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山豹巧布金錢陣 酒鬼夢中落陷阱(3 / 3)

“是啊!新時期新的經濟體製,國家搞市場商品經濟,講的那就是錢麼!”弟弟這樣來回答著哥哥,轉而皺拉起眉頭,說,“你和我嫂子這一手厲害,真夠得上陰險毒辣!”

“是的!這就是我和你嫂子想好做成的魚餌,讓饑不擇食的老杜家吞進在肚子裏去,等他們想起來,想吐也吐不出來。這張借條就是確鑿的證據,這門親事就這樣算是定下來了。他老杜家就是想賴也賴不掉,不怕他家的姑娘不嫁我這個啞巴兒子!”

“這就是用金錢這根繩,把杜家姑娘拴死套牢,讓她就是想跑也跑不脫!”

那嫂子剛好雙手端送一盤子炒菜上來,聽到鎮長弟弟這麼說,也一樣嘿嘿笑道:“話也不能這麼說!這後麵沒有你這個當官的來給出你哥撐腰,光有錢那也不行啊!還是權的力量比錢要大得多……”

丈夫照妻子指教,說:“這還用你說!有官就有錢,權比錢要好使得多了!沒有弟弟這麵官來當靠山,就算是真個給我一顆豹子膽,我也不敢拿錢來給老杜家兄弟兩個來使圈套,哪敢耍這等陰謀詭計暗算人的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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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近黃昏,一輛黑色出租小轎車在磨王溝村公路上飛馳,揚起長長一路塵土在半空中翻飛。

小車在杜家門前的坡下公路上靠邊停下,推門而出的是女老板幺姑,拿副墨鏡蒙在眼睛上。她今日打扮得特別入時,下身穿一條色彩豔麗的花布裙子,上著白色薄紗短袖衫。那衫子照胸脯上麵繡著花,透亮的能看得清裏麵那一身白皮細肉,和那兜起來的一對碩大乳房的護胸罩。

她下得車來,手搖折疊花紙扇。那扇子一整邊還帶有一綹守寬的綠色綢子邊作裝飾,酷似唱戲的演員手裏拿的道具呢。這時候,女人站住雙腳,未曾抬腿動步之前,先舉頭仰望那條盤旋向上的山坡小道,扯開粗聲大氣的嗓門,向上大聲嚷嚷喊叫:“蛾子!杜娥在家嗎?”

隨後跟下車的司機小夥子,提一個流行的紅布兜,裏麵裝得鼓鼓囊囊,遞在女人眼前,喊:“媽,我就不上去了,坐在車上等你吧!”

這開車的不是別人,而是女老板自己的大兒子。

“一塊上去!幫我把禮物提上去,你再下來看車不遲。”

就在這時候,剛好從屋後側山澗擔回兩桶泉水走到院壩的杜娥姑娘,聽坐在屋外納涼的父親講,“有人在喊叫你……”她趕忙把一擔水就地放下,在肩上橫起扁條走到院壩外來看,見幺姑正和她的兒子朝自家院壩爬上來,厭惡地皺起一雙濃眉,再挑起水桶來進到廚房倒在大瓦缸內,忙著又挑了水桶向外走,還要去擔水。

忙在案頭和麵做飯的母親,問女兒:“誰在叫你?”

“幺姑,鎮上飯店那個胖女人。”杜娥沒好氣地說。

月愛起先不以為然的“哦”了聲,“她呀!”轉而停住手吟沉深思了一下,問,“她來幹啥?”

“不會是啥好事,莫要理會她!”杜娥邊說邊挑著桶走出門去,好象是照嘴裏長長出了口深感壓抑的悶氣。

“蛾子!蛾子!”幺姑雙腳已蹬上院壩坎了。她張大著合不攏的闊嘴,露出上下黑黃的牙齒直喘粗氣,“好難爬的坡呀,累得我汗水順著脊梁骨流嗬!”她連扇子也扇不動了,站在那裏摘下墨鏡來,不停地拿手揮幹淨滿臉上淌流的汗水。

瞎子聽到聲音,忙禮貌地站起身來,客氣地問:“誰呀?蛾子正忙著呢。你請坐!”

