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祖謂石守信曰:“李重進善戰之將,今據廣陵,將有老我師之意。汝領兵抵北津關,若得此關,則重進之兵,自膽落也!”守信領命,整肅隊伍,從揚州來取北津關。守關將向美聽得宋兵來到,領兵東行十裏,與守信對陣。向美出馬大叫:“宋將可速退兵,各守本土,不然,自取殺戮耳!”守信大怒曰:“逆賊敢此猖狂!”驟馬橫刀,來取向美。戰未數合,向美力不敵,大敗而走。守信乘勢追之,後軍鼓噪而進。向美不敢入關,走投廣陵城去了。守信遂奔其關,遣人飛報太祖。太祖大喜,下令亟進兵圍攻廣陵。
重進見向美敗回,大驚曰:“糧食皆聚此關,今被宋軍奪取,吾眾何所仰望?”欲斬向美。湛敬曰:“敵人臨城,雖斬之,亦無益於事。令公再以卑詞厚禮,求援於南唐,若得他來,或可退敵。”重進曰:“徒費詞說,彼必不肯出兵,今與諸公隻得死守。”曹英曰:“令公至此,守欲為誰?不如投降,以免嚴戮耳!”重進不聽。時太祖親督諸將,日夜攻擊,城中危殆。重進知不自免,召曹英、諶敬等,謂之曰:“吾周之守臣,當以死報,今將舉族赴火而死,汝等宜自求生路。”言罷,曹英等掩麵不忍視。重進登樓上。令家人舉火,並妻子俱投火中焚死。
報主一心成勁敵,勢離兵喪亦堪葬。
非幹垓下無雄略,隻為當時王氣新。
重進部下已開了城門,高懷德部兵先入,擒住向美、諶敬、曹英等二十餘人。太祖進城,救滅府中火,眾軍押過向美等來見,太祖曰:“都是此一班逆黨,讚重進造反!”喝令盡誅之。單留曹英一人而已。太祖問思誨何在,左右報道:“大軍未入城之時,已被亂軍所殺。”太祖究其為首者斬訖,授韓永壽為團練使,鎮領青州,即日班師還京,時冬十二月也。
太祖車駕既回大梁,群臣朝見畢。太祖因謂宰相曰:“翰林院乃深嚴之地,當使有儒處之。”範質前對曰:“竇儀為人清介重厚,先嚐自翰林,今遷徙端明殿學士。”太祖曰:“非此人不可。”即日,複召為翰林學士。儀謝恩而退。
建隆二年夏六月杜太後得疾已重,太祖侍寢,左右不離。後召趙普入受遺命,謂太祖曰:“汝知所以得天下乎?”太祖曰:“誠出祖考及太後積慶也!”後曰:“不然,正由周世宗使幼兒主天下,故汝得享此。汝萬歲後,當傳位與光義,光義傳光美,光美傳德昭,國有長君社稷之福也。”太祖泣曰:“敢不如教!”後又顧謂趙普曰:“爾同記吾言,不可忘也!”普受命,就於榻前為約誓。書畢於紙尾寫曰:“臣趙普記太祖命,藏之金匱,謹密宮人掌之。”至是後殂。按光義、光美太祖之弟,德昭太祖子也。太祖以太後之逝,哀傷過製,群臣皆進勸說,太祖心乃安下,命中官奉太後靈柩於安陵。自是邊境稍寧,太祖日與群臣講論治道。
一日謂趙普曰:“天下自唐李以來,數十年間,帝王幾易,八姓十二君謂:
梁太祖唐莊宗唐明宗李潞王晉高祖。
漢高祖周太祖柴世宗梁均王漢隱帝。
晉出帝周恭帝。
共八姓一十二君也。僭竊相踵。鬥戰不息,生民塗地,其故何也?吾欲息天下之兵,建國家長久之計,其道何如?普對曰:“陛下之言及此,天地人神之福也。此無別故,皆由方鎮太重,君弱臣強而已。今欲治之宜,稍奪其權,製其錢穀,壯其精兵,則天下自安矣。”太祖以趙普之論,與鄭恩遺言暗合,乃曰:“今方鎮之臣,皆朕故人也。彼等必不叛,卿何憂之深耶?”普曰:“臣亦不憂其叛,熟觀此數人者,皆非有統禦之才,恐不能製伏其下,則軍伍之中,一時作禍者,彼臨時亦不得自由耳!”太祖然其言。
普既退,次日,太祖晚朝,命有司官設宴於便殿,與石守信、張光遠、高懷德等歡飲。酒至半酣。太祖屏退供侍左右,謂眾臣曰:“朕非汝等不至此,然天子亦大艱難,不及為節度使之樂,朕終夜未嚐安枕也。居此帝位者,誰不欲為之!”守信等離坐,頓首曰:“陛下何如出此言?今天命已定,誰敢有異心?”太祖曰:“卿等固無此心,爭奈部下要圖富貴何?一旦有將黃袍加汝身,雖欲不為,其可得乎?”守信等泣謝曰:“臣等愚不及此,乞陛下哀矜,指示可生之途。”太祖曰:“人生如白駒之過隙,所以好富貴者,不過欲多積金銀,厚自娛樂。使子孫無貧乏耳。卿等何不釋去兵權,出守大藩,擇便好田宅買之,為子孫立永遠不可動之業;多買歌兒舞女,日夕飲酒相歡,以終其天年。朕且與卿等約為婚姻,君臣之間,兩無猜疑,上下相安,不亦善乎?”守信等皆謝曰:“陛下念臣等至此,所謂生死而骨肉也!”是夕,君臣各散。明日,張光遠等皆稱疾,乞罷典兵。太祖大悅,以張光遠、高懷德為歸德節度使,王審琦、周霸為忠正節度使,史、張令鐸為鎮寧節度使,張光翰為江寧節度使,趙彥徽為武信節度使,皆罷宿衛,賜齎甚厚。諸將即日陛辭,出領藩鎮不題。惟有石守信居職如故,其實兵權不在也。後人詠史詩曰:
天下紛紛幾不同,君臣相濟亦奇逢。
誰知杯酒誠良策,弭釁辭權一語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