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道睡能誤大事,也曾睡裏建謨猷。
且說昨日該祭獻的老者,卻也姓鄭,自送鄭恩到廟,回至家中,心懷憂喜。喜的喜那黑漢口出大言,必懷絕技,此去果能擒獲妖精,不惟壹雙兒女免了碎身之慘,且使合鎮人民永消後日之災,也算因禍而得福,絕大的功德;憂的憂那世上的人,常見力不掩口,說來天花亂墜,做去一敗墮地,倘使今夜不能降伏,那黑漢自己既已遭殃,累得本村盡皆荼毒。豈非禍起於他,罪歸於我,這無遮無擋的事情,叫吾如何承受?因此左思右想,如坐針氈,如醉如癡,一夜未曾安枕。
等至天明,抽身便起,即叫小使去邀了十數個鄰人,一齊奔至廟前,隻見廟門緊緊閉著,眾人推了幾推,卻也不開。遂又連推帶擊的敲了一陣,並不聽見裏邊答應一聲。那鄭老者心下著慌,便對眾人說道:“列位高鄰,老漢因昨日誤聽那掌櫃的話,說得如許容易。隻因要救孫兒心盛,一時差了主意,不辨好歹,把這黑漢送進廟中。隻說他本事高強,必能成功得勝,誰知也是個會說不會做的?你看這時敲門不開,又不聽見裏邊聲響,多分遇著大王,坑送性命了。他今一死不打緊,隻怕反惹大王惱怒,我等身家性命,定然難保,這事如何是好?”眾人說道:“你且莫要性急,此時關著廟門,未見黑白,怎知他的死活存亡?我們一齊動手敲著,再看他應也不應,便見端的。”說罷,各人撩衣卷袖,勇往直前,也有取了石子,也有拿了磚兒,有的搦了樹枝,有的提著拳頭,大家哄到門邊,如擂鼓般的敲著。
鄭恩正在睡夢之中,猛然驚醒,聽得外麵一片聲亂響,慌做一堆,隻道又有什麼妖怪。坐起身來,提了棗木棍,跨下供台。推開窗子,睜睛一瞧,早見天光透亮,紅日東升。側耳細聽,方知是外邊敲門聲響,即慌應道:“來了,來了,樂子來開了!”那外邊的眾人,正在那裏一陣緊一陣的亂敲,聽得裏麵有了答應聲音,方才一齊說道:“好了!好了!這不是有人答應麼?”正說間,隻見鄭恩把門開了,放進鄭老者一行人。那老者見了鄭恩,提著棗木棍,軒軒昂昂,心下甚是歡喜,頓把愁腸放落了一半,說道:“君子,你一夜辛苦,這妖怪可曾見麼?拿住也不?”鄭恩哈哈大笑,道:“不瞞你老人家說,樂子捉妖的手段,再也不曾落空。昨夜大鬧了一場,把他拿住。樂子怕他走了,故把棍兒打得腦袋裂開,將身纜住了。你們進來看看,便見真假。”那眾人雖然聽說拿了,尚未見個著落,終是膽怯。一個個挨前退後,你讓我推,免不得跟了鄭恩走到殿前。鄭恩立在階沿,用手指道:“這個不是妖怪,倒是人麼?”鄭老者一見妖精已捉,全把愁腸放下,隻覺得心花開放,有喜無憂。那眾人看了,甚是驚駭,個個搖唇吐舌,從來不曾見這怪像。怎見得那妖精的樣兒?但見:八個丫叉頂上擎,梅花朵朵遍身生。頭長尾短腮邊縮,嘴瘦毛柔額廣平。八尺身材高似虎,四蹄粗大恍如猩。修成變化充神聖,今日擒拿盡快心。
眾人看罷,方曉得是鹿精作怪,說道:“壯士,這樣妖物,如何製得他住?果然手段高強,天下第一!恁的本領,那個敢不恭敬?”鄭恩聽了眾人各是稱揚,心下十分歡喜。那時就有合村的老小男女,如蜂擁而來,一齊擠進廟中。看見拿住了妖怪,都是讚歎誇獎。鄭恩在旁聽了,更加歡喜。當時有幾個獻過兒女的,都是咬牙切齒,心恨神傷,走上前來,你也踢上幾腳,我也打上兩拳。雖然見死物而行凶,也不過聊雪兒女之痛。
那時就有幾個老成的,上前問道:“壯士尊姓大名,仙鄉何處?目今作何生理?”鄭恩道:“咱樂子祖居山西喬山縣,姓鄭名恩,號叫子明,專門販賣香油。如今完了本錢,東闖西奔,沒有什麼道路,隻學會了這捉拿妖怪的法兒。憑你凶惡異常的妖魔,樂子會過了無數,遇著的,再沒有使他得逃性命。故此這穿吃兩字,都靠著這樁買賣。”眾人聽了,說道:“鄭壯士,你既然沒有生意,何不就在我們孟家莊上住下,鎮邪壓魔。我們每日輪流供養,不知壯士尊意如何?”鄭恩聽言,暗暗想道:“我如今左右沒有著落,撇下了大哥,尋覓二哥,又不能相會。倒不如順著他們意兒,住在這裏,也得個飽暖,且混過了幾時再處。”說道:“你們眾位,既要留著樂子,也是容易,但先要講過,方才依允。”眾人道:“壯士有甚分付?但說不妨。”鄭恩道:“樂子住在這裏,這冬夏的衣服不可缺少;日日的飯食,離不得酒肉兩項;還要兩個從人,伏侍樂子。你們件件依著,樂子便肯與你們鎮邪壓魔,若不肯依,樂子自有去向。”眾人滿口應承道:“壯士,但請放心!若肯在此,包管件件如意。但不知你心下愛穿什麼衣服?”鄭恩道:“樂子生平最不喜這華麗兩字,隻要你們做頂黑毛氈笠,一條烏綾子手帕,一領真青袍子,腳下的裹腳、鞋、襪子都是要一樣兒青的,隻這幾件,你們休要忘了。這兩個從人,都要十五六歲的小娃子,也把他穿得青青兒的,隨著樂子好拿妖捉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