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代自由主義的問題集中在“民主”與“獨裁”的爭論,對於這場論爭該如何看待,學界一直以來似乎都陷入了“後見之明”的誤區,因此沒能很好地理解當時的曆史現實,以及思想界所最關注的問題。一般都把主張“民主”與主張“獨裁”者加以明確區分,甚至糾纏於一些政治價值理念的“先入為主”的判斷。30年代民主獨裁的研究,還同80年代末以來“新啟蒙運動”中一係列論戰糾纏在一起,在論戰中雙方都以“曆史”為論據,從而使得曆史經驗成為了政治理念鬥爭的工具,這自然影響了我們對這段曆史“同情之了解”。“胡適是不是始終堅持著自由主義的理念”,“中國自由主義者在關鍵時候往往會倒向獨裁政治”,這些疑問和結論,都是心中先有了一個政治價值的選擇才產生的。但是,30年代世界範圍內“統製”潮流是一種新的政治趨勢,即使是那些民主的故鄉美國和英國,也無不傾向於“獨裁”了(胡適等人稱之為“集團主義”),可見“獨裁”並沒有我們今天所理解的那種“反人性”的惡名,反倒是世界危機中的一條出路。如果說,政治上的“獨裁”還有人反對,那麼經濟上的“獨裁”(即“統製經濟”)則得到了普遍的擁護,這種將政府權力深入到經濟領域的趨向,還被認為可以解決日益嚴重的社會問題,無疑這和我們今天稱之為“極權主義”的體製,已經相去不遠了。當然,由於民族的危機、國家統一的需要和提高政府效率的呼聲等因素,也推動著思想界實際上認同了“獨裁”政治的效力,雖然有很多人“名義”上仍然堅持著“民主”政治,如胡適就是其中之一。
思想界在上世紀30年代還非常關注社會改造的問題,這與20年代以來社會學理論的發展,以及社會革命風潮迭起,而引發的國人對社會問題的關心是分不開的。馬克思主義的曆史學與革命的需要相結合,提供了解釋中國社會性質的一把鑰匙。社會史論戰使得從社會、經濟角度觀察和認識曆史,成為了思想界的一種自覺意識。在社會改造日益緊迫的時期,人們開始考慮改造社會的途徑,英美的社會主義新趨向和蘇俄共產主義的初步成功,提供了兩個可供思想版界選擇的路向。實際上,中國的自由主義知識分子往往是“社會主義”的信仰者,這從胡適和其他人的身上可以看得清楚。胡適在30年代一直對蘇俄道路表示了極大的敬意,同時他也把“羅斯福新政”當作了社會主義理想的實現。思想界雖然還無法完全接受蘇俄的共產主義模式,但是對蘇俄所取得的驚人的建設成就表現出極大的興趣,他們紛紛到蘇俄實地考察。他們認為蘇俄的計劃經濟、農業集產化的政策可以為中國社會改造所借鑒。蔣廷黻和丁文江更是在尋求富強的理想感召下,認同了蘇俄的道路,認為中國應該采取“獨裁”的政治。總之,30年代思想界麵對蘇俄這個遠東崛起的新貴,態度是十分複雜的。
本書寫作的完成,要感謝那些前輩學者在中國知識分子方麵所作的具體研究。本文涉及了許多不同政治取向的知識分子群體,而有關知識分子個案和群體的研究,近來學界已有相當的成果。有關胡適、丁文江、張君勱、張東蓀等人的研究,都有專著出版。其他人物也有論文或相關著作問世。另外,本書的資料主要來自當時幾個知識分子群體所辦刊物,同時也包括了一些時人的回憶錄、日記、書信、論著等。
本書在討論20世紀30年代思想界的時候,主要以幾個重要知識分子群體所辦刊物的言論為中心。其中包括了胡適等創辦的《獨立評論》,張君勱等創辦的《再生》,南京中央大學楊公達等創辦的《時代公論》以及《大公報》和《國聞周報》等,這基本上構成了思想界的主體言論。但是並不是說除此以外其他的公開言論就不算“思想界”的一部分了。為免掛一漏萬,在全書的敘述中,我主要是以思想界所關切的問題的形式展開的,因此在涉及到相關問題時,會將關注此問題的其他有關言論也納入進來討論。在我看來,30年代思想界的主題是中國政治出路的思考,這包括了四個主要方麵,其一,“國難”之際國家意識的提升,這是“國家”問題;其二,對於國民黨“黨治”的批評和要求“憲政”的趨向,這是“政黨”問題;其三,有關民主與獨裁,究竟哪個是中國發展的方向,這是“政製模式”問題;最後,究竟該如何看待社會主義和共產主義,這是“社會改造”問題。這一係列問題意識構成了思想界的核心內容。本書第一章將簡單概述20世紀30年代的“思想界”,二到五章圍繞這四個具體問題展開。
注釋:
