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玄望著他的背影,一笑,跟了上去。
她經常走的這一帶山林,從未聽說過有危險猛獸出沒,但一旦入了山林,保不齊就會有什麼意外,有隗龍同行,也是好的。
何況,她也習慣了他的同行陪伴。
隗龍起先走的很快,阿玄被遠遠地落在了他的身後,等出了村,兩人走在那條被世代的樵夫和獵戶踏出的野徑上,他的腳步漸漸便放慢了,直到兩人中間,隔著四五步的距離。
隗龍是個沉默寡言的人,阿玄平日話也不多,兩人就這樣一前一後,一路無話地朝前走去。
但是每當兩人中間的距離漸漸拉大,隗龍便會再次放緩腳步等她走近。
日頭漸漸升高,走了十幾裏的崎嶇野路,阿玄感到有些熱了,鼻尖微微沁出一層細汗。
她抬手擦了擦。
“你口渴嗎?”
隗龍仿佛腦後有眼,立刻停下腳步,轉頭問她,又去拿籮筐裏的水罐。
“不渴。”阿玄擺了擺手,笑道。
隗龍便默默地停在原地,望著她,直到阿玄上來了,兩人自然地改為並排行走。
還沒進入蔽日老林,秋日的一道麗陽,正從頭頂那簇落了大半樹葉的金黃冠蓋中間篩了下來,灑在阿玄的麵龐上,光影斑駁跳躍,她的雙瞳宛若兩粒曜黑流轉的寶珠,目光愈發晶瑩。
阿玄見隗龍扭頭看了自己好幾眼,似欲言又止,便問:“怎麼了?”
隗龍遲疑了下,輕聲道:“你的病,真的治不好嗎?”
阿玄對上他關切的目光,微微一怔,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麵龐:“怎麼突然問起這個?”
隗龍忽然意識到自己這樣發問不妥,慌忙解釋:“你莫誤會,我不是說你難看。你很好看,真的很好看!我沒有騙你!”
他的麵上露出後悔的神色,停下腳步費力地解釋,見阿玄麵帶微笑地望著自己,更緊張了。
“我真的沒有騙你!你以前好看,如今也好看!天上的雲霞也比不過你!我剛才那麼問,隻是想知道,若你想治病,需要用到什麼藥,哪怕再難找,你隻須告訴我就好,我會為你采來……”
“我隻是怕你難過。”
他的臉龐漲得通紅,終於囁嚅著唇,再說不出話了。
是啊,十六歲的碧玉年華,又有哪個女子不愛惜自己的容顏?
何況,她曾是如此的美麗。
阿玄笑了,再次摸了摸覆在麵龐上的那層粗糙皮膚:“謝謝你,我知你出於好意,等哪日我若需要,我會告訴你的。”
隗龍鬆了一口氣,點頭,臉依然有點紅,不敢和阿玄對視。
“前頭不遠就入老林子了,你跟緊點我,小心草叢裏的蛇。”
雖然這條路,兩人已經一道走了不知道多少遍了,但他還是叮囑了她一聲,說完方轉身朝前而去。
……
阿玄曾經膚色玉曜,眉如月,眸如星,烏發如墨,生的極美,陌生人第一眼見到她,無不駐足,即便她人已走遠,也依舊望她背影,戀戀不願挪開目光。
她名玄,也是當初小時,僰父因她生的一頭黑發曜麗,才起了這名的。
但是兩年前,在她十四歲的時候,發生了一件事。
楚王好色。秭國在向楚王例行進貢的時候,被命送上美女十名。
秭國君不敢推拒,如數送去美人,楚王卻不滿收到的美人,稱素來聽聞秭地多美,如今不過索要區區十美,何以胡亂送來女子充數。
國小民弱,長久以來,也習慣了以附庸的地位在大國的傾軋間苟延殘喘,秭國君無奈,隻得命人重新在境內遴選美人。
隨著阿玄慢慢長大,赤葭玄姑的美貌,聞名遐邇,王使有心帶走玄姑,卻又忌憚僰父之名。
說來也巧,阿玄那時忽就生了一場病,一夜之間,原本如玉的麵容肌膚竟變的焦黃而粗糲,猶如附上了一層晦暗的皮殼,雖不至到醜極的地步,但原本的美貌頓失。
王使原本不信,親眼查驗過後,終於離去。
一晃兩年過去了,阿玄至今仍是病後的那副容顏,再也沒有恢複成原本的美麗容貌。
鄉民都為阿玄感到惋惜。但她每日依舊為前來求醫問藥的病人看病,偶爾也代替僰父為人占卜吉凶,對自己的容貌似渾不在意。
她無父無母,身世頗是奇怪。
十六年前,她尚在繈褓之中,不知被何人因何故放置在了一段中空的漂木之中,隨了南下的秭水兜兜轉轉,最後停在了赤葭野渡的一片蘆葦叢中。
是隗龍的母親隗嫫發現了她,將已奄奄一息的她抱了回來,送去僰父那裏求救。
僰父救活了這個瀕死的女嬰,隨後不知為何,凝視她許久後,出乎意料地將她留在了身邊,撫養她長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