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回 孟家莊勇士降妖首陽山征人失路
詞曰:漫道妖氛累,自有高人對。三更古廟戰相爭,醉,醉,醉!功成遍被,贏得終朝,酒食滋味。得際能安睡,失魄天涯淚。崎嶇跋涉歎零仃,悔,悔,悔!回首斜陽,不知夢裏,可期相會。
右調《醉春風》
話說鄭恩在那廟中打下一物,在地亂滾,滾了一回,到著窗子跟前,被檻擋住,就不滾了。走上幾步,仔細一看,原來是個泥塑神頭,被棗木棍打下來的。鄭恩卻不識得,即便哈哈大笑,道:“咱疑是妖怪現形,誰知是個木墩頭。樂子正要做個枕頭,好去睡覺。”說罷,拾將起來,放在供桌上麵。此時天已昏暗,鄭恩將火種兒取出火來,點了香燭,等候多時,並不見有妖怪出來。肚中覺得餓了,見這現成酒肉,觸著心懷,就把豬首拆開,沾著醋蒜,張口便吃,又把油餅卷著椒鹽,到嘴便吞。先把兩項東西輪流吃盡,然後將牛肉用手撕開,慢慢咀嚼。看看吃得幹淨,掇起酒壇,對著嘴咕哆咕哆的咽下,如渴龍取水,似蒼蠅吸血,不多時,把一壇火酒,都流在肚裏了。抹一抹嘴,摸一摸肚,自覺歡喜,道:“且不要管他有妖沒妖,樂子已自吃得肥嘴象意,趁這酒氣,睡他一覺再處!”把盤碟酒壇,一齊放在壁邊地上,把神頭當作枕頭,並無行李鋪陳,隻好和衣而睡。棗木棍也眠在身旁。正值燭盡香殘,醞深神倦,躺在供台之上,合眼酣睡。
將至三更時候,鄭恩正在睡夢之中,忽聽得風聲響動,猛然驚覺。扒將起來,帶著醉意,側耳聽那外麵的風,真個刮得利害!隻聽得:
初起時揚塵播土,次後來走石飛沙。無影無形,能使砭人肌骨;有聲有息,堪令摧木飄零。穿窗入縫,淅瀝瀝任他曲折飄揚;逐浪排波,吼訇訇怎阻盤旋刮。且休言摧殘月裏婆娑,盡道是刮倒人間麓。助虎張牙,怪物將來撼山嶽;從龍舞爪,雨師暴至暗乾坤。正是:蒼鬆翠竹盡遭殃,黑虎強神施本領。
鄭恩聽了這風來得利害,下了供桌,提了棗木棍,斜步走到窗前,將雌雄二目往外一看,但見微微月色正照庭心。聽那風過之時,頃刻天昏地暗,霧起雲生,落下傾盆大雨。這雨降下來,就有一怪,趁那風雨落將下來,兩腳著地,走上階沿,站立窗外,把鼻子連嗅了幾嗅,說聲:“不好!這個生人氣好生利害!”連說了二三聲,往後退走不迭。鄭恩醉眼朧,仔細一看,但見他怎生打扮:
頭戴金冠分兩叉,身穿鎖子梅花甲。攔腰緊係虎皮裙,足上麻鞋逍遙著。頭高額狹瘦黃肌,臉縮嘴尖眼閃灼。金光如意手中拿,長耳直舒聽四下。
鄭恩看罷,滿心歡喜,暗自想道:“樂子生長多年,整日在家,但聽人說妖怪,不曾見麵。今日才得遇著,原來是這等形兒,也算見識見識。”忙伸虎手,輕輕的把窗襯開,提了棗木棍躥將出來,大吼一聲:“驢球入的,你是什麼妖精,敢在這裏害人?樂子特來拿你哩!”兩手舉棍劈頭打下。那怪不曾提防,措手不及,說聲“不好”!忙用手中金如意火速交還。兩個殺在庭中,戰在廟內,這一場爭鬥倒也利害!怎見得這個聲喊如雷,那個睛光似電。這個奮身快似箭,那個跋步疾如飛。這個是黑虎星官臨凡世,那個是麋鹿成精禍一丘。這個手舉酸棗棍,打去不離天靈蓋;那個執定金如意,迎來隻向額頭前。棍擊如意,迸出千條金線;如意迎棍,飄來萬道寒光。我拿你報泄村坊之隱恨,你拿我顯揚魔怪之騰挪。正是:盤旋來往相爭戰,不濟妖邪作祟精。
當下一人一怪,戰有二三十個回合,那怪本事低微,招架不住,轉身就走。鄭恩那裏肯舍,疾忙趕上前去,說聲:“你往那裏走?今日遇著了樂子,休想再活!”說時遲,雙手舉起了棗木棍,把小眼兒看得親切;那時快,隻見用力打下,拍的一聲響,正中在八叉金冠。打得那怪火星亂迸,立身不住,撲通一交,倒在塵埃。鄭恩見他倒了,趁勢兒火速用情,又是兩棍。隻打得腦漿迸裂,登時氣絕,就把原形現出。月影之下,看得明白,乃是一個八叉角梅花點的大鹿。這金如意,就是口內含的靈芝瑞草。鄭恩看了,卻不識得,把腳在肋上踢了幾腳,道:“你這畜生,隻得一隻獐野獸,也要成精作怪,吃人家孩子!樂子看你再充得什麼神道,冒得什麼大王麼?”說罷,解下腰中鸞帶,拴住叉角,拖到隔子窗前,係在窗檔子上。回身取了棗木棍,走上殿來,依前把窗子關好。
此時約有五更光景,因鬧了多時,酒已醒了。走至供桌跟前,躥將上去,放好了棗木棍,倒著身軀,枕著神頭,又是呼呼的睡了。有詩為證:
英雄生性喜貪睡,睡到深時夢不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