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重疊疊的騎兵在各級主將的喝斥和馬鞭之下往來穿梭列陣,人和馬呼出的大片白氣在頭頂形成了一片如雲團般縈繞的白霧。
騎兵軍陣剛剛列好,契丹大營中響起了咚咚戰鼓,與方才萬馬奔騰時引起的大地亂顫不同,此時的大地是一陣一陣地,有節律地抖動,似乎是有人一斧一斧地大地的肌體上砍伐,有條不紊,不緊不慢-------營門處豎起一片亮晶晶的光幕,數千杆長槍的鋒刃將深冬蒙蒙的太陽映得全無顏色,“李”字大旗高高擎起,在官的指揮之下,複晉軍士兵喊著一致的號子,邁著一致的步子,如一條黑色的巨蟒,從大營之中緩緩遊出,密密的甲片相互碰擊,一片丁當之聲,但卻無人喧嘩。比之輕靈矯健的契丹騎兵,漢軍的步陣顯得沉重遲滯,但卻厚實堅硬,所有契丹騎兵都清楚,一旦這些步兵們得以展開,在平原上組成密集厚重的長槍陣時,最剽悍的契丹勇士也不敢正麵衝擊,最野性的塞外戰馬也要畏而退縮。
數千名長槍手走到離城牆三百餘步時,開始放緩腳步,將差不多有一人高的長牌擋在身前,,身後的軍士不斷地向兩邊展開,延長陣列,拓展縱深,最後組成厚達二十行的長槍長牌陣,陣形仍在緩緩行進,就像一堵黑色的鐵牆。長槍手們不斷地調整與同僚之間的間距,每列之間,都留下一個士兵的身位。
營門內又湧出近萬名複晉軍,與長槍兵相比,這些晉軍並沒有全身整齊披甲,隻是戴了頭盔,肩,胸腹處裹有甲葉,而雙臂雙腿處就隻不過尋常袍褲,以求行動方便,大刀背在身後,隻能遮蔽胸腹的圓盾扣在左臂之上,右臂右肩之上,則是十餘人一組,扛著一架長長的急造長梯,由於一直在急行軍,攻擊準備時間實在太短,複晉軍根本沒有辦法造很精致有底座有車輪的雲梯,好在都是老兵了,又剛剛受了主將的傾囊獎賞,契丹大汗的封官許願,人人都摩拳擦掌,要在這亂世中謀一份富貴。
開封鄭門城頭,穿著和複晉軍同樣服色的晉軍在軍官的帶領之下全部蹲伏在城頭,身後,城下,各式強弩裝箭搭弦,弩陣之後,從張彥澤,李守貞,宋彥筠三位重將家中抄來的十大車金珠寶貝,金銀銅錢堆得滿滿的,耀眼生花。看守大車的近衛澶州軍將士揚言:奮力殺敵,立大功,受重賞,弟兄們也到流花館去叫紅牌嚐嚐鮮。
對於這樣下流的口號,以清高自詡的才子竇儀頗有微詞,他認為開封晉軍是王師,吊民伐罪,堂堂正正,似乎用“豈日無衣,與子同袍“這樣的古韻來激勵士氣更好一些。
深知這個時代士兵思想素質的石重貴當然不能指望這些丘八能像前世的紅色鐵流一樣從戰鬥到生活都一絲不苟,嚴於律已,再加上他知道這肯定是經常流連於秦樓楚館的潘美出的歪點子,雖然俗,但很有效,便製止了竇儀,捏著鼻子認了。
竇儀雖然不滿,但也不敢多說-----再編排潘美的不是,那就實在太不會做人了,因為這就牽涉到當初教育潘美同學的那位到底有沒有為人師表,是否上梁不正下梁歪。
同樣的情形,也發生在宋門,隻不過旗號是“宋”,大概宋彥筠覺得打宋門比較有口彩吧。
而其他城門傳來的消息,是隻有少數契丹騎兵在耀武揚威,沒有漢軍步卒出現。很明顯,鄭門和宋門已經是攻擊重點。讓石重貴有點不解的是,為什麼像杜威這樣身居高位的皇親國戚,耶律德光不讓他出來露個臉,喊一嗓子,說什麼今上無道,棄暗投明,反正立功之類的話瓦解一下守軍的士氣,這不太像英明領袖的樣子啊!
鄭門之外,長槍陣已經推至約二百步外,停了下來,士兵們斜立長牌,斜駐長槍,建立了堅固陣地。
鼓聲突然密集如雨,扛著長梯的攻城步兵突然齊齊發一聲喊,將圓盾交錯架在梯上,兩人一列,開始奔跑起來,一邊跑,一邊急促地喊著號子,以求步調一致,不致傾覆了梯子。
“放!“城頭數十名觀察敵陣的軍官舉起紅旗,狠狠地朝下一劈,身後弩陣一陣”嗡嗡嗡“的破空之聲有如成千上萬的蝗蟲飛過,如雨一般越過城頭,轉折而下。士兵們或持刀槍貼著牆邊蹲,或在城垛之間露出半個頭,手中長弓拉得滿滿的,弓弦崩得吱吱作響。陣陣熏人欲嘔的奇臭彌散開來,那是金汁被大火煮沸,士兵還在不停地攪拌。兩人一組的強壯軍士斜斜舉起長長的撓鉤,準備撐開搭上牆頭的長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