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此京娘愈加嚴敬匡胤,匡胤愈加憐惜京娘。看看到了蒲州,京娘雖知家在小祥村,卻不認得路徑,匡胤就問路行來。將到小祥村,京娘望見故鄉光景,好生傷感。
卻說趙員外,自從進香失了京娘,將及兩月有餘,老夫妻每日相對啼哭。這日夜間,睡到三更時候,員外得其一夢:夢見一條赤龍,護著京娘從東回到家中,員外一見大喜,接了女兒,安頓進去。看那赤龍登時飛去,回至裏邊,忽又不見了女兒,四下尋覓,卻被門檻絆了一交,遂而驚醒。即時說與媽媽,媽媽道:“此乃你的記心,不足為信。”趙員外憶女之情,分外悲戚。
至次日日午,忽莊客來報道:“小姐騎馬回來,後麵有一紅臉大漢,手執棍棒跟隨而來。將次到門了,請員外出去!”員外聽報,唬得魂飛魄散,大聲叫道:“不好了,響馬來討嫁妝了!”說猶未了,京娘已進中堂。爹媽見了女兒,相持痛哭。哭罷,問其得回之故,京娘便把始末根由,細細說了一遍。又道:“恩人現在外邊,父親可出去延款,不可怠慢,他的性如烈火,須要小心。”趙員外聽了女兒之言,慌忙出堂拜謝,道:“若非恩人相救,我女必遭賊人之手,今生焉得重逢?”遂叫媽媽與女兒出來,一同拜謝。那員外有一個兒子,名喚文正,在莊上料理那農務之事,聽得妹子有一位紅臉漢子送回,撇了眾人生活,三腳兩步奔至家中,見了京娘,抱頭大哭,然後向匡胤拜謝。正是:喜從天上至,恩向日邊來。
趙員外分付莊丁宰殺豬羊,大排筵席,款待匡胤。那媽媽同了京娘來至裏邊,悄悄叫道:“我兒,我有一句言語問你,你不可害羞。”京娘道:“母親有何分付?”媽媽道:“我兒,自古道:‘男女授受不親。’他是孤男,你是寡女,千裏同行,豈無留情?雖公子是個烈性漢子,沒有別情,但你乃深閨弱質,況年已及笄,豈不曉得知恩報恩!我觀趙公子一表非俗,後當大貴。你在路曾把終身許他過?不妨對我明言。況你尚未許人,待我與你父親說知,把他招贅在家,與你結了百年姻事,你意若何?”京娘道:“母親,此事切不可提起!趙公子性如烈火,真正無私,與孩兒結為兄妹,視如嫡親姊妹,並無戲言。今日到此,望爹媽留他在家,款待十日半月,少盡兒心。招親之言,斷斷不可提起。”媽媽將京娘之言述與員外,員外不以為然,微微笑道:“媽媽,這是女兒避嫌之詞。你想人非草木,放著這英雄豪傑,豈無留戀之情?少刻席間,待我以言語動他,事必諧矣!”
不多一會,酒席完備,員外請匡胤坐於上席,老夫妻下席相陪,兒子、京娘坐於旁席。酒至數巡,菜過五味,員外離席親自執壺把盞,滿斟一杯,送與匡胤,道:“公子,請上此杯,老漢有一言奉告。”匡胤接過酒來,一飲而盡,說道:“不知員外有何見教?願賜明言。”員外陪著笑臉道:“小女餘生,皆出恩公子所賜。老漢與拙荊商議,無以為報,幸小女尚未適人,意欲獻與公子,為箕帚之婦,伏乞勿拒!”員外話未說完,匡胤早已怒發,開言大罵道:“好一個不知事的老匹夫!俺本為義氣,故不憚千裏之遙,相送你女回家,反將這無禮不法的話兒汙辱於我!我若貪戀你女之色,路上早已成親,何必至此?”說罷,將酒席踢翻,口中帶罵,拔步望外就走。趙員外唬得戰戰兢兢,兒子、媽媽都不敢言語。京娘心下甚是不安,急忙出席,扯住了匡胤衣襟,道:“恩兄息怒,且看小妹之麵,請自坐下,小妹即當陪罪。”匡胤正當盛怒之下,還管什麼兄妹之情,一手灑脫京娘,提了行李,出了大門,也不去解馬,一直如飛的去了。有詩為證:義氣相隨千裏行,英雄豈肯徇私情席間片語來不合,疾似龍飛步不停。
京娘見匡胤不顧而去,哭倒在地。員外、媽媽再三相勸,扶進了房中。京娘隻是啼哭,飲食不沾,心中想道:“虧了趙公子救得性命回鄉,不至失身於異地,爹媽反多猜疑,將他激怒而去。我這薄命,既不能托以終身,又不能別圖報答,空生何益?不如一死,倒得幹淨。”挨至更深,打聽爹娘都已睡了,即便解下腰間白汗巾,懸梁自縊。正是:可憐香閣千金女,化作南柯一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