① 這方麵研究的代表,參見章清:《省界、業界與階級:近代中國集團力量的興起與難局》,《中國社會科學》,2003年第2期。
② 參見羅誌田:《走向國學與史學的賽先生:五四前後中國人心目中的科學一例》,《近代史研究》,2000年第3期。
③關於1920年代的思想界的係統論述,參見章清:《1920年代:思想界的分裂與中國社會的重組——對〈新青年〉同人“後五四時期”思想分裂的追蹤》,《近代史研究》,2004年第12期。
④ 參見(美)易勞逸:《流產的革命:1927—1937年國民黨統治下的中國》,中國青年出版社,1992年。
⑤ 參見費正清著、張理京譯:《美國與中國》,世界知識出版社1999年版。Jean Chesneaux, Francoise Le Barbier and
Marie-claire Bergere, China from the 1911 Revolution to Liberation, (New York:
Rndom House, inc.,1977) pp.190-205.以及上引易勞逸書。
⑥ 參見上引易勞逸書。
⑦ 對於列寧主義政黨組織方式的高度評價,參見亨廷頓著、江炳倫等譯:《轉變中社會的政治秩序》,台北:黎明文化事業股份有限公司,1981年。
⑧ 參見費約翰著、李恭忠等譯:《喚醒中國》,三聯書店,2004年。
⑨ 參見鄒讜著:《20世紀中國政治:從宏觀曆史與微觀行動的角度看》,牛津大學出版社,1994年。
⑩參見王奇生:《論國民黨改組後的社會構成與基層組織》,《近代史研究》,2000年第2期。王奇生:《黨政關係:國民黨黨治在地方層級的運作(1927—1937),《中國社會科學》,2001年第3期。關於國民黨組織運作的係統研究,見王奇生:《黨員、黨權與黨爭:1924—1949年國民黨的組織形態》,上海書店出版社,2003年。
楊公達:《國民黨的危機與自救》,《時代公論》第4、7、11號,1932年4月22日、1932年5月13日、1932年6月10日。
國民黨借著“清黨”,實際上大肆逮捕和通輯了工商業界的許多無辜人士,這也迫使資產階級不得不臣服於新政權。科伯爾和易勞逸都認為,國民黨政權所重視的是自己的政治統治的利益,隻要需要它可以利用政治權力來對付任何一個社會集團的威脅,無論這個威脅來自地主、資本家、工人、農民、知識分子還是學生。帕克斯·M·科伯爾的觀點,參見氏著、蔡靜儀譯:《江浙財閥與國民政府:1927—1937》,南開大學出版社,1987年。
參見羅誌田:《個人與國家:北伐前後胡適政治態度之轉變》,收於氏著:《亂世潛流:民族主義與民國政治》,上海古籍出版社,2001年。
參見餘英時:《從日記看胡適的一生》,收於氏著:《重尋胡適曆程:胡適生平與思想再認識》,廣西師範大學出版社,2004年,21頁。
年代學者曾經掀起一個研究“憲政“的高潮,由此可見知識分子推動“民主化”的熱情。這方麵的有關著作有,楊幼炯:《近代中國立法史》,商務印書館,1936年。謝正民編:《中華民國立法史》,上海正中書局,1937年。吳經熊、黃公覺著:《中國製憲史》,商務印書館,1936年。此外民國“憲政”研究的其他重要著作有,王世傑:《比較憲法》,商務印書館,1929年。平心:《中國民主憲政運動史》,上海進化書局,1941。謝扶民、錢端升、薩師炯:《民國政製史》,商務印書館,1945年。荊仁知:《中國立憲史》,台北:聯經出版事業公司,1984年。
關於“知識分子是什麼?中國到底有沒有知識分子?”的論爭仍然是困擾學界的一個問題。這些問題還引起其他一些爭議,比如中國哪些人夠得上“知識分子”的稱號。關於知識分子的研究論著可謂汗牛充棟了,這裏隻列舉筆者認為重要的幾本。安東尼奧·葛蘭西著、葆煦譯:《獄中劄記》,北京:人民出版社,1983年。賽義德著、單德興譯:《知識分子論》,北京:三聯書店,2002年。科塞著、郭方譯:《理念人》,中央編譯出版社,2001年。弗·茲納涅茨基著:《知識人的社會角色》,譯林出版社,2000年。關於中國曆史上知識分子的研究主要有,餘英時:《士與中國文化》,上海人民出版社,1987年。閻步克:《士大夫政治演生史稿》,北京大學出版社,1996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