饒君綈贈敦知己,怎及安閑入夢鄉。
次日早上,弟兄二人一齊起來,梳洗已畢。柴榮道:“三弟,昨晚愚兄與你置備這中衣、鞋襪、裹腳在此,你可穿了,等用了飯,我們好趁早出關。”鄭恩接過手來,把中衣穿了,盤了裹腳,套上鞋襪。立起身來往下一看,便是十分歡喜,道:“樂子的大哥,怎好累你費這心機,替咱置辦得這般齊整,真是難得!不知費上了多少銀子,咱好加倍兒還你。”柴榮道:“賢弟,休要說這外話。弟兄情分,那裏論這銀錢?你可收拾行李,用了早飯,快些出門。”鄭恩即忙整頓行李,把褲子裏的銀子,搭著被套捎在車兒上麵。柴榮道:“三弟,這過關去的道路,人多挨擠,你將行李財帛放在上麵,倘一時有失,不當穩便。依我主意,不如把傘子盤開了一層,將這銀子被套藏在中間,上麵再把傘兒壓著,這便行路穩當,萬無一失的了。”鄭恩聽罷,把嘴一咂道:“大哥,你忒煞小心過火了!這些須小事,怕他怎地?前邊有我拽絆,後麵有你推走,前後照應,那怕這些驢球入的敢來捋虎須!咱們走罷,休要多疑。”柴榮笑一笑,道:“你既不依我言語,且看你的照應何如?”說罷,叫店家收拾飯來,弟兄二人用過,算還了店帳,把車兒推出房門,緩緩的襯至店門之外。鄭恩肩擔棗樹,將絆帶搭掛肩頭,後麵柴榮推動,便滔滔的往前而行。
不止三裏之路,來到木鈴關東門。隻見有許多過往客商,也有推車兒的,也有挑擔子的,趕牲口的,步行的,有負貨的,空行的,那些九流三教,為利為名的,都是挨擠不開。鄭恩拽著車子,東一鑽,西一擠,再走不上。忽然的一時性起,暴跳如雷,喊叫一聲道:“呔!你們這些驢球入的,擠在這裏做甚勾當?快快閃開,讓樂子行上前去。”隻這一聲吆喝,倒把這些眾人各各唬了一跳。大家舉眼一看,齊聲亂嚷道:“不好了!這黑麵的,敢是灶君皇帝下降,我們快快讓他過去;若一些遲了,決有禍殃!”哄的一聲響處,眾人齊齊閃開,倒讓了一條大路。鄭恩見了,滿心歡喜,道:“大哥,快努著力,上前行去;不要遲延,又費氣力。”柴榮即忙拚著氣力,狠狠的推走,一直奔到城門口。
隻見那巡關的軍校,大喝一聲道:“販傘的,可拿路引上來,好對年貌。”柴榮遂把車兒歇下,往便袋裏摸出兩張路引,舉步走到關官廳前,雙手的將路引送將上去。旁有隨從等人接了,展放案桌之上。那關官看了引詞,複看柴榮麵貌、身材、年紀、執業,逐一相到,一些不差,然後過去。又把鄭恩叫將上去,看一看路引,瞧一瞧鄭恩。諦視數遭,徘徊半晌,忽然把案桌一拍,喝叫一聲:“軍校們,與我拿下!原來你幹下迷天大事,今日自投羅網!正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兩旁走過十數個軍校,登時把鄭恩拿住。柴榮在下麵見了這等光景,摸頭不著,分辨不得,隻是心驚膽戰,目定口呆。這鄭恩卻也冠冕,憑他拿住,不慌不忙,哈哈大笑道:“好個驢球入的鳥官!樂子就要過關去做買賣,你們恁的把咱拿住,想你排下酒飯,要與樂子拂塵,也該好好兒說著。樂子最是歡喜,再沒有不領情的。”
隻見那上麵的關官,又把鄭恩看了一遍,大喝一聲道,“軍校們,與我把這廝臉上的擦去。這是明明紅臉的,故把煙煤搽抹,欲要賺過關去。天幸的撞在我手,你們快與我動手,把這廝臉上擦去了黑色,整備陷車解京。”軍校答應一聲,扯的扯,掀的掀,內有兩個,即便吐出些唾沫搽在鄭恩臉上,將手刷刷的不住擦磨。兩個弄了半晌,絕無一點兒消息,鄭恩把雌雄眼一睜,開口罵道:“驢球入的,樂子臉上又沒有什麼肮髒,為甚的要你把唾沫擦我?想要擦齊整些,好去赴席麼!”軍校道:“你原來不知,我們的老爺現奉當今聖旨頒下來的,為因紅臉的名叫趙匡胤,殺了女樂一十八名,棄家逃奔。故此各處門津城市,張掛告示,有人捉得,解送京師,千金重賞,萬戶侯封。今日見你這副尊容,恐怕是紅臉的把這黑煤搽得這般,所以叫我們驗看。若是擦不下黑來,便是真的,方才放你過去。”鄭恩聽了,方才明白,心下暗想道:“早是二哥沒有同來,若聽了樂子同上關來,便要受累。”便大喝道:“驢球入的,你們隻管擦我做甚,敢是沒有眼珠兒的?樂子的這張臉兒是天佛叫我爹娘生就的,怕你怎麼!”眾軍校也不回答,隻是擦磨。
複又擦夠多時,兀是本來麵目,不曾有半點便宜,曉得果是生就的,隻得住手。走至案前,稟道:“這人不是紅麵,果係生成顏色。小的驗看明白,並非搽抹假冒等情,乞老爺發放。”那官聽罷,又把案桌一拍道:“隻怕你們看驗的不得巧法,草草塞責,被他瞞過。怎麼生成的,便生得這般穢惡,恁地難看?你們須要看得親切,方有著落。”軍校道:“小的們用盡心機,出盡氣力,擦了這一會,無奈指頭上一些子也沒有黑影兒,還說不是生成的麼?”那官兀自不信,立起身走出案來,至簷前,又自盤旋回繞,反複周張的看了一遍。也把指頭親自在他臉上擦磨了一遭,見無影形,委是生成的,隻得喝聲:“放他下去過關罷!”軍校答應,登時把鄭恩放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