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第二章 貞,是堅貞不二的貞(2 / 3)

“娘,”旦娃子噘著嘴說,“這叫革命,我把這‘巴巴頭’給革掉了。”

“你要幹什麼我不管,但你為什麼要剪掉頭發呢?你現在是古家的人了,你要剪在你古家剪好了,幹嗎還要跑我這裏來?”

“娘——”

“別說了,娘就知道,定是古家容不下你這副模樣,你才跑我這兒來,要讓娘跟著你一塊丟人現眼是嗎?”

“娘,我這丟人現眼了嗎?”旦娃子失望地閉上了眼睛,眼淚嘩啦一下就潑濺了下來,“我在古家當童養媳受夠了,早就不想在古家再受罪了,我剪了頭,就是下狠心不再回古家!”

“不回去?”貝興生驚訝地睜大了兩眼,“可你這副樣子,到哪裏都會遭人罵。

“我不怕,”旦娃子又犯上了強勁,“女人為什麼就一定要蓄個巴巴頭呢?女人為什麼就不能和男人一樣嗎?”

貝興生心裏一沉,像有什麼撞在她的心上,她愣怔住了,嘴裏囁嚅道:“這麼多年了,都是這樣。”

“娘,這就是封建,我們女人就是讓它逼得沒法兒活,”旦娃子說,“可我們還得活著,就得反對這些封建。”

“封建?封建是誰呢?”

“封建不是誰,但也可以說是人,好些坑害我們窮苦百姓的事都是它幹的。”

“你……你一個女娃子,能抗過他嗎?”

“我不行,但我知道隻要有許多人在一起,就一定能的。娘,我這就走,不會在家裏連累您的。”

貝興生一時不知所措,忙問:“這就走嗎?你要上哪?”

“去一個反對封建的地方。”旦娃子說著,又對蓮娃子招呼一聲:“我們走吧,別讓村上人看見了。”

蓮娃子便忙跟著她走了出來,悄聲問:“姐,上哪兒去呀?瞧你,娘家不能回,古家不能去,你還能去哪裏呢?”蓮娃子又害怕又焦急,渾身沁出一層灼熱的汗珠。

“你忘了,剛才熊大姐是怎麼說來著?”

“她說,婦女協會的大門是敞開著的……哦,對了,你說的那個反對封建的地方就是婦女協會。”

“我就去那裏,我就不相信這世上就沒有我們女人的活路了。”她說,心裏想笑,沒想卻掉下了兩行瑩瑩的淚。淚順著臉頰流到了緊緊抿著的唇間,幹枯的雙唇潤濕了,蒼白的臉龐上便泛出一片淡淡的紅暈。蓮娃子便看著她,隻見她匆匆地往前趕去,顯得有幾分倔強,幾分激動,雖說多少還有些張惶,但並不畏縮。

旦娃子一徑往婦女協會奔去,在門口,沒想竟然與熊淑彬撞了個滿懷。熊淑彬去外邊張貼宣傳標語,剛好回來,一見旦娃子一副急匆匆的樣子,忙問:“什麼事這麼急呀?”

旦娃子說:“熊大姐,我要來這裏和你們一塊工作。”

蓮娃子也說:“熊大姐,您就收下我姐吧,現在她沒法回去了。”

“嗬,有這麼嚴重?”熊淑珍問。

蓮娃子說:“您看我姐這頭。”

熊淑彬看了旦娃子一眼,忍不住掩口笑道:“你呀,也太性急了點。”

“我不就是想參加革命嘛!這也錯了嗎?”旦娃子嘟著嘴道。

“我說你錯了嗎?”熊淑彬看著她微笑道。熊淑彬十分清楚她在古家做童養媳的情形,她想,像旦娃子這樣飽受欺淩、屈辱的婦女,對自身的解放有著迫切的渴求和希望,正是革命發展的對象。於是,便對她說:“我們這裏還有許多事情要做,歡迎啊!過幾天我們再到你婆婆家去一趟。”

