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回 篤朋情柴榮贈衣嚴國法鄭恩驗麵(3 / 3)

隻聽得當當的敲了三聲雲板,軍校又吆喝了一聲:“開關!”那守關軍士便把關門大開。後麵的這些經商客旅,也便上去驗明路引。彼乃平常人等,對驗便無阻隔,頃刻間陸續而來,一齊爭先奪後,哄出關去。倒把柴榮的車兒裹在中間,東一斜,西一歪。百忙裏又不湊巧,偏偏的柴榮又把鞋兒擠脫了,正在那裏連推帶走,拔那鞋兒。鄭恩又隻顧前邊拽走,兩下裏各不相照。此時便有那等剪綹小人,瞅個空兒,手疾眼快,把那傘車上掛的一褲兒銀子提去了。及至柴榮拔得鞋兒起來,又不去細看,推著車兒,竟望前行。正是:龍遊淺水遭蝦笑,虎落平陽被犬欺。

當下弟兄二人,推著車兒行走,離關未及十裏之路,鄭恩回頭說道:“大哥,如今將這傘兒到那裏去發賣?”柴榮道:“離此還有十數裏,地名泌州。到那城內,多半是我的主顧,那時就好發賣了。”鄭恩道:“恁地時,咱們當真的趕走一程,到那裏發完了貨,樂子好早早的相會二哥。”柴榮道:“便是!”鄭恩遂把絆繩重新背好了,手內擒著棗樹,灑開大步,奔走如飛,像那梁山泊上的戴宗用神行法一般,望前飛奔。這是什麼緣故?原來他要趕到了泌州,卸下了貨,好圖啜的意思。正是:隻圖自己觀頤樂,那顧他人力氣微。

鄭恩望前飛跑,他的力又大,腿又堅,自然跑得也快。這柴榮雖然執業粗微,終是身柔力歉。往常奔走,順性而行,今日在後推著,也是飛跑,那裏配搭得上?舉首觀天,酷似飛雲掣電;斜眸視地,儼如倒樹移林。隻覺得喪氣垂頭,喘息不止。隻得叫道:“三弟,慢慢的行,愚兄跟你不過!”鄭恩那裏肯聽,低著頭隻顧奔跑。反把柴榮帶得腳不沾地,手不纏身,口內喊叫道:“賢弟,慢慢而行。愚兄手已拉壞,足已傷殘,實行不得,你為甚這般逞力?”鄭恩隻是不依,憑你叫破喉嚨,彼卻越拉得緊,越跑得快。但見車輪滾滾,塵霧簸揚,真如星爍梭光,一瞬千裏的光景。柴榮心下發極,氣喘籲籲,隻得罵道:“黑賊!你不該這般作耍!論理,也還我大你小,難道沒有我兄長在眼,便是這等放肆!倘然被拉壞了我身軀,投到當官,怕不打斷你的腿筋!”鄭恩在前,隻當不曾聽得,一發如飛,風行火速。那消半個時辰,早到泌州城下。鄭恩方才立住了腳,嘻嘻的笑道:“爽快!爽快!這十數裏路,直得鳥事,隻是造化了你不十分用力!”

此時柴榮隻走得渾身是汗,遍體皆津,立定身兒靠在車旁,張開了口,隻是發喘。喘了半日,方才心定,複又罵道:“你這黑賊!幾乎拉殺了我。那裏有這般行路?說來總不依我,真為可恨!”鄭恩聽了,使著性子,把絆繩一撂,道:“你好沒道理!不說自己走得慢,反來怨著樂子拉壞了你什麼手!還要黑賊白賊的亂罵。早上吃了飯,此時肚裏又餓了,咱們趕緊兒到城內吃飯不好,倒在路上幹餓。”柴榮道:“既然肚內饑了,也該好好的對我說知,路上那一處沒有酒飯店,偏是忍餓亂跑,真正是個蠢才!快進城去,安頓了,便好吃飯。”

鄭恩心中尚是氣烘烘,拉了車步進東門。走上二三十間門麵,見那路北裏一座店房,柴榮道:“這是個張家老店,向來是我的寓處。房東為人極其忠厚,我們原在這裏安歇,覺得便適些。”鄭恩笑道:“樂子也不管他忠厚不忠厚,隻要有酒有飯,便是合適。”當時弟兄二人,把車拽進店去,就有店小二前來相接,見了鄭恩,心下吃了一唬,口內嚷道:“有鬼!有鬼!”退走不迭。柴榮上前一把拉住了,說道:“小二哥,你因甚這等害怕?這鬼在那裏?”小二聽罷,才把心神按定,叫聲:“柴客人,不知你路上有甚擔擱,惹了甚的邪祟?帶這黑鬼到我店中作禍。如今現在你背後立著,你自不見,還說沒有鬼麼!”柴榮道:“你原來不知,這是我的兄弟,你怎麼錯認為鬼?”小二道:“我終不信,世間那有這樣的黑人?我們家下掛的鍾馗圖像,也還好看些。”那鄭恩在後聽了,方才明白,哈哈大笑,走將過來,叫聲:“店小二,你這驢球入的,樂子本是個人,你偏要當鬼!你且來認識認識,看樂子是人是鬼?”那小二聽了這般言語,當真的放大了膽,穩定了性,走上一步,定睛細看。此時卻當日色斜西,那日光照耀,明見鄭恩的影兒橫擔在地,心下頓時省悟道:“我錯認了!我錯認了!若說是鬼,怎麼有起影兒來?這明明是人無疑了。”開言道:“黑客人,小人有眼無珠,一時莽撞,認錯客人為鬼,恁般得罪,莫要見怪!”鄭恩道:“你既認明了,樂子也不來怪你。隻是咱肚裏饑餓難當,快取酒飯進來,咱們好用。”說罷,弟兄二人把車兒推進了一間寬大潔淨的房中,安放停當。卻值小二把酒飯送進,二人照量各用畢。鄭恩走至車前,細把行李檢點,舉眼一看,隻有被套,那褲兒裏的銀子卻不見了。心下呆呆的作想了一回,又把被套撂在地下,轉過來翻過去,尋一會,看一遍,蹤跡全無。不覺心頭火發,暴跳如雷。隻因這一番費氣,有分教:種下破麵之根,有玷同心之誼。正是:不經暗裏剝床患,怎得昭然渙散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