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苗光義自從在王府決數救護匡胤之後,一向隱在山中,今見世宗棄世,來到京中。見日下又有一日,黑光相蕩,指謂匡胤親吏道:“此天命也,時將至矣!”言畢,飄然而去。
此時各鎮帥臣張光遠、羅彥威、石守信、楊廷翰、李漢升、趙廷玉、周霸、史魁、高懷德等,俱在麾下聽用。當時擇日發兵,搖旗呐喊,擂鼓鳴金,一聲炮響,行動三軍。看看來到陳橋驛,軍士屯聚於驛門之外,忽高懷德對眾人道:“今主上新立,更兼年幼,我等出力,誰人知之?不如立檢點為天子,然後北征,諸公以為何如?”都衛李處道:“此事不宜預備,可與匡義議之。”匡義道:“吾兄素以忠義為心,恐其不從,如之奈何?”
正言間,忽趙普來至,眾人以欲立主之事告之。趙普道:“吾正來與諸公議此大事!方今主少國疑,檢點令名素著,中外歸心,一入汴梁,天下定矣!乘今夜整備,次早行事。”眾皆歡喜。各自整頓軍伍,四鼓聚集於陳橋驛門,等候匡胤起身,便舉大事。
此時匡胤身臥帳中,不知諸將所議。天色漸明,部下眾將直入帳中,高叫道:“諸將有言,願立檢點為天子!”匡胤大驚,披衣而起。未及詰問,眾人擁至跟前,石守信竟將黃袍披在匡胤身上,抱住在椅中,眾將山呼下拜,聲徹內外。匡胤道:“汝等自圖富貴,使我受不義之名!此何等事,而倉猝中為之?”石守信道:“主少國疑,明公若有推阻,而彼豈肯信乎?再要成事,恐亦晚矣!”匡胤嘿然不答。匡義進道:“此雖人謀,亦天意也!兄長不須疑貳。且濟天下者,當使百姓感激如父母,京師天下之根本,願下令諸將,入城不許侵奪百姓,乃為天下定計也。且苗光義先生前日對人說道:‘日下複有一日。’該哥哥登位無疑。”匡胤聽了苗訓之言,如夢初覺。想起前日相麵之詞,真是先見,懊悔屢屢失禮於他。遂下令道:“太後與主上,是我北麵而事的,不得冒犯;群臣皆我比肩,不得欺淩;朝中府庫,不得侵掠。用命有重賞,不用命則誅。”軍士皆應道:“謹受命!”匡胤號令已定,遂整隊而回。軍士至汴梁,自仁和門入城,秋毫無犯,百姓歡悅。有詩為證:
七歲君王寡婦兒,黃袍著處是相欺。
兵權有急歸幃幄,那見遼兵犯帝畿。
匡胤既入城,下令軍士歸營,自退於公署。時早朝未散,太後聞陳橋兵變,大驚不迭,退入宮中。範質對王溥道:“舉奏遣將而致反亂,吾輩之罪也!”侍衛親軍副都指揮使韓通自禁而出,急來與範質議道:“彼軍初入,民心未定,吾當統領親兵禁軍以敵之,二公快請太後懿旨,布告天下,必有忠義勤王者相起,則叛逆之徒,一鼓可擒矣。”範質依言,入宮見太後請旨。
韓通歸至府中,召集守禦禁軍、親隨將校以備對敵。忽禁軍教頭王彥升大怒道:“天命有歸,汝何為自戕其身?”即引所部禁兵來捉韓通。韓通未及相迎,竟被彥升一刀梟了首極。部下軍兵,將其妻妾並次子,亦皆殺死。惟長子韓鬆逃脫,奔入遼邦而去。有詩為證:
忠於王事見韓通,世宗親征有幾同。
欲禦逆謀誌未遂,階前冤血至今紅。
