些活幹,掙點夥食費,也省下回家的來回路費呢……你們應該放心她!”

父親說:“是也是,寫不寫信反正是家裏沒錢給她,省張郵票也是錢哦!”

月愛不以為然,抱怨說:“一封信才幾個錢哪!寫幾個字,家裏見到知道了也就放心了。聽說,那個申鎮長出差路過寶雞時,還去過學校打聽過蛾子呢!不知道是咱蛾子不想見他,還是學校不讓見。說是,他沒見到咱蛾子……”

勞實罵道:“啥子狗屁個申鎮長,不是他媽的好東西!他去找蛾子纏三舞四弄啥?不見他更好!”

兒子說:“弄啥!黃鼠狼給雞拜年,沒安下好心!我寧可忍著點,也不希望姐姐再回來。不寫信才好哩,免得申家人知道了她的下落……”

“這山上有他兄弟兩個,兩條彪豹,咱就不會有個安寧日子過的!”父親嘴裏可是罵聲不斷。

月愛悵然歎口氣,說:“想起那些事來,我這心就嘣嘣跳得厲害。有時一晚上連住做下幾個惡夢,總有些不祥的感覺,女兒她可能有事瞞著我們。因此,才不好寫信回家來。”

勞實責怪妻子,道:“咳!你這個人哪,自己還信不過自己的女兒嗎!長這麼大,她騙過咱倆誰了?”

6

這時間一晃,又過了將近半年。屈指數來,杜娥外出打工已有十個月了。

這天下午,張淑芸校長正在教研室與幾位老師交談工作,門房校工老頭子來送當日報紙,遞給張淑芸一疊報紙的同時,交給她一封信。

他指著手裏的信封,信口問道:“校長有啥親戚在河北省石家莊?好遠的路喲!”並在嘴裏自我炫耀,且解釋說,“當年,咱當兵在石家莊住過的。”

張校長掃了一眼信封上熟悉的字跡,認識這是杜娥的來信。她十分不耐煩,也很不樂意老校工這些自我多情的叨絮話,拿了信起身朝外走。

回到校長室,張淑芸懷著惴惴不安的心情,急不可待地撕開信封,展開信紙來,一行行雋永娟秀的鋼筆字映入眼簾。

她一目十行先一掃而過,見那信是這樣寫著:

老師,您好!

學生告別老師,已有十個月了,十分想念!我在一家善良的知識分子家當保姆,包吃包住,每月有三百元收入全部攢下來。這樣,我已經有三千元。趙小牛和他們工地上的小夥伴知道我的不幸遭遇後很是同情我,他們積極在為我湊足一筆錢,那是要幫我還清申家的債務,支持我今年返校再次參加中考。如果可能,我決定報考師範學校,將來和你一樣當個光榮的人民教師!

隨信寄去我的照片。請老師按去年講的幫我報名,辦理好報考手續,到時通知我返回參加考試。這一切都應該保密,更要提防申家人從中作梗。為了防止意外,請把我的名字改成杜娟。

敬請老師諒解!順致敬禮!

落款是:你的學生杜娥。

隻見張淑芸眼含淚水,心潮翻騰。看罷,她長長地舒了口氣,轉而笑了。同時間,噙滿兩眶晶瑩淚珠終於是收留不住,紛紛嚷嚷從兩邊臉頰上滾落而下。

這位有心的師長,早已經在去年杜娥打工走了過後,很快弄清楚了她所經曆的這件違法逼婚事件的來龍去脈,引起了她的滿腔義憤,並予以高度的重視。同時,她也認識到這是表現在當前農村現實生活中一個極端典型的事例,有權有勢製造事端的一方,不可能因為受害人的出逃而就此善罷甘休。義憤填膺中的老師,決心要以師表的責任和風範,與自己學生站在一起來保護她,奮起反抗來捍衛婦女的尊嚴。她把這寫成材料後,寄給了縣婦聯,希望能夠得到組織的支持。

7

今天,黑虎鎮又是個逢集日。

像往常一樣,幺姑同樣高中蹺起二郎腿坐於門口招攬生意。店堂裏,有服務小姑娘在洗抹桌凳。又見一個新來的小啞巴,肩挑一副大水桶走出店來,去往不遠處的河溝下取水去了。

申山豹端一副悠閑自得的高貴樣子,目不斜視走在絡繹不絕背行李擔挑子的人群隊伍裏,就是碰上熟人那樣子熱情地在招呼他,也隻照鼻子窟窿裏哼上一聲,連頭也不想點一下。他在幺妹妹酒樓飯館前見到幺姑,朝她走來,邊走邊拿斜起來的眼睛,深情地瞄一眼在對方臉上。

幺姑看見申支書的時候,那可就亦如條件反射一般。說她神經質興奮不已也不過分,激動著難以自持迎撲過來。人們看到,當她轉眸間在人夥中望見自己野男人的那一眼過後,忙著爬起身來,嘴巴先自忍不住,毫不忌諱,也不用避開眾人,多情地嚷叫:“哎喲,死鬼呀!好久不見人,真叫人想死了!”