“大姐,謝謝你啦!”旦娃子高興了,她的心變得像雨後的小溪,清新而快活。她調皮地朝蓮娃子眨了眨眼道:“怎麼樣?我不是找到了我應該去的地方嗎?”她咯咯地響笑起來,眼睛亮得能看見她那顆樸實純潔又滾燙的心。

旦娃子參加了婦女協會的工作,幾天來,她跟著熊淑彬幹得風風火火。她隻感到,她腳下的這塊土地在微微顫動,像有熱流在湧動,有春氣在蒸騰,有勃勃的生命呼喊著要躍出來。她發誓,為爹,為娘,為姐,為妹妹,也為自己以及和自己一樣受苦受難的人掙脫那沉甸甸的痛苦,重新開始一次堅實、純淨的人生之旅。也許,她還不明白什麼叫人生,但有點她心裏明白,便是要好好地活著!

這是一個初春的夜晚,夜幕像黑絲絨般濃重了,星星也更像鑽石,田裏和山裏除青蛙的合唱和雀子的啼叫外,便隻有河水嗬嗬的響聲,在這靜夜裏聽得十分清晰。

屋子裏亮著一盞油燈,熊淑彬在教著旦娃子認字,旦娃子從未上過學,因此,熊淑彬得給她補上文化課。熊淑彬在紙上寫了“婦女”兩個字,便一筆一劃地教她認和寫。熊淑彬說:“你看這‘婦’字,左邊是個‘女’字,當然是指女人了。右邊是個‘帚’字,這是掃帚的帚,就是說我們女人在家裏沒有地位,隻能掃掃地、伺候男人,幾千年了,都是這樣。”

“可我們當童養媳的,連這也不如,哪隻是掃掃地啊,起五更、睡半夜,苦活、重活都得幹,稍不如意還得挨罵挨打,這哪是人過的日子?”旦娃子憤憤地說。她說的是實情,她雖還隻有18歲,繁重的生活已壓得她喘不過氣來,她已經粗糙得像一個男人。她的臉,雖不算瘦,卻沒有多少光澤。而那臉色,就如同她身上的衣裳,一年四季都分不出是灰,是黑,是黃,是白,很像是收割了莊稼地的那種色調。

熊淑彬看著她說:“所以,我們婦女就得革命,去爭得自身的自由和解放。”

“大姐,放心吧,我一定會努力幹的,今後你要我幹什麼,我就幹什麼,哪怕是赴湯蹈火也成。”旦娃子說。

熊叔彬笑了,說:“不是我,而是革命叫幹什麼,我們就幹什麼。”

“大姐,這些日子跟著你,我覺得連日子也變得有意思了,過去那十幾年,我算是白活了。”

“是嗎?”

“有意思的日子跟沒意思的日子就是不一樣。”

“說說看,怎麼不一樣?”

“有意思的日子,人的心情也變得愉快,再也不像先前過那日子,總是愁眉苦臉的,還想著死。”

“格格格!”熊淑彬很響地笑,那雙溫暖如兩盞亮亮的燈火般的眼睛,忽閃忽閃地一直盯著她,“光我們自己日子過的有意思還不夠,得讓我們所有的婦女、所有的貧苦百姓,日子都要過得有意思,這就是我們革命的目的啊!”

旦娃子就不眨眼地望著她,越來越覺得,熊淑彬就是一座高高的山,堅實而有力量,而自己不過是一條小河,水花四濺地往前流,總缺少像大山那樣堅如磐石的根,她說:“大姐,自入了這婦女協會,我就覺得自己身上有使不完的勁,心裏就有了底,就像自己長了根,這根就永遠紮在革命裏了。”

“對!這根就得深深地紮在革命這塊土壤上,隻有革命,我們窮苦百姓這日子才有奔頭,才有希望!”不知什麼時候,她們身後居然站立著一位高大的男人微笑著看著她倆。

熊淑彬忙起身招呼道:“嗬,張書記,您什麼時候來的?”

“我來了好一會了,你這老師當得不錯嘛!”

“哎呀,什麼不錯,讓您見笑了!”熊淑彬笑著說,接著,便又給旦娃子介紹道:“他才是真正的老師,是師範學校的高材生。師範你懂嗎?就是培養老師的學校。你說,他是不是真正的老師?”