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容歡同聞人戰見狀,隻做不知,一則悶頭不語,一則揚眉緩聲。

“我說泥鰍,方才堂上,宋樓奶奶給了你同胥姐姐各一張薄紙,到底那上麵,寫了甚了不得的東西?”

胥留留聞聲闔目,隻將自己那信箋掏索出來,不掩不藏放置桌上。

“丁…血…宓…寧?”

聞人戰將那紙頭正著反著倒著斜著瞧了一通,半晌瞧不出毫厘玄機。然其腦內靈光終是一現,先將那紙箋擱在鼻頭,嗅上一嗅,後則巧舌露出個頭來,未見耽擱,轉眼便要貼在紙上舔個一舔。

“莫動!”

容歡初一見狀,立時啟唇喝止,猿臂行在唇齒前,一把扯牢聞人戰後衣領,眨眉將那信箋奪了過來。

“瞧瞧,你著慌個甚?祖母這謎,我於堂上一早解了。”容歡一麵說,一麵將自己那四字紙箋摸出,兩張一上一下置於一處,唇角微抬,負手巧笑。

“鹿兄,當日你同祖母打商量之時,是直問的宣家二子行藏,還是迂回欲探劍橫子前輩下落?”

“詢的乃是杜前輩所在。”

“那便是了。你等且看,祖母予我這四字,首字為‘北’,便是說,愈見此人,需得北往。”

“再瞧胥小姐這四字,首字乃‘丁’,便是說,愈見此人,得去丁家。”

“故而,因著‘血’字,當是‘皿’而出頭,飲食用器之首也。這處或指的並非是用器本身,而是那器內所承之物……北邊真敢以杯盤之物稱王的,除了祁門關丁夢璜那三昧酒家,還有何人?”胥留留目珠一轉,已然解意。

容歡聞聲添喜,心叫一聲“伶俐”,濡濡口唇,又再接道:“至於這宓字,乃是一人心上插得一劍,躲於簷下。”

“所以,許是多年前劍橫子老前輩比武受創,受了丁夢璜搭救?”聞人戰抱臂膺前,櫻唇翹得幾要比鼻尖還高,咂摸兩回,卻又自行反駁道:“若是尋常傷處,怎非得用了宓字,教其心上插刀?”

容歡倒也不睬聞人戰自言自語,緩給自己斟了杯香茗,就唇一吹,趁熱飲下兩口,立時汗如水洗。

“至於這最後的寧字,便更好通——杜前輩現應於三昧酒家幫襯丁夢璜,賺個營生。喜的是心已複原淡泊寧靜,歎的是血氣已散不複洶洶……”

此言未盡,堂內三個男人已是兩兩相顧,麵麵相覷,吞唾緊瞼,異口同聲。

“仲三苦!”

“初見之時,我便感那人不似凡夫。”容歡搖頭晃腦,徑自言道,“再思當日丁夢璜說辭,加之其姓氏一杜一仲,想是取杜仲為人揭皮入藥,自慚無顏之意。名則一苦添作三,卻不知因著何事、為著何人?”

餘人掃一眼容歡麵上自得之態,隻作不見不聞,未有片語相應。唯有聞人戰心下見疑,不管不顧,嬌聲詢來,“我說泥鰍,你這拆字解義,勉強可通;然你那邊‘比’‘臼’‘舅’三字,又當怎解?”

容歡聞聲,麵皮登時一緊,眼風起起落落,神色猶猶疑疑,縮頭縮腳,支支吾吾。

五鹿渾見得容歡這猢猻一般毛毛躁躁定不住的樣子,不由暗暗笑出聲來。

蜷在榻上的五鹿老一瞧,心癢難耐,側身支肘,往聞人戰處飛個眼風。

聞人戰見狀,立時解意,一把搶了容歡掌內紙頭,蹦蹦跳跳上前,同五鹿老坐於一處。

“喔,這三字,我解得。”五鹿老兩目精光一閃,挑眉卻衝聞人戰道:“然則若欲詳析此謎,尚需小戰助我一臂。”

不待容歡一個“不”字跳出口來,五鹿老已將上身一立,兩手往聞人戰肩頭一搭,稍一使力,緩將聞人戰身子轉個半圈,直教其背對自己。

頓個半刻,五鹿老再將兩臂一搭,重將聞人戰身子扭回,兩人並肩貼臉,四目交對。

聞人戰腦子一空,仍未解意,牽線傀儡一般,隻由著五鹿老操弄。

“如此,小戰可是想通透了?”五鹿老再將麵頰朝前一湊,吐氣如蘭。

聞人戰眨眉兩回,癡癡一應,“不通。”

五鹿老見狀輕笑,心下自行叫一聲好,正待將兩臂緩往前伸,好就勢擁聞人戰入懷,卻聽得一旁容歡已是按捺不住,抬聲便道:“男女相隨,兩心相對,如此你尚不明,難不成要等著跟這五鹿小王爺生下貴子一舉得男方才通曉不成?”

其言未落,聞人戰已是一個閃身,彈指離榻已有半丈。五鹿老依勢向前,撲了個空不說,更將自己手肘不小心敲在榻沿,一時間酸麻痛軟,著實“妙不可言”。

“好你這頭小鹿!幾天不讓鞭子抽一抽,你便渾身不自在。”

容歡冷聲一嗤,隨聲附和道:“莫說鞭子那般死物,想來即便蚊蟲蠅虱,亦是對咱小王爺無甚奈何——畢竟,人家一身‘頑皮’,叮不動,咬不穿,捉不牢,刺不破。”

五鹿老揉著手肘麻骨,麵上五官幾要擠成一團,下頜一抬,先往容歡那處點上一點,後則扮個可憐兮兮模樣,直衝著聞人戰搖頭晃腦。

“小戰,怪隻怪夢裏佳人在側,我實是心神搖曳,自控不得……”

聞人戰櫻唇一撇,隔空一啐,“甚的夢裏佳人,我看你是色中餓鬼,對誰都是這般不端重!”

五鹿渾聞聲,又再哂笑,稍一側目,卻查胥留留眼風不知何時又重落回自己身上。五鹿渾心知一些事兒瞞是瞞不下的,然則胥留留脾性,自己倒也清楚,若是自己不提,其必不會多口先問。故而眼下這疊疊迷障渺渺茫茫時候,自己也隻得扮成個老僧入定,不睹不聞。

思及此處,五鹿渾反衝胥留留頷首淺笑,頓個一頓,闔目攢眉,想起的卻是昨夜宋樓仆婢依令送與自己的一幅小像。

隻見其上,近處繪一僧托缽朝上,麵向一窗,窗口少開,一人探頭;遠處繪一酒肆,懸旗相招。

想是此畫草就,布局顏色俱不考究。一側書小楷,倒是挺拔娟秀:窄窗開,一缽求金,笑掉主人大牙。

五鹿渾初得畫像,本是不明就裏,念著秦櫻之前早籍著那一句“速往祁門關丁家求個新釀”點明了杜苦所在,現又多此一舉,一笑自己頭上無毛,二罵自己貪得無厭,想是專為著戲謔嘲弄,以清恨怨,故而那一時,五鹿渾隻將那畫潦草一擱,未曾上得心去。現下細想,那一畫,又豈止揶揄耍笑這般淺顯,細細琢磨起來,可以“祁門關,三昧夢璜,容下仆役小命”作對,如此,不正是暗合了杜苦身份?

思及此處,五鹿渾麵上已見肅穆,吞口清唾,心下暗道:這宋樓奶奶,還真是言中有響,句裏藏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