匡胤在公署,聞得城中鼎沸,急忙下令禁止。有將捉得範質、王溥等來見。質即挺身責道:“公乃世宗之親臣,言聽計從,今欲乘喪亂而欺孤寡,生心謀反,異日何以見先帝於地下?思之豈不愧乎!”匡胤掩淚答道:“吾受世宗厚恩,今為六師所逼,一旦至此,慚負天地,奈如之何?”言未已,帳前羅彥威拔劍在手,厲聲說道:“三軍無主,眾將議立檢點為天子,再有異言者斬!”王溥等麵如土色,拜於階下。範質不得已,亦下拜。匡胤親自扶起,以優禮待之。後人有詩以譏範質等雲:
國祚既移宋鼎新,首陽不食是何人。
片言不合忙投拜,可惜韓通致殺身。
範質等奉匡胤入朝,召集文武百官,兩班分立。翰林院官捧出禪位詔書,令侍郎竇儀宣讀。詔曰:
天生民,樹之司牧。二帝推公而禪位,三王乘時以革命,其極一也。予末小子,遭家不造,人心已去,國命有歸。谘爾歸德節度使殿前都檢點趙匡胤,稟上聖之姿,有神武之略;佐我高祖,格於皇天;逮事世宗,功存納麓;東征西怨,厥績懋焉。天地鬼神,享於有德;謳謠獄訟,歸於至仁。應天順民,法堯禪舜,如釋重負,予其作賓。嗚呼欽哉!祗畏天命竇儀讀罷詔書,匡胤就北麵聽命訖。宰相扶了登崇元殿,加上天子冕袞,受群臣朝賀,是為太祖皇帝。奉周主為鄭王,子孫世襲其職。符太後遷居西宮。大赦天下,國號曰宋。改元建隆元年,而周運亡矣!古虞顧充有《曆朝捷錄》紀之雲:世宗以柴氏子,嗣太祖而立。撰通禮,正樂書,定大樂,設科目,而文教彬彬;敗漢兵,閱諸軍,平江北,伐契丹,而武功烈烈。王環以不降而受賞,仁贍以抗節而蒙褒,張美以供奉而見疏,馮道以販圖而被棄。威武之聲,真足以砥礪人心,激發一世。近者畏,遠者懷,有由然也。刻農桑之木,務本也;禁僧尼之度,抑末也;親囚徒之錄,恤刑也;貸淮南之饑,振貧也;立二稅之限,便民也。注意黎元,留心治道,良法美意,未易枚舉,信為五代十二君中之令主矣!顧其亡國,亦若是之速,又何也?豈帝王自有真,天將生聖人為生民主,而日月既出,爝火不容不息乎
追尊父弘殷為宣祖昭武皇帝,尊母杜氏為皇太後。
當時太祖拜於殿下,群臣相賀,杜太後愀然不樂。左右進道:“臣聞母以子貴,今子為天子,而反生不樂,何也?”太後道:“吾聞為君難,天子置身兆庶之上,治得其道,則此位尊;苟或失馭,求為匹夫不可得,此吾所以憂耳!”太祖拜道:“謹受教!”遂立賀氏為皇後,韓氏為偏宮,杜氏為西宮。
越數日,太祖下詔,加範質、王溥等為中書門下平章事。以弟匡義為殿前都虞候,趙普為樞密直閣學士。論扶立功,以彥溥、慶壽為龍捷右廂都指揮使,並領節度使之職。以石守信、張光遠為侍衛親軍副都指揮使。鄭恩、高懷德以列侯並領節度使之職。其餘董龍、董虎、李通、周霸俱為參將。詔下,諸臣各各謝恩。
時華山隱士陳摶騎驢過汴京,聞太祖登位,拍手大笑道:“天下自此定矣。”吟詩一首雲:
夾馬營中紫氣高,屬豬人定著黃袍。
世間從此多無事,我向山中睡得牢。
吟罷,竟自回山不提。
卻說太祖欲以優禮待朝臣,深念韓通之死,贈為中書令,以旌其忠。反加王彥升擅殺主將之罪,雖有幸寬宥之,但革其官,終身不用。後人有詩歎之雲:擅殺之罪不可逃,當初何用進黃袍。功臣既死無由及,後代兒孫竟失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