說罷,他轉身彎腰摸見自己屁股下的木凳,雙手端起朝說話聲走過去,伸長手臂向前遞過凳子去。

幺姑先未伸手接凳,而是問:“你是勞實吧!咋不見其他人呢?”

“都在都在,一會兒二哥放牛也就回來了。”

幺姑這才接過木凳坐下,拉開紙扇扇著。那兒子把紅布兜朝母親的腳旁地上放好後,轉身走掉。

月愛搓揉著一雙剛剛和好麵的手掌,自廚房門走出來,含笑著招呼客人,說:“哎喲,幺姑啊!是你,稀客呀!”

幺姑見到月愛,趕緊熱情暢快地笑聲朗朗應和著,站起身來迎住她,捉住那雙濕手親熱地攥著搖著。

“快請坐,”月愛把幺姑仍舊推回在凳子上坐下來,退後一步站下來笑笑,說:“啥子風把你這位改革開放的大人物,給咱吹到這山上來了?”

“家有梧桐樹,招來金鳳凰麼!”

一直就站立在一旁的瞎子,誤以為來人說的話是指杜娥考上學一事,忙謙和地搓起手掌,不好意思在嘴裏嗬嗬笑著,說:“托福嗬!女子考上了一個中專學校,啥子金鳳凰、梧桐樹呢!”

他說著,一隻手指著頭頂上嗡嗡發響狂舞著的飛蚊,說:“月愛,把屋裏燈點著,讓客人進屋去坐吧!”並且申明說,“野外,這討厭的吸血蟲,天沒黑就飛出來叮人呢!”

杜娥這時也挑回水來嘩啦啦倒在缸裏,聽父親這麼說,到堂屋點著了煤油燈,房內有了亮光。這又見她,快步鑽進了廚房去做飯去了。

幺姑起身,順手提起紅布袋,對月愛說:“給!接住,輕易難得上你家來一趟,給兄弟倆提了瓶酒。這點心、紅糖就送給你了……”

月愛不肯伸手,幺姑隻好自己提了,進門後把禮物照那張毛主席像前的神櫃上麵放下。

月愛跟進門來,客氣推辭,說:“咋敢收幺姑的禮,真的讓人不好意思!你來走走看看我們,讓人也挺高興的!我去作飯,幺姑就在這兒吃了夜飯再回吧!”

“飯,我是不吃了。開酒樓飯館的不缺少吃喝!來,坐下,陪你們坐坐,拉拉家常倒是真的!”她這就強拉月愛坐在自己身旁,問,“咋不見二哥回來呢?”

正在這時,勞成和侄兒趕了一頭大黃牛和幾隻山羊出現在院壩。兩人在柴堆上丟下肩上扛回新打的柴禾,杜鵬把牛羊攔回圈中關好。

這裏,勞成站在屋外朝室內燈光下張望,見是幺姑,忙縮回身子,快步回到了自己的房間。

坐在燈影下的幺姑,見勞成一晃便沒了人影。她站起身來湊在門口張望,且大聲喊著。

勞成不肯露麵。她也就隻好怏怏回到屋中,照舊在椅子上坐了下來。

杜娥鑽在廚房,摸著黑在案子上擀麵條。鍋台前,杜鵬倚靠在灶對麵的牆上坐下來燒火,紅紅的火苗從灶堂裏伸出來,照得他臉麵通紅。

弟弟抬起頭來,擔心不盡地問姐姐:“這女人攆上門來,是不是又來找二爹討賬來了?”

忙著擀麵的姐姐,不置可否在嘴裏,說:“難得說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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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中,勞成雙臂伸向腦後,交叉開雙手十指緊緊摟抱住後腦勺,仰麵倒在枕頭上瞪大雙眼,似要在這朦朧昏暗中搜尋到什麼,卻又漫無目標,無法捕捉。隻好扯長耳朵極力在聽這女人在隔壁與弟弟、弟媳講話,暗自琢磨思忖:“她來幹啥呀?”