習慣了女人這種分外親熱禮遇的山豹也不搭腔說話,隻管朝店裏走來。兩人擦肩並排走著,也一樣是在相互間擠眉弄眼一陣親昵,樣子讓人肉麻!這婆娘偏要扭動著那肥而壯圓的腰肢,是在表現自己的激情,就隻差沒挽住支書的獨臂來。

見這山豹,身著茄子色休閑服,黑皮鞋擦得鋥亮,就是從高山上土質公路上走來,這會兒也沒沾附上多少灰土,隻是鞋底上沾滿了黃泥巴。人老是老了些,因其個頭矮小,倒也顯得精幹。看他那滿頭黑發似曾染色,儼如一位久經情場上的老將那樣子精氣神十足。此時,他菱角形臉上神采奕奕,張大嘴巴拿雙色迷迷的眼睛迎著幺姑一個勁憨笑傻笑。

挑著空桶走出店門來的小啞巴,對著門前行人哇啦哇啦嚷叫,用手指指戳戳一前一後緊隨著走上樓去的山豹與女老板兩人背影是在嗤笑。

上得樓來,兩人走進臥室內,幺姑習慣性的反手把門插牢。看樣子,山豹已是有些耐不住了,就勢轉過身來用一條胳膊摟住她的腰,直把胡子拉茬的嘴巴朝她的胖臉上狠狠摁捂著隻管拿嘴來吞,美滋滋地親著。

女人張開雙臂把對方的脖子摟了個緊,回敬著甜甜的吻。完了,她把他朝床上推搡開,“老家夥了,這一陣倒是老虎撲食般凶猛,到了床上後勁可就不足了……”

兩人調情狂歡過足癮之後,山豹問:“你捎信喊我來,想必是想我想瘋了……”

女人道:“誰稀罕你個老孤樁!有正經事要說給你聽哩。”

說著,她給山豹點上一支煙,塞喂在他的嘴角上。自己也點上一支噝噝吸了一口,鼻子嘴巴朝外噴著煙霧。

“啥正經事?”山豹忙著問。

女人拿眼斜視在對方的臉上,淫浪地笑著反問:“這都快一年了,就不想你那兒媳婦嫩嫩的味道比我美……”

“講正事,你又來了!”

女人忍不住,更其色迷迷地說:“這還不是正經事嗎?你也不問一下你那杜家蛾子,飛到誰的籠子裏去了!花了幾千塊冤枉錢,還說我不該喊來問你……”

山豹一聽是這事,忙著站起來認真地問她:“你都聽到些啥?她不是在寶雞上學嗎……”

女人抬高仰背起頭來,嘿嘿哈哈扯長聲一陣大笑,過後才說:“看!我就知道你隻能花錢買疵貨,就會來貪我這便宜。弄清楚,你家兒媳婦早跟人跑了!”

她這句話,驚得山豹子把脖頸骨差點扭歪,急問:“你倒是說了個啥子話?”

這婆娘有意挖苦他,狠狠重複道:“我說的是,申支書,山豹子的兒媳婦跟人上床去睡覺哩!”

“放你媽的屁!”男人氣憤不過地罵開了。

“你先別罵人,聽我給你講麼!”挨了罵的女人反倒認真起來,“春節前後,就聽來我這裏吃飯的那些從河北打工回來的人,風言風語在講,說是他們見到過杜娥和趙家牛娃子在一起打工,我還有點不信。最近我落實了,不少人見過杜娥寫給學校張校長的來信,信皮上寫的地址,就是牛娃子這幾年給家裏寫信時一直在用的地名。”

她這又忙著和他解釋,說:“杜娥那字體,不少老師都認得。不信,你再探聽探聽!我倒是在為你老申家操閑心呢!”

“該不是在胡嚼瞎說吧!”山豹摸摸頭,深感懷疑這樣說。

女人進一步說:“咳!議論這事的人多哩,就是沒人敢跟你們兄弟說。你想這,人家都閑著沒事幹了,來嚼這舌根嗎?”

她用指頭戳著他的天目穴,錯得滿口牙齒咯嘣嘣發響,“你吆!確實是個山豹子,土包子,真是笨腦殼一個!”

直到這時,山豹才深信不疑,跳起來罵聲娘,怒嚎道:“賊狗日的,我讓你趙家娃娃不得好死!敢跟我姓申的叫勁扳手腕,壞了我老申家的美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