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回 為資財兄弟絕義因口腹兒女全生
詞曰:同盟原欲輔鷹揚,聯異姓,潤倫常。群分類聚,行見定明良。彼和此唱相求應,盤桓樂果須長。曾幾何時意氣傷,財已盡,義隨戕。風波翻覆,撒手各分場。拋棄芝蘭尋別徑,止博得一杯觴。
右調《風入鬆》
話說柴榮因鄭恩將銀傘費盡,無策回鄉,隻得與他商議道:“三弟,這雨傘賣盡,也不必說了,但為今之計,已無別策,幸而還有這輪車兒在此,不如你推將出去,賣上六七百文,一則我得將養病體,二則也好做些盤纏,待三兩日後,我的身體全好了,俺們便可往首陽山找尋你的二哥,再做別圖。”鄭恩點頭道:“大哥的說話,卻與樂子的主意合的,倒也使得。”隨把車兒推出店門,往街坊上行走,口裏邊大聲叫喊道:“賣車!賣車!我的車兒,隻要七百個大錢就賣了。”不想行了數程,叫了半日,並沒有人問他一聲。心中恁般悶氣,肚裏饑餓難當,緩緩兒順路推走。隻見路旁有座酒店,正是欣於所遇,投其所好。鄭恩把車兒推至門前放下,將身走進店堂,揀一副座頭坐下。叫:“酒保,拿些酒食來吃!”酒保連忙收拾送來,無非美酒大麵,魚肉之類。鄭恩饑不擇食,那管他美惡精粗,拿上手就吃,吃得杯盤狼藉,方才肚內飽了。酒保過來會錢,共吃了六百餘文。鄭恩立起身,道:“店家,樂子今日沒有帶錢,就把這車兒與你算了酒錢罷。”那店家又是個良善之人,本要發話,見他吃了這許多酒食,又且相貌猙獰,諒著不是個善男子。恐怕羅唕,未免吃虧,隻得自己認了晦氣,答應一聲,把車兒收了進去。
鄭恩出了酒店,空身回到店房,叫聲:“大哥,樂子回來了。”柴榮道:“你車兒可賣了麼?不知賣了多少價錢?可能夠得用度?”鄭恩把手一拍道:“大哥,休要說起!樂子叫賣了半日,並沒有個主兒。這肚中其實饑餓不過,無可奈何,隻得換些酒食充饑,回來再作商量。”柴榮不聽此言,萬事皆休,聽了此言,隻氣得雙睛暴出,滿身發抖,歇了半晌,怒上心來,開言罵道:“嗬唷,你這黑賊!累我弄到這般光景,又把這車兒饒他不過,必竟要吃個幹淨!隻顧自己,不管他人,我身邊並無半文錢鈔,被你這般坑陷,叫我怎好活命?嗬唷,你這黑賊!再在此跟我幾日,隻怕連我身體也要被你葬在肚裏了。你這等人,還要與你做什麼朋友?不如早早撒開,各尋頭路,休得在此累我長氣!”鄭恩聽了這番言語,心中大怒,罵道:“你這稀尿的傘夫,劣貨的蠻子,樂子為了你,不知吃了多少辛苦,費了多少氣力,保全你平安到此。你自己有病,擔誤了日子,今日用得你幾兩銀子,也是小事,你就這等罵著樂子,便要撒開分手!你既沒情,樂子也便沒義了,從今各自走路罷了!”說罷,提了棗木棍,氣烘烘的奔出了店門,離了泌州城,望西而行。一路上想道:“樂子一怒之間,雖然把大哥撇下了,如今可往那裏去?不如到首陽山,投奔二哥那裏安身。”想定主意,揀著大路而行。不想那鄭恩因一時怒氣,走得要緊,不辨那條是原先來路,順著腳走,所以反望西行。
此時正是初冬天氣,一路上但見天邊雁叫,林內風飄,木葉凋殘,草根戕濯。鄭恩約行了六七裏之間,心下也有些疑惑,想道:“樂子先前從木鈴關,路不是這樣的,休要走錯了路頭,又是費力。”正在疑惑,看見前麵有個賣草鞋的人。鄭恩趕上幾步,叫道:“賣草鞋的,樂子問你路兒:要往木鈴關,投首陽山去的,可從這裏走麼?”那賣草鞋的回頭一看,見是個凶相的人,又想他既問路,也沒有什麼稱呼,心內先有幾分不喜,又想道:“他要往首陽山去,該向東走,他反投西行來,必是個不識路徑的。待我耍他一耍,使他沒處做理會。”即便開言回答道:“你這黑客官,要往首陽山去麼,還走得不耐煩哩,我也要往那裏賣貨,你隻消跟我前去就是了。”鄭恩大喜,跟定了他,望西行走。約莫又行了三四裏路,隻見那邊有座酒店,這賣草鞋的自言自語道:“走得渴了,且向這裏買碗酒吃再走罷。”鄭恩見他走進了酒店,便是立住了腳,在簷下張望。隻見他坐在裏邊,大碗的酒,大塊的肉,一上一下的吃,眼兒也不帶著鄭恩。那鄭恩在外,覺得鼻邊不住的馨香,一陣兒美醞傳芬,一陣兒肴饌送味,這香氣相聞,心窩裏即便酸癢起來。思量也要進去吃些,卻礙著身邊幹淨,隻得咽著饞涎,呆呆的立著等候。等了一回,那賣草鞋的方才吃完了,會了錢,走出門來,背上草鞋,看看鄭恩笑了一笑,望前又走。鄭恩忍著羞慚,跟定而行。正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