他就這樣,長時間提心吊膽不安地躺著,心下在想,“難道這婊子婆娘,真得是來說媒提親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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幺姑坐在杜家堂屋,從門口看看外麵天已黑定,慢慢把話轉入正題,說:“告訴杜家哥嫂,恭喜發財,我今日是來‘保媒’的。俗話說,養女百家問,養兒問百家;我來給蛾子姑娘當媒人做個紅娘……”

杜勞實夫婦猝不及防,感到十分意外,一時間沒反映過來。兩人隻照嘴裏囁噓,半天回答不上來。

“男大當婚,女大當嫁。”見這對夫妻不吭氣,幺姑發揮著自己能說會道的一張嘴的優勢,就此展開淩厲攻勢,說,“女人遲早總得要嫁人!誰都知道這道理,養下女子終久是人家的,遲出閨不如早出閨。咱蛾子人長的俊俏,眼睛盯著她的人家多。我那酒樓飯館人來人往,我全都清楚……”

“都有誰家在打聽蛾子?”月愛終於忍不住,不安裏試探著問。

“你先莫問是誰家,我得先聽聽你們嫁女兒的條件是什麼?”

勞實連忙搶過去,說:“條件!啥條件?我們從來就沒考慮過這事,她人還小,正在上學……”

“嗨!”幺姑一拍大腿,說:“我說勞實呀,勞實勞實就是老實,就該說老實心裏話!哪有個做父母的不替女兒考慮的?蛾子都十六啦,小是不小了!我十六歲就生下大兒子。沒聽人說麼,要致富,早得兒子早享受,彩禮到手就是福!”

勞實笑笑,忙解釋道:“幺姑呀!我和月愛從來就沒有這麼想過,你信不信?我好賴是當過兵的出身,還是個共產黨員,受黨的教育多年,懂得兒女就不是個人的私有財產。隻想是生兒育女盡些社會義務,讓他們有文化、學知識,將來能給人類社會發展作些奉獻。她剛考上中專,興許經過努力,她不會辜負國家、父母對她的期待。到那時候,她會自己找對象成個家。我和她娘尊重的是婚姻自由,更不會在兒女身上去打主意搞發財致富……”

月愛那可是木雞般伸長了脖子癡癡發呆,對幺姑這話表示為十分地不理解,也無法接受。看她臉上是在微笑著,嘴裏卻顯得分外不悅意,說:“幺姑是人大代表,也是縣裏的‘三八’紅旗手,致富能手,女強人一個,一貫都是婦女學習的楷模榜樣。當今政府在宣傳計劃生育,提倡男女都要實行晚婚晚育。你怕是搞錯了吧!我女子人還小,學習又這麼好,飛出這山溝溝是有希望的,何必……”

“咳!老姐呀,你真是個死腦筋!改革開放這麼多年,你的思想意識還跟不上,轉變不過來!這山裏也好,山外也好,人活著都是為了一個錢字;有錢的,富在山裏咋啦?沒錢的,住在城裏又能如何?”

說到這兒,幺姑一拍胸膛站起身來,說:“你就瞧我幺妹子吧!女老板總經理一個勁地當著。小兒子經營著自家的酒樓飯店,年收入那可是幾十萬;大兒子開油房,生意不那麼景氣。我這又給他買來這台二十一萬元的出租車,二十一萬哪!本經理今年四十三歲,早早死了男人。一家子是農民,住在這山溝裏,方圓半個縣裏誰不眼饞我是個大款!沒當國家幹部吧?也不是啥子吃商品糧的工人階級……”

“誰能和你幺姑比吆!住在鎮子頭,弄些生意。”勞實語氣裏明顯帶著譏諷。

一旁幺姑自恃地笑著,仍舊堅持說:“還不是個農人唄!”

月愛正色問道:“你該不是,給你家小兒子來提說我家蛾子的?”

“我兒子!”幺姑搖頭哈哈大笑,“他癩蛤螞不敢吃天鵝肉!我家哪來這大福氣喲!敢到杜家來提親的,這家子高門大戶,威風八麵;權重錢更莽,好多人家把姑娘送上門去,人家還看不上哩。”

月愛更其顯得莫明其妙,問:“這是個誰家!讓你一下子吹得這般嚇人?”

幺姑繪聲繪色,道:“他是磨王溝裏的首戶,先富起來的第一家,伸出一個手指頭來比你的腰還要粗。我要是說出來,會把你兩口子嚇得爬在地上起不來,也會喜歡壞了呢!他,就是申支書申山豹!”

“啥?”

“……啞巴兒子!”

兩口子以為是自己耳朵聽錯了,同時失聲驚叫。

“莫想!”瞎子脫口而出,拒絕著大聲嚷叫。那心火騰的一下,像是猛地被人點燃爆發出來在燃燒一般。他心底感到發疼,態度強硬堅決,從那表現出來的語氣裏看得出來,這事根本就沒有絲毫商量的餘地。

月愛呆呆望著幺姑的臉,老半天到底沒轉過神來。

幺姑見狀,再施展媒婆伎倆,說:“你倆先莫急麼!仔細想想看!人家隻要求先訂婚,並沒有說要結婚接走人哩!是的,這會兒你女子人還小,就是想結婚,也還得要等好幾年時間。申支書擔心的是女子大了,來說媒的人家又多,怕讓別人踏了先腳,這才三遍五遍跑來我家請我來牽這條紅線的。他的意思很明白,打個比方,這就跟捉小雞買豬仔一樣,先給個訂錢把女子‘號’住,等母豬母雞把她帶大長成之後,再來逮她不遲。”

瞎子聽後,氣不打一處來,惱怒地在嘴裏喃喃,說:“豬娃雞娃,先給訂錢號住……”

“是呀!現在興得是市場經濟,做生意買賣的就得要講個訂合同,這就叫先訂下合同……”

“訂親就是訂合同?婚姻大事咋就成了做買賣呢?!”在一邊生悶氣的月愛在嘴裏吞吐著,小心地問幺姑。

“咋!二爺沒跟你兩口子講?”幺姑突然間提高了嗓門,佯裝生氣訛詐地問,並且說,“你們裝得是啥糊塗麼?”

兩口子聽了,更是丈二高的和尚不摸頭腦,催著她說明白,“你說,我們裝啥子糊塗……”

“前兩天,你二哥才從人申支書手裏接過2276.80元,交上拉電集資款,和你們前些年以來在村裏的欠賬,一千元拿回來給蛾子作報名費,當眾答應把蛾子許配給啞巴,說是先訂婚……你們講話不算數,倒是不是個人……”她反而動了氣,是要來個先發製人呢!

“你說啥?”瞎子可是聽得七竅在生煙,噌一聲從凳子上站起來,跳在幺姑麵前。隻因用力過猛,將凳子掀翻倒地四腿朝天。

他大聲且暴怒地朝隔壁二哥房間,喊,“二哥,二哥,你過來!”且扭頭朝廚房姐弟倆怒吼,“請你二爹他出來!”

月愛臉色難看,鼻子裏呼呼在向外冒氣。

這邊廚房,杜鵬早已從鍋台前躥出,三步並作兩步跳到門外黑暗中,到隔壁去請二爹去了。

箭在弦上這陣勢,幺姑更不甘示弱,迎著勞實麵對麵站立,得意忘形獰笑著步步緊逼,提高嗓音,說:“不怕你老杜家反悔!看你二哥能不能把痰吐在地上再舔起來?拉出來的屎,能不能再從屁股眼裏把它坐進去……”

正在案子上擀麵的杜娥聽到幺姑如此說,先是一愣,忙丟開擀麵杖,拔腿朝內室跑過去。那擀麵杖在“當啷”聲中從案子上摔落掉在地上,發出驚人的聲響。

杜娥揭開板箱蓋,從箱底摸出一遝用手帕包裹的錢來,跑出來雙手把錢塞進在幺姑懷裏,對父母講:“是有這事,前天二爹給了我一千元,說是找人借來的。”

她再掉回頭對幺姑,說:“還給他申山豹!蛾子就是死,也不會借用他們的錢……”

幺姑連連用雙手推開杜娥兩手,拒絕說:“我是來提親說媒的,不是來收回借款的!要退,你們自己退去……”

杜娥一眼瞥見神櫃上幺姑提來的紅布袋子,隻用了兩步跨過來,把錢塞入放進在袋子內。就便連同禮物一起拿過來,將布袋上麵那雙提帶一下子套在幺姑脖頸上……扯起她的一條胳臂來,推著要她“快點拿起走吧”!

看這女人也不惱也不怒,隻管在嘴裏嘿嘿嗬嗬大笑,身子在椅子上強行掙紮著,從項上撕扯下布袋子,順手丟在身下椅子腿腳一旁。

這時,屋外院壩裏傳來杜鵬的呼叫聲,“二爹